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母亲筱月霞
做母亲,好
做老师,好
追忆母亲筱月霞
文/张旭红
“母亲过世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母亲的事,尽管我16岁就离开了家,离开母亲,在外学戏,但母亲从未间断过对我们的管教,无论是学戏,还是做人,她成功地扮演了慈母与严师的两个角色。”
三天偷艺唱整出戏
四合屯是黑山县北部丘陵地区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是盛产瓜果的沙土地,也是滋生二人转艺术的 丰田厚土。幼年时的张旭红就常听家里人讲,自己的姥爷拉得一手好胡琴,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皮影戏艺人。母亲筱月霞的艺术天分就源于此。
母亲对二人转艺术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有一次,邻村的凑伙拍戏,母亲趴在屋外窗台上看得入了神,蝎子蛰了手,手背肿得像馒头似的,竟毫无察觉。乡里的几位二人转艺人经常来家里找姥爷组团出班。有一回,姥爷一时走不开,几个人就边帮忙边“对戏”。聪颖的母亲借帮姥爷干活的机会,偷听艺人们对戏,默记默学。当时对的是《包公赔情》,这是出很吃功夫的戏,艺人们干了三天活,对了三天戏,母亲也就跟着偷学了三天。临到收工的时候,母亲对大人们说:“《包公赔情》我也会唱。”“跟谁学的?”“跟你们呀,就这三天。”大人们不信,姥爷操起琴,拉了过门儿,母亲一口气唱了好几段。唱词、行腔、板头竟没什么纰漏,而且嗓音甜美、吐字清晰,字字入耳。好一阵子没人出声。
两个“第一”铺从艺路
母亲13岁那年背着姥姥从家里跑到阜新跟姥爷唱戏,从艺道路就这样开始了。从随班唱些零碎儿、伺候主演打“片子”,到成为戏班的台柱子,母亲吃了很多苦。1950年,母亲正式拜李振山(艺名滚地雷)为师。家里人也记不清母亲学的辛苦,但有一件事足见其当时下了多少功夫。有一年的初夏,黑山县城街头贴出了罕见的戏报:“黑山县地方戏剧团今晚演出全本《大西厢》,主演筱月霞(本名李秀媛)、滚地雷。”母亲一夜成名,一日早午晚三场,连演半月,场场爆满,几近万人空巷。1953年,黑山县成立二人转剧团,母亲成为新中国第一代二人转演员,同时也是黑山县第一位女性二人转演员。
1963年,母亲与同在剧团拉大弦的父亲结了婚。两年后,哥哥出生。母亲正在家坐月子,剧团从河北唐山发来“求救”。母亲愣是抱着满月零一天的哥哥,从大虎山坐火车赶去唐山演出。高雅的台风、精湛的技艺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连演28天,场场爆棚,由此也赢得了“塞北一枝花”的美誉。
1969年小旭红出生,第二年母亲就被诊断出有囊肿,第一次手术后,母亲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还是潜心对艺术的追求。
做妈妈也像做师傅
在旭红的印象中,母亲褪去舞台上的光彩,在家里是个干净、勤快的人。和普通的农家妇女一样,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等家务活,母亲都很在行。母亲的手很巧。家里摆放着外面最常见的物件就是织针和毛线。只要母亲在家,忙完了活计,就会织上一会儿。跟人说话时手里也不闲着。母亲最喜欢缝纫机。“我和哥哥、弟弟从出生到离开家,所有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那时家里穷,三个孩子要吃饭又要上学,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置新衣裳。‘五七’给母亲烧纸,我就想给她扎台缝纫机,可花圈店老板说从没做过,扎不了,这个遗憾一直留在我心里。”
“母亲对我们几个孩子的家教很严,尤其是对我,大概因为我是女孩子的缘故吧。走路、说话、坐姿,母亲都有自己的规矩,有时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在家里,甚至亲身示范。有一回跟母亲去县城赶集,我就像个男孩子似的走路连蹦带跳,看见好看好玩的东西,咧开嘴就哈哈大笑。母亲一把拉住我,‘女孩子哪有张大嘴笑的。还有,你看看我是怎么走路的。’母亲就在大街上给我示范走路的姿势,引得不少过路的都往这瞧,可她丝毫不在意。30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只要坐在椅子上,一定是双膝并拢,这也是母亲帮我养成的习惯。别看这些都是小事,对我日后的唱戏、做功帮助都很大。”
虽然没有继承母亲二人转的衣钵,但母亲生前演艺过的所有二人转唱段,她都会唱。旭红选择唱戏,还是母亲帮其拿的主意。旭红小时候嗓子不是特别好,嗓音粗得有点像男孩子,母亲的同事开玩笑地说“李老师的二人转艺术看来到你这要断了。”十几岁时,母亲剧团里的同事、学生总来家里吊唱。旭红在炕上边玩边听,三遍还没完,她就能唱了。母亲看我在一旁哼哼呀呀,就说:“闺女,让你爸给你拉弦,唱一段。”第一回开嗓,评剧《小河流水》就全场下来了,母亲也由此帮我划定了人生轨迹。1985年,家里三个孩子一同考上了戏校,都要离开家去外学戏,一时震动了整个黑山县。“为了让我们在外吃得好点,母亲在家养了几只鸡,下来的鸡蛋舍不得吃,全都拿到镇上去卖。和我爸在家里,两人每顿就是大葱蘸酱。”“我在戏校4年,不管母亲到哪去演出,一直都通过写信来督促我练功、学戏。”“1989年我从戏校毕业,准备分配。母亲带我去辽阳、鞍山、本溪各地的剧团面试。一路唱下来,所有的剧团都要签我,还给出了优越的条件。我一直没忘记母亲的教诲,是黑山这块土养育了我,最后我选择留在了锦州。”
做师傅更要当好妈妈
“母亲的一生中不仅仅有我们三个孩子,她还有402名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母亲带学生和别人不同,弟子吃住都在母亲家里。母亲常说,学二人转的都是苦孩子,有些钱能省就省。不管谁过生日,母亲都做一大桌子的好吃的,让所有的学生们一起吃。“母亲带学生的时候,年岁有些老了,做针线活时视力也有些不够用,于是她把家里我和哥哥、弟弟不穿的衣服都拿出来分给学生们穿,有时还打电话问我们有没有旧衣服。”前些年,儿女们给母亲在当地买了楼房。可是母亲一天也没住,把房子收拾好让学生们来住,自己和老伴儿仍旧住在小平房里。生活上学生们都很喜欢母亲,学戏时,学生们又很怕母亲。家里的炕上总放着一把小笤帚疙瘩,每当教戏时,母亲就拿着它给学生打(心)板儿,从头唱到尾,三遍之后还是跟不上母亲的板儿,这笤帚疙瘩就上去了。大弟子王小华在学艺之初就没少挨了母亲的笤帚疙瘩。在母亲这学戏,还有个规矩,18岁以下的弟子,男女生之间不许眉来眼去、谈情说爱。等到了婚嫁的年龄,母亲会征得学生父母的意见,做月老、牵红线。母亲撮合了好几对这样的弟子夫妻。
母亲的忙碌、操劳和对艺术的不懈追求,导致身体状况愈来愈差,第二次手术时,儿女们都没在身边,但坚强的母亲从为抱怨过。在母亲去世前,儿女们商量后决定,不告诉她实情,不让她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一直坚持给学生上课,直到弥留之际。
母亲平静地走上舞台,又平静地退出舞台,筱月霞的二人转教学班还在继续,筱月霞的二人转艺术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