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崔永利

“一闭上眼睛，就听到大女儿喊爸爸，小女儿哭叫着拍门”，9月3日凌晨，睡了不到2个小时的李文斌又醒了。
       “你们能吃能睡，老子吃不下，睡不着呀”，偶尔有朋友约他吃饭，李文斌就会电话中骂对方。
       9月3日上午，在南京市江宁殡仪馆，当殡仪馆工作人员打开冷藏柜，取出用红布裹包的孩子遗体时，只看了一眼，李文斌捂着眼睛就冲了出去。
       “太狠了”，跑出来，愣愣地立在门外，李文斌突然仰头大叫。谁也不知道他是在怪谁“太狠”，只看到这个28岁的男子在咬牙切齿地嚎叫。
 
          “临时家庭”
 
       9月2日晚，南京市江宁区某宾馆，28岁的李文斌讲述了他和同居女友乐燕的认识过程。
       2007年，李文斌和朋友吃饭，饭桌上李文斌第一次见到了乐燕，乐燕算是90后，当时跟着李的朋友，饭桌上人不少，李文斌几乎没怎么注意这个个头很高的十几岁女孩。
       3年后的2010年9月份，李文斌约另外一位朋友吃饭，又见到了乐燕。
       两人见面后都感觉面熟，随后记起3年前曾经见过面。在江宁区麒麟街道办街道上，两人吃完饭后就分手了。
       后来，李文斌就找朋友打听乐燕的情况，对方说，“乐燕在歌厅坐台”。李文斌也在外头混过，对此并不在意。
       “她穿的很朴素和保守，不像其他小姐那样穿着暴露”，李文斌并未嫌弃乐燕的出身。
       几天后，乐燕突然来到李文斌的家里玩，见李文斌一个人住的90平方米单元房并不是很干净，“地板有些脏，吃完饭的碗没有洗，还有一些脏衣服堆在床头”。
       乐燕挽起袖子很麻利地收拾起来，洗碗、拖地、洗衣服，很快就让房间变了样。
       对于过去，最令李文斌难忘的是和乐燕的最初相聚：“她给我印象不错，很利索一个人，都是在外头漂的人”。
       当晚，两人就住在一起了。李文斌因为父母患癌症相继去世，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孤身一人经常在房间无聊发呆，乐燕的出现，让他突然能感觉到一点家的气息。
       后来，李文斌渐渐知道了乐燕的身世，父母没有结婚就生下了她，后来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
       乐燕一直跟着奶奶、爷爷生活，“她其实就是文盲，只上了几天小学。长大一点，就到社会上去混了”。
       有一次，乐燕还带他去见自己妈妈，“她们已经很陌生了，她妈妈甚至不愿告诉她住的地方，害怕女儿打扰她的生活”。
 
（李文斌家里添了4把椅子，只有他一个人来坐）
　　　　“有一天她抱了个孩子回来了”
 
       短暂的同居后，乐燕突然消失了。
       李文斌知道，乐燕在当地一个叫“8号会所”的地方坐台，但是，他没有勇气去找她。
       大约过了一个月，乐燕回来了，此间乐燕每晚6点出去，凌晨一两点钟回来。李文斌所住的小区，是拆迁后两个村合并建的安置房，大多数人都互相认识，不少村民都能记得乐燕是挺着大肚子来到李文斌家的。可李文斌回忆当初时不这么看，“她长得又胖又高，当时看不出来她怀孕”。
       没过几天，乐燕又消失了。
       2个月后的2011年1月27日，“乐燕突然抱了一个宝宝回来了”。李文斌大吃一惊，因为两人同居的时间不是很长，他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乐燕说，这是她刚刚生的孩子，不足月份生的，她打算以后就不走了，要和李文斌“好好过日子”。
       李文斌看着孩子并没有生气，毕竟两个人只是暂时同住，而且乐燕干那行他也知道。最后他还是接纳了这对几乎无家可归的母女。多年孤身一人的他突然感到自己当爸爸了，有老婆孩子了，好歹是个家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混下去，应该干点什么，给一家人创造一个好环境。但是干什么呢？李文斌还没想好。
       乐燕也没和李文斌商量，就给孩子起名叫李梦雪，跟李文斌姓，到底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李文斌说自己也不知道。下来的一段日子，是这个家最温暖的记忆：李梦雪长得很可爱，乐燕那段时间也不太出去，房间也收拾得有个样子，偶尔一家三口饭后出去散步，小区人都夸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
       “就因为有这个孩子，我才决定和她们在一起，要不然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李文斌说。在采访中，一些邻居也告诉华商报记者，经常能看见李文斌出去买菜做饭，很少看见乐燕。
 
     一起“溜 冰”
 
       好景不长，有一天乐燕突然匆忙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李文斌发现，乐燕拿回来的是冰 毒，而且还邀他一起“溜 冰”。李文斌犹豫了一会儿，又吸上了毒 品。
       此前，李文斌已有数年吸毒史。上中学没几天，李文斌就辍学到汽修厂当学徒，慢慢和一些混混搅合在一起。
       2002年，李文斌在石灰窑厂打工的父亲，从高处坠落导致下身瘫痪。2003年，朋友盗窃时李文斌去望风，后来两人被抓，李文斌被判刑1年。
       出狱后不久，家里因为城中村改造分了两套单元房，为了给父亲看病和筹集装修费，李文斌卖掉了一套。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2009年和2010年，李文斌的父母相继因为癌症去世，从此，李文斌孤身一人。
       因为父母突然去世，李文斌变得烦躁，孤独，再加上是有前科的人，村里一般人也不和他来往。来来去去就是一帮混社会的人，慢慢他沾染上了毒品 。此间，已到了准备结婚的女朋友发现他吸毒，坚决离开了他。李文斌对自己的初恋女友刻骨铭心，“她很在意我，我吸毒隐藏得再深，她都能发现”。
       父母没了，女友没了，除过七旬的外婆，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和李文斌不再来往。毒品逐渐成为了他最好的朋友。
       李文斌说，和乐燕同居后，自己的毒瘾还不是很大，一个月吸食一两次，每次也就是二三百元钱。但乐燕就不一样了，“她抓住就不肯丢手”。
       李文斌感觉越来越怕，半年内，乐燕几乎天天吸毒。最少一个月也在20次左右，那段时间他都不敢让孩子吃母亲的乳汁，买来奶粉喂孩子。
       后来，乐燕仍然是晚上出去坐台，白天回家睡觉。有时还出去上网，一切家务都不做。
       一开始，李文斌将家人的衣服都洗了，后来，因为生气，就只给自己和女儿洗。
       他经常劝乐燕戒了吧，但就是戒不了，搞得自己也毒瘾越来越大，李文斌甚至对乐燕拳脚相向，“打完了，她还说打得对，但该吸的时候还吸”。
     
 
（这是两个孩子的卧室，外面偶尔传来小区居民的说话声和小孩尖叫声）
       容留他人吸毒入狱半年
 
       2012年2月22日，李文斌的一个行为给全家后来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天晚上，李文斌的一个朋友带另外一人来住，连续3个晚上在李文斌家吸食毒品。
       25日，这两个朋友被警察抓住了。随后，他们供出来是在李家吸毒，警察就找上了门。当晚，李文斌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被取保候审，“当时也没有交一分钱，我以为此事就过去了”。
       2012年3月4日凌晨2点，乐燕再次生下一个女孩，“我真的非常高兴，这可是我亲生的孩子，我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和我长得非常像。我外婆还说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令李文斌欣慰的是，有了第二个女儿，乐燕不去坐台了，吸毒也渐渐减少了。
       他经常晚上醒来，看着一对女儿，决心振作起来给她们带来好的生活，甚至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三个女人爱我一个”。李文斌还给女儿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李彤（此前有媒体报道叫李梦红）。因为没有结婚证，两个孩子都没有户口。
       为了挣钱，李文斌用自己现有的一套住房抵押从他人处贷款10余万元。和朋友开了一个电玩城，因为涉赌，没搞几天就被警方查封，为此损失数万元。最令李文斌感到惊慌的是，他似乎落入了圈套，有人说他当初签订了过户手续，已经到法院起诉要拿走这套房子。
       而在此时，一年前的牢狱之灾也终于降临。此前李文斌被取保候审，但2013年2月25日，江宁区人民法院突然传唤李文斌。尽管这个轻罪，可以缴纳罚金判拘役或管制，但李没有钱。26日，法院对李文斌当庭判处6个月的有期徒刑，罪名是容留他人吸毒罪。
       宣判当天，李文斌回到了家里。晚上，他告诉乐燕：明天法院叫过去，如果回不来，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两个女儿，“乐燕当时说，每个月会去监狱看我，还要送500块钱生活费，我说留给孩子吧”。
       27日，李文斌刚到法院，就被等待在此的警察带走送进了江苏省龙潭监狱。
       在监狱中，李文斌一直惦记着两个孩子。5月19日，他从狱中给乐燕打电话，乐燕电话关机。他急了，还有两个孩子呢？他赶紧给表哥打电话，让过去看看。
       表哥后来告诉他，乐燕说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告诉乐燕让她带好两个小孩，我再有3个月就出来了”，李文斌在电话上说。
       然而，一直吸毒的乐燕实际上已经没有能力和起码的自制力，来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后来李文斌才知道，早在5月17日，当地传统要吃“乌饭”。当天外婆带着“乌饭”来到李文斌家，却没能敲开门。
　　外婆听到里面老大李梦雪的声音：“太太，门反锁了，我开不开，你找妈妈要钥匙。我饿死了。”门外，太婆的眼泪淌下来。 当晚，乐燕回来了，还主动找到外婆家，还带了一碗饭回去，说是给孩子吃。
 
（这个马桶已经坏掉，两个饥饿的孩子曾经被发现满头粪便）
　　监狱里警察告诉他孩子不在了
 
       看着再过两个多月刑期将满，李文斌计划了很多事情。他曾想过，出来带两个女儿大吃一顿，再好好玩玩。
       可噩耗来了。6月22日下午1点多，李文斌家所在辖区派出所一位副所长来到监狱，告诉他两个女儿“没了”。
       “虽然他没说死因，但我猜弄不好是饿死的”，9月3日，李文斌告诉华商报记者。
       那几天在狱中，李文斌不吃不喝的，一直发呆，真的是度日如年。他有时幻想，会不会是警方在骗他？
       8月26日，李文斌终于刑满。早上10点钟，辖区司法、公安、社区等部门的人来接他回家，打开房门一刹那，他惊呆了。
       房间死一般的安静，没有两个小孩的打闹。墙面特别白，原来给孩子贴的小星星也不见了。一看都知道是重新粉刷过的，锅碗瓢盆，两个孩子的衣服、床、桌凳、被褥、甚至窗帘都是新的。他明白了，“警察说的是真的”。
       警察走了，他看到单元楼每家房门外都绑着一根红布条，他知道那是辟邪的。住在自己家对面的张姓邻居也搬走了。这个邻居对他们最好，经常救济他们。
       碰到社区的人，大家只是礼节性问一声，“回来了”，然后匆匆而过。
       晚上，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李文斌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听到大女儿喊爸爸，小女儿哭叫着拍门”。
       出狱后，社区要给李文斌1000块钱，李文斌死活不要：“两个孩子都没了，我要钱干啥”。社区干部给李文斌安排了清扫垃圾的工作，本来9月3日就要上班，李文斌觉得自己没有心情干。
       事发两个多月后，李文斌家楼道内大部分邻居家门的把手上，  红布条依然。李文斌位于5楼的房间布置一新，筷子、锅、铲子上的包装和商标都在，卧室房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洞，李文斌说和乐燕打架时，被他踹坏的。社区还给他买了一张桌子4把椅子，一把椅子李文斌摆在卧室放东西，其它3把椅子整齐地放在客厅。洗手间的拐角放着刷牙杯子，里面一个牙刷，其它几个新牙刷没有拆掉包装。
       马桶上的坐垫已经卸掉了，里面漂着一根烟头。两个孩子居住的卧室，社区花费450元钱给重新定做的窗帘，拉开窗帘，对面楼上和楼下的情景尽收眼底。
　　楼下有几位老人在说话，偶尔还能听到笑声和孩子们玩耍时的尖叫声。
 
（李文斌在“崭新”的房间内坐卧不宁）
乐燕涉嫌杀人被羁押查出又怀孕
 
      在此期间，南京市公安局和南京市检察院陆续给李文斌发送了许多法律文书。
       警方对两个孩子进行尸检后，排除了孩子是机械性损伤和常见剧毒致死的可能。结论是，“不排除两孩子因脱水、饥饿、疾病等因素衰竭死亡”。
       警方的DNA显示，大女儿不是李文斌的亲生女儿，二女儿是李文斌和乐燕的亲生女儿。
       法医还认为，“被鉴定人乐燕系精神活性物质（毒品）所致精神障碍，作案时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对这个结果李文斌很愤怒，他认为乐燕“活活就是精神病，恨死她了”。
       警方还说，乐燕在案发后检查出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乐燕曾经给警方提出要打掉孩子。
       8月2日，南京市检察院作出决定，对乐燕进行监视居住，罪名是涉嫌故意杀人罪。李文斌听说乐燕就在附近某个地方羁押，有专人看守。李文斌猜测，对乐燕实施监视居住的原因可能因为她怀孕吧。
       最令李文斌牵挂的是，他的手机里存有先前给两个女儿拍了数十张照片。在他入狱前，法院当着他的面将手机交给了辖区派出所民警，让派出所民警将手机给他带回家。
       出狱后，李文斌多次向派出所要自己的手机，派出所说将手机给乐燕了。但是李文斌回到家里死活就找不到这个手机，他猜测第一可能是派出所没有将手机交给乐燕；第二是社区打扫房间卫生时，没注意将手机当垃圾扔了。
　　
（乐燕涉嫌故意杀人罪被监视居住）
 

他担心会把孩子的长相忘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乐燕毒瘾犯了将手机卖掉了，因为他入狱半年来，家里能换钱的东西都被乐燕卖掉了。
       孩子在世的时候，李文斌没有给孩子专门照过相，都是随手用手机拍了些生活场景，那是两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影像。他实在害怕，时间长了，他会把孩子长的样子给忘了。
       9月3日，南京市江宁殡仪馆。
       在殡仪馆业务部，负责查询的工作人员惊讶的问李文斌，“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吗”？李文斌已经没勇气回答了。
       在前往太平间的路上，他不断地捶打着胸口，他说最近胸口一直很痛。
       在一个写着“无名尸”的冷柜前，带着手套和口罩的工作人员拉开冷冻的抽屉，两个红色的包袱出现在眼前。
       包袱打开的一刹那，一股冰冷的气味扑鼻而来。一只又瘦又小的脚丫子露了出来，李文斌捂住眼睛跑了出去。
       在从殡仪馆回家的路上，李文斌一句话不说。
       案件发生后，有许多网友提议，要给两姐妹修建一座公墓，然后立一块碑，以警示后人。对于这种想法，当地政府保持了沉默。
       整整3年前的2010年9月份，乐燕跑到了李文斌家里，两个孤独的、处于社会边缘的年轻人组建了一个临时家庭，乐燕的到来，给李文斌的房间先后带来了3个女人。有人说，“房子不是家，房子有了女人和孩子才叫家”。
       但毒品又将这3个女人先后带走。李文斌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彷佛又回到3年前孤身一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