李少春与“不派之派”
李少春与“不派之派”
李少春的一生,曾有两度“左右开弓”,其中似乎又隐藏着—个秘密。
第一度是“武”学杨小楼,“文”学余叔岩。学杨小楼在30年代初期,但没能直接向杨老板本人学,而是在上海间接向丁永利学的。丁是当年杨老板演戏时的下手,杨的一招一式他都知根知底。丁永利是怎么教的?估摸着是“磕模子”,而且十分之死。换言之,当年他陪杨老板怎么在台上唱的,现在一招一式教给你李少春,就一点不能走样儿。这或许也是个规律。我漫想之:如果是杨老板本人教,也许反倒通融得多。“文”学余叔岩,是1938年来到北平之后。余手把手地教了一出《战太平》,同样是十分严格。余的严格还表现在对少春演出剧目的把握上。一次,少春在北平贴文武双出,武戏是《金钱豹》带《盗魂铃》。余叔岩见到报纸上的广告,心中不悦,便把少春叫到面前,表示不许他演出《盗魂铃》。理由是:“你师爷爷(指谭鑫培)虽然也唱这出,但毕竟偶一为之;你现在年轻初起,应当稳重”云云。无奈广告贴出,不能换戏,最后只好由袁世海代演。这说明少春初期的“左右开弓”并不自由,老师们把握得很紧,不容他自由发挥。当然在打基础时,“磕模子”也不能完全否定。
第二度“左右开弓”在50年代。他先和李和曾拜周信芳为师,随后,又与张云溪拜盖叫天为师。我不了解这次拜师的“内幕”——不知道是别人要他拜的呢,还是少春自己要拜的。但是这一来,反而把少春的艺术个性“拜”得更加鲜明。因为周、盖都属于海派,而少春也绝不是那种京派当中最规矩的学生。此时的少春,早已成为中国京剧院强大演员阵容中的领衔人物,面对着北京京剧团马、谭、张、裘“好角唱老戏”的挑战,他和袁世海、叶盛兰、杜近芳等人一块儿,坚持以“好角唱新戏”的姿态展开友好对峙。所以,在少春来讲,这一“拜”实在是名至而实归。他早在拜师之前,就已经琢磨起周、盖二位的艺术,并且化用到自己的新戏当中。而这一次的拜师,不再是昔日的师傅坐受徒弟磕头,而改为学生的三鞠躬,老师也微笑着点头还礼。这一种变化了的仪式,也象征着师生之间可以平等地切磋艺术,再不是昔日一方绝对主动,另一方绝对被动的输入式教学了。
两度“左右开弓”所隐藏的秘密,不妨说是“不派之派”四个字。李少春究竟有派没派?是否自成一派?京剧界一直没有准确的说法。50年代之后,张君秋和裘盛戎先后各自成派;李少春和他俩年纪相仿,成名时间也差不多,可是为什么就没能响亮地喊出李派称号?是少春谦虚,不让人喊么?也不尽然,因为少春艺术之内涵,的确和传统流派之规范不是一个概念。几经思索,我觉得用“不派之派”来形容比较贴切。其中第一个“派”字,指的还是一般流派之“派”。少春曾经机械地学过杨、余,一来必须从“机械”起步,二来起步不久就开始活学活用,并且把兴趣逐渐转移到海派这边,更多地研究起周和盖的艺术来。学中就有用,用了再重学,反反复复,自得其乐。到了拜师,反而变成了师徒对坐、品茗谈心。表面上是少春拜了两个新的流派,但他真正拜的,乃是麒、盖两派中的学派内涵。所以第二个“派”字,乃是学派之“派”。我想,这大约就是李少春的不同凡响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