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凄迷悼恩师
春雨凄迷悼恩师
——缅怀先师郑晓江教授
今年过完春节,与妻子一起到南阳岳父母家省亲。折腾了近十个小时,晚上十点钟才抵达。第二天上午十点,接到曾老师的电话,他告知了一个令我震惊的噩耗——郑师离我们而去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呢!?他是一个那么富有生命热情的人。他的豁达与开朗常常能够感染到身边的每一个人。更何况,在他的努力下,生命教育刚刚在大陆步上正轨。他那么智慧的人,不会不知道他的突然缺席对大陆的生命教育事业是一个重大打击啊!?然而,冷峻的现实,终究需要我们这些苟活的人去勇敢地面对!
我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痛,草草地吃完中饭,便踏上了南下的汽车。车子行驶不久,天上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我没有听清苍天的呜咽,却看到她流淌的泪水。一路无言,一路无眠。我的思绪如翻江倒海一般,想起了和郑师在一起的日子……
读大学的时候,我不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却算得上是班上较勤奋的学生。四年的时光,我整天泡在图书馆里阅读各种各样的人文社科类书籍。在知识的海洋中徜徉,我渐渐地喜欢上了“哲学”,并且因为“哲学”,结缘了郑师。
记得报考南昌大学之前,我写了一封信给郑师,向他表达我的向学之心与从师之愿。起初也没有抱着收到回信的希望,因为好像没有听说身边有谁收到报考导师的回信。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封以“江西省新闻出版总局”署名的信件,拆开一看,原来是郑师的来信。信封里面除了一张信札,还有三篇以“郑晓江”署名的铅字文章。在信中,他告诉我因为出差所以拖延了回信,表示歉意。他还说伦理学学科是南昌大学刚刚申报到的专业,希望第一届能够招收几个好学生,开个好头。他还勉励我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读完这封信,我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同学看了信件,都说我肯定能考上,难得有这么好的老师!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2年的9月,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南昌大学的伦理学专业研究生。抵达南昌,准备面试的时候,遇到一个南昌大学的学生。闲聊的时候,她问我报考的导师是谁。我说:“郑晓江”。她睁大了眼睛,说:“他!我认识!曾经在大礼堂听过他的课。人超多!他开的课每次都有上千人选,很多人抱怨选不上呢!”那个女孩说得不假,郑师在南昌大学乃至江西的学术界是一位风云人物。他与邵鸿、江彬三人,在文、史、哲领域出类拔萃,号称“南昌大学三剑客”。后来,我才真正领略了郑师的演讲风采。记得有一次,他在给全校研究生做学术演讲的时候,突然演讲厅吊顶的灯泡炸了。场下一片骚动。这时候,只见郑师不紧不慢,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话:“各位同学,很抱歉我的嗓门太大,把灯泡给震破了!”场下一片雷鸣。
等到开学的时候,和郑师有了较多的接触。他给我们上的课,条理清晰,通俗易懂,言简意赅,很受大家的欢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定期叫我、黄瑜师妹、小珍师姐与传华师兄到他的“神游斋”去。每次,都是他掏钱让我们到附近的小饭店买上快餐,边吃边聊。聊学习,聊家庭,聊见闻……起初,由于个性关系,我显得比较腼腆,不怎么说话。后来,竟也能敞开心扉,共同分享着这份亲密无间的快乐。渐渐地,我发现他是一位敬职敬业,关爱学生的好老师,由衷地爱戴他、尊敬他!
研二的时候,小珍师姐通知我,说郑老师找我。我赶忙给他回了电话。他问我,“你那篇《<论语>的语言学诠释》是自己写的吗?”我说:“是。”
有一天早上,我在一家馆子店吃南昌炒粉的时候,碰巧他也在,便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聊着聊着,他对我说:“你是一个适合在大学呆的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勤奋。从你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我年轻时候的影子。在我们家,我大哥比我聪明多了。但是他没有我踏实,没有我勤奋。所以,我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而他却没有。成为专家,成为学者,其实中等智力就够了,剩下的关键就靠坐冷板凳的功夫了。”说到勤奋,我真是不敢望郑师之项背的!郑师晚上常常睡得很晚,很多时候为了赶稿子,或者是准备演讲PPT,甚至有时常常半夜一两点还要爬起来。每天早上,基本上都是六点左右出去散步。中午午睡的时间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样子。罗伽禄老师曾对我说:“郑老师睡眠状态真好,躺下不到五分钟便发出阵阵鼾声。”我想:“那是他白天太累了!”
郑师在培养学生方面不遗余力、用心良苦。他专门撰写了“师训”,并请杨雪骋老师以毛笔字书之装裱。入门弟子,必须学习“师训”。“师训”不仅强调敬天爱人、诚心问学、勤勉努力,还强调尊重师长,友爱同门。郑师不仅每个月都会与学生有频繁的接触与交流,而且每逢年底的时候,我们都会聚餐。聚餐之前,大家先要汇报一下一年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收获与体会,以及存在哪些不足。
有句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郑师喜欢做学问,很自然喜欢爱学习的学生。不过,对于学生,他并没有偏私,始终能够一视同仁,关心爱护。郑师曾经对我们说:“你们毕业之后,不可能全部从事学术研究工作。但是,只要你们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哪怕是再平凡的工作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就满足了。”在培养学生方面,郑师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他发现我比较腼腆,便带我多次参加学术会议,并特意安排让我在会上发言。当时,怯懦的我硬是有意地避过了那次发言的机会。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他的努力。研三的时候,他组织了一次研究生模拟学术会议,由我负责主持和点评。这次,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了锻炼我们的讲课能力,他专门让我们同门四个人以硕士论文为主题给本科生上课。还没有走上工作岗位,我们已经走上了三尺讲台,提前过足了一把当老师的瘾。郑师不止一次地说:“一个合格的大学老师,不仅要有良好的科研能力,而且还要能够站稳讲台,给学生上好课。”
郑师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他欣赏庄子“逍遥游”的境界,不论是书斋的名称,还是QQ的签名,几乎都以之命名。因为追求自由,他选择了可以自由思想的大学,而放弃了本可以青云平步的仕途;因为追求自由,他选择了积极参与那场著名的爱国运动;也因为追求自由;他常常流连忘返于祖国的大好河山。读研的三年,是我人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不仅因为我获得了郑师的提携与襄助,而且因为他带领我们一起去享受自由!跟随郑师,我极大地开阔了自己的眼界,丰富自己的阅历,也更加深了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他带领着我们一起游览了很多地方,尤其是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到了婺源,我才知道朱子出生于这个中国最美丽的乡村;到了三清山,我才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道教的文化魅力;到了金溪,我才一次得以拜谒象山先生的墓冢;到了天津,我才第一次得窥梁任公的生活……
无疑,和郑师出行,不仅是享受自由,享受快乐的过程,也是一次次生动活泼的学习过程。从中,郑师不仅提炼出“思想考古”与“把文章写在大地上,将学问做在山水间”的学术理念,而且他大胆吸收传统书院教育模式的经验,形成与发展了现代“讲会”制度——组织一帮老师,带着一群弟子,到文化名流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思接千古,相互问学,相与辩论。他陆续组织过“鹅湖讲会”、“洞山讲会”、“仰山讲会”、“青原讲会”等。参与的学者与学生,耳目一新,收获颇丰,反响极佳。
我们在快乐中学习,在学习中感受快乐。郑师还让我们的学习结出了累累的硕果。三年中,我们不仅一起参与了《三清山志》的编撰,南昌民俗的调查与研究,还在台湾出版了我们合著的《宗教生死书》。当我们拿到生平第一部作品的时候,我们几乎都不敢想象——硕士还没有毕业,就已经著书立说了!
郑师培养我们是辛苦的,但他是快乐的!每每,我都会想起那三年幸福的时光,想起他那爽朗的笑声!
2005年,流连不利,我考博受挫。在郑师的帮助下,我进入了江西师范大学工作。走上工作岗位,我并没有放弃进一步深造的梦想。为了给我考博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他不仅为我提供安静的学习环境,而且还让我搁下了手中的课题,以便全心地应考。第二年,我顺利地考取了博士。三年博士阶段的学术训练,让我深深地迷恋上了纯粹的理论研究,在专业方向上从硕士阶段的“人生哲学”转向了“政治哲学”。郑师对此感到有点失落,因为他希望我能够在道德与人生研究所的团队中成为他的臂膀。有时,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一个不懂政治的人,搞什么政治哲学。”可是,年轻气盛的我,并没有为之所动,依然固执自己的想法。最终,我选择了离开,去实现自己所谓“独立知识分子”的梦想。
我知道,我的离开让郑师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可是,那时的我如同中了邪一般,固执倔强。带着对郑师深深的愧疚,我离开了江西。离开之后,我感觉自己没有脸面给他打电话,只是在网络间进行偶尔的交流。他不计前嫌,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给他带来的麻烦。后来他还让我在他主编的《生命忧思录》中撰写了3篇文章。去年四月底的时候,我带着新婚妻子去探望久别的郑师。他一见到我,便说:“气色比原来好多了,看样子在那边呆得不错。”在中午的宴席上,来了一位书商。在敬酒的过程中,郑师把我介绍给那位客人,他说:“这是我的学生,文笔不错,写了不少随笔。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到你那边出版。”郑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时时不忘提携后学,甘为人梯,为年轻人的发展搭建良好的平台。
我负郑师,但郑师却从未负我!如今,他突然撒手人寰,却不曾留下半点让我报答的机会!
生与死像谜一样困扰着世人,郑师的离去竟也像谜一样困扰着我们!曾经,他将他的生命完全融入到到生死哲学与生命教育的学术垦荒之中。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留给我们的依然是对生命的不尽遐思!他自始至终都与他的生命事业紧紧地融合在一起!
郑师,您曾说:“肉体生命是有限的,精神生命却是可以永恒的!”
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