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硝烟弥漫的早晨
天空终于有些发白了,看得出地形轮廓和人的影子了。虽然戴了手表,但我根本无法看清时间,那是一款重庆钟表厂生产的“山城表”,没有夜光。就是在火光中我也忘记了看表,毕竟是在激烈的、让人大脑高度紧张战斗中,如同我们过马路时,没有谁会在路中间去系鞋带一样。
时间过的飞快,几个小时的战斗没让我们感觉到任何疲劳。时间快到7点了,虽然我们没有按照上级要求拿下整个滩头阵地,但主要的控制点已掌握在我们手中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山头――194高地。
194高地是敌滩头阵地中最后一个阵地,距离248高地大约800米左右,中间有一个小无名高地,194的山下就是通往越南保胜县的主要公路,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现在它就在我们的眼前,山上长满了半截高的杂草和低矮植物,看得见越军在山腰上挖的一圈战壕,战壕边上没有经过很好的伪装,战壕上没有任何动静,它静静的横在我们的前面两、三百米的前方。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战斗,越军不是被我们打跑,就是被我们堵在洞里消灭,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我们大家都这样想,剩下的山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102,102,报告你的位置,报告你的位置!”电台里不断传来营指挥所询问位置的指令。
“105,105,我们已到达248东南无名高地,248东南无名高地!”战斗打响后,我们的通话已全部改成了明语通话。
密语太慢了,什么“3287 5460 3579 6384”完后还要再翻回明话,通信兵就象是翻译,这样的速度完全不能适应那紧张、急切的要求。
上级已经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指令我们放弃密语,直接通话。
这让我联想到了美国战争片《风语者》,片中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为了不让日本人破译他们的战场通话,用印地安人担任通信兵,用土语通话增强保密性。
美国佬真想得出来。我们为什么没有这样的经验?咱们部队里的藏族兵、彝族兵多的是,战前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培训一下,用藏语或彝语来通话,谁能听懂?还用什么密码,万一发错码了还贻误战机。只可惜我们的指挥员那会儿没动这个脑筋啊!
动这样的脑筋不外乎是小聪明,小聪明能打仗吗?那个年代部队是不喜欢小聪明的。更何况把整个战斗的成败建立在几个少数民族的士兵上,为了保护他们,部队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值得吗?我回答不了,或许这是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吧!
“令你部快速前进!迅速占领194高地!迅速占领194高地!”步话机里又传来上级催促地指令。我们迅速向194高地搜索前进,通往194高地的山脊上是一片茂密的飞机草,我们担心里面隐蔽着敌人,前进中大家都非常谨慎。万幸的是草丛中没有遇到越军的抵抗,194高地就在前面方,看来不用费什么劲就可上去了。
正当我们前进到194前100米的地方,正在暗自庆幸可以轻松上山时,突然枪声大作,放松的神经又一下紧张起来,大家一瞬间全卧倒在草丛里,纷纷选择有利地形将自己保护和隐蔽起来。
我迅速躲进一块大岩石后,呼呼地喘了两口大气,心里想着“好险啊!这么密集的火力,前面的弟兄一定伤亡不小!”
“注意隐蔽!”
“01、02、03观察情况!迅速向我报告伤亡情况!”连长在861步话机里高声向排长们喊着。
“报告205,没有伤亡!”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枪声很猛烈,点射打得也特别长。一连好几分钟,我都没敢伸出头去观察前方。有人说是越军的高射机枪,也有人说是越军的重机枪在向我们扫射。但火力虽猛却感觉不到威胁,敌人的枪口射向很高,子弹都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
这时,连长和排长们着急了,怎么办?这个时候被越军给压住,任务还没完成啊!大家都纷纷地探出了头,仔细地观察眼前发生的情况。
194高地并不高,30多度的坡上看得见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通向山顶,敌人的战壕就在山腰不远的距离上,枪声就是从战壕中射出。用肉眼能清晰地看见战壕上泥土的震动和枪口冒出的硝烟。
“快看看!快看看有多少人!”连长焦急地四处张望。
“怎么看不见人呢?”连长自语到。
“连长!用你的望远镜!”我向连长喊去。
经过4、5个小时的夜晚战斗,连长早把望远镜这“高科技”的装备忘到脑后去了。黑灯瞎火的,谁用那玩意啊!可现在天亮了,还不好好用它来观察?
“哦,对了!”连长自语了一声,赶紧掏出望远镜来观察。
短短几秒钟,连长便看清了前方高地上的一切。
战斗进行到此时,我们二连和三连都合到了一起,两个连一个在194左边,一个在194右边,同时都被越军的火力压制在山下,两个连长便聚在一起研究进攻194的方案。经过商量,迅速制定了攻击194高地的作战方案。
决定先用连属直瞄火炮打击,然后再发起冲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194拿下,否则,抢滩任务无法完成,将直接影响全军大部队的渡河作战任务。连属直瞄火炮打击后,我们连决定由二排在前,三连由一排在前发起冲锋。
“要狠!要快!要吹冲锋号!”两个连长分开后立即向各自的战士们下达了命令。
“无后坐力跑!火箭筒都给我上来!”连长命令到。
“用你们的瞄准镜瞄准敌人堑壕一线的火力点!”
“看见了没有?”连长问。
“看见了!”直瞄火炮的战士答到。
“报告连长:40火准备完毕!”
“报告连长:82无准备完毕!”
随着各炮准备完毕的报告声,全连的3门无后坐力炮和6具火箭筒全部按照连长的要求占领了有利位置,在茅草中的隐蔽处,瞄准了高地上敌人的火力点。
“好!听我的口令!”
连长转身对着884电台向三连长呼叫:“103,103,102准备完毕!”
“102,102,103准备好!”三连长从步话机里作出了回答。
“预备――放!”连长下达了统一射击的命令!
“轰!”一时间火炮齐射!硝烟顿时掩盖了我们眼前的高地,被我们火炮吹起的树叶和茅草节子飞得满天都是,高地上越军的那一线战壕瞬间被一排爆炸的硝烟所覆盖。我们的重机枪也随之发出了怒吼!
“弟兄们冲啊!”连长高喊着冲击的命令!
“冲啊!”我们所有的人都举枪站了起来高喊着。
“嗒滴哒、哒哒哒,嗒滴哒、哒哒哒!”冲锋号也吹响了!
真想不到,电影里曾看到的革命老前辈为祖国解放而吹响冲锋号角,高喊着“冲啊!杀啊!”的情景竟在我的眼前发生了!
全体战士一下从茅草中跃起,端着上好刺刀的枪向194上冲去! “弟兄们冲啊!” “冲啊!杀啊!”的喊声响彻云霄,大家几乎忘了这是一场兵血相见的战斗,更象是在拍电影。高地上硝烟弥漫,子弹打得山上黄土乱飞,那场面真让人惊心动魄!
直到现在,事隔30年了,每当我想起那场面我都会激动不已。每次见着了老连长说到这一幕时都会让我们高兴一番。
有一天电视直播美军攻打伊拉克的一个村庄,美军火炮打得村庄边的泥土飞扬。我把儿子叫到跟前,指着画面对他说:“儿子,看看吧,你爹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是这个样!”的确很多作战场面跟我们攻击时差不多,只不过美军的装备比我们好,但他们却没有我们勇敢。
我们迅猛地向上冲击,不少人由于山坡太陡而跌倒在地,他们爬起来又继续向上冲去。冲在前面的人边射击边不停地在高喊“跑了!快追!”
“敌人跑了!向山下跑了!”
当我冲上山顶上时,我们的战友正四面散开,沿战壕搜索了,有的人在继续追击逃敌。
冲击过程中战友们的厮杀声气势凶猛,“冲啊!杀啊!”吼声嘹亮,没有人用越语,或许还没有人习惯用越语来发泄愤怒和表现威猛!
我率先喊出“诺(布)松空叶!”后,大家才跟着用越语喊“诺(布)松空叶!”追击的跑步声和枪声到处都是。
当我冲上越军的第一道战壕时,眼前一挺53式重机枪架在战壕上,这是苏式重机枪,当年志愿军抗美援朝时我军使用的武器,前面有一个防弹板,两个铁轮子在两边,现在我军早已淘汰。三连的一位战士拉起机枪正在退弹,机枪已被打坏,防弹板被火箭筒击穿,留下一个拇指粗细的圆洞。
“打的真准啊!”我向那位战士说。
“是!一炮就解决两个!”他脸上露出兴奋的微笑。
战壕里跪卧着两具越军的尸体,其中的一人头上的鲜血直往外流,双手捂住头,卷屈在弹药箱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那表情一定非常痛苦。他身体瘦小,一双脚蹬着一双破旧的胶鞋,连袜子也没穿,露出的皮肤呈黑黄色。军装已经向上翻起,裤腰上用一根布带代替了皮带,嗨!可怜啊!
由于缴获战利品是直接衡量一个士兵的表现,重机枪已被人家拿去,我开始在战壕中搜索战利品。
战壕里,两名越军尸体的旁边散落着不少弹药箱和手榴弹,越军装备的小手榴弹吸引了我,他们的手榴弹只有我们木柄手榴弹一半大小,军绿色的塑料外壳小巧而轻便,非常便于携带。
我想就捡几颗越军手榴弹吧!一来可以做个纪念,二来可以用于战斗。于是,我跳下了战壕伸手就捡。
谁知战壕里的越军“呜!”的一声,突然拱了一下背,似乎想站起来。
“我的妈呀!这家伙还没死呀!”我大叫着又跳上了战壕,手中的冲锋枪随即对准了那家伙的后背,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嘿!嘿!这家伙没死!”我向那位拉着重机枪的兄弟喊到。
“没死吗?那你就再给他补一下!”他很自然的回答我,轻松的没有一点害怕和恐惧。
“说的轻松,你来!我下不了手!”。我冲他叫着,食指也离开了扳机。
“嘿嘿,我也下不了手!”他说。
看他一脸的轻松,还以为他比我能干,原来大家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呀。这位战士叫张文选,河南洛阳人,个子高大,本身就是个机枪兵。后来我们一起上军校,居然分在一个班里,每当闲聊时说到这一幕的时候都表示很理解。
是啊,补上一枪太容易了,食指一动就完事了,可那是枪杀俘虏啊!是违反战场纪律的!也是我们心里承受不了的!在一、二米的距离内,向一个活人开枪那是需要有狠心的,需要有满腔仇恨才能做得出来的。
那时,我的仇恨还没有聚集到那么大,即便只是一具尸体,你对他开枪也是很暴虐的。昨夜的战斗中向敌人开枪、射击和投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是由于天黑遮盖了我们视觉的反应。黑夜里你看不见流血、看不见肉体的颤动,你只能看到人体倒下。可现在是大白天,一切你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子弹会把衣服撕碎、肉体在弹丸冲击下会抖动、鲜血会慢慢的流出、四肢会无力地伸展、嘴唇会慢慢的张开……
“算了吧!哥们儿!咱俩谁都不要去做这件事了。”我向他说。
“那你可以帮他包扎一下嘛!”他说。
“你怎么不去!”
“哈哈!”他听我说完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也不会去,他笑是因为他知道没有理由要求我这样做。
我也哈哈笑了起来,手榴弹我也不要了,反正那小子也活不了。我把枪口一抬,说了声“你自己慢慢收拾你的机枪吧!”便扭头向我的队伍中冲去……
战友们向阵地的四周冲去,到处可以听到喊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火力追击!火力追击!”有人高声地提醒着。
“哒哒哒!哒哒哒!”我们把冲锋枪端在腰间,用低近射击的方法向深草中的逃敌射击!这样的射击方法在30米内很有效,几十米外就打不着了,但的确很痛快!短短几分钟,194高地被我们全部控制。
“停止追击!占领阵地!防止敌人反扑!”上面传来了命令。
我们迅速地占领了越军的阵地,由三连控制左侧和国内侧方向,我们二连控制右侧和越南侧方向。
阵地都是越军在高地上挖的简易野战工事,是由半人深的堑壕和掩蔽部相连的土木工事构成,也许是他们的个子太小,也许是偷懒,堑壕的深度和坚固的程度完全达不到我军的教范要求。据说越军的很多基层指挥员都是我军步兵学校培养出来的,看来他们的成绩不好啊。
正当我们在寻找自己的作战位置时,有人突然高叫了起来:
“山下有越军!”
我站直了身体向下望去,的确有十多个越军越过公路,向越南纵深方向逃跑。
山下的公路是自老街经保胜县通向越南坝沙县的公路,它由东向西,是越南境内一条主要的公路。有人说顺着这条公路可以到达越南的首都河内,我看到北京也没问题,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嘛!”
公路旁是一条三、四十米宽的小河,齐腰深的水清澈见底,越军正跳入河中,拼命地想渡过河,向对面的山中逃跑。
“坚守阵地,用火力追击敌人!”连长下达了命令。
“弟兄们,打吧!”用火力追击逃敌是件很爽的事,你已经没有任何压力和威胁,不用费你的任何体力,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枪举起来瞄准敌人,扣动扳机。
战斗至此,我们已经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虽然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但我们已经攻占了整个滩头战地,保证了舟桥部队搭桥。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巩固阵地,掩护我们的主力顺利的过河,没有必要再去追击敌人。
“哒哒哒、哒哒哒!”阵地上响起枪声,子弹射向山下,打在公路上溅起黄土、打在水中溅起水柱,真好看啊!但由于距离较远,对逃跑的越军并没有形成太大的威胁,他们继续逃跑,似乎对周围的子弹不屑一顾。
“别胡打!这样你们是打不着的!定标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是谁喊的,我真佩服这小子的脑子还清醒,居然能提醒大家的技术动作。
不是说我没记清喊这声的人是谁?是你根本就无法弄清是谁?在战后,当我们专门来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有很多的人都说是他喊的,都来表功!天啊,就象地上掉了钱包,都说是自己掉的钱包一样!
不管怎样,这声提醒是非常重要的。由于夜间的偷袭作战,我们都把标尺定为“一”,便于夜战和近战。现在,敌人距离你200多米远,还是在奔跑中,你能打中吗?
“快!标尺三,集中火力!敌人要是过了河就别再想打着他们了!”
“周大江!你们三人瞄准右边敌人,杨云风!我们瞄准左边敌人,听我口令,齐射!”班长做着安排。
“准备好了”
“好了!”
“打!”
一排齐射,一阵猛烈地射击,逃跑的敌人被打趴下了,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沉入了水中,有的虽然倒下但还在继续往前爬行。又是一阵猛烈地射击过后,该动的都不动了,往前爬行的越军永久固定住了姿势……
我没看见清澈的河水中有鲜血流出,河水还是那么清澈,或许是我的眼睛里早已充满了血色,但那血色并不浪漫,因为它无法分清红和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准星对准人体开枪!感觉与平时打靶不同,总感觉他比枪靶小了一号,没有靶子那么好打,但着实地痛快!让我整整地打掉了二个弹匣。
其实,在我们向逃敌射击的时候,也有敌人向我们射击,那是远方山上的敌人用高射机枪向我们射击,似乎要用火力支援他们的友军撤退。
我们连队中有两人被敌人的冷枪射中,一人被击中了大腿,另一人被击中了胳膊。我们非常气愤,但无法看清他们的位置,准确判断敌人的射击位置,只能凭着枪声判断来盲目的还击。
向我们射击的敌人很远,足有500米以上,手中的机枪、冲锋枪对他们没有一点威胁,我们便改用直瞄火炮射击,结果我们的火箭弹飞到一半就掉下来了,无后坐力炮也是一样,全在山下的地上爆炸。
“别打了!距离不够!不要浪费弹药!”指挥员进行了必要的干涉。既然远处打不着,那我们就向山边的草丛中、向山下的建筑物扫射,发泄我们的愤怒!
被击中大腿的战友就是我们的投弹能手张桃根。当连长听到报告说他受伤后,真是气急败坏,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大叫到“拿机枪来!”
一班的机枪兵迅速地把机枪递了过去,连长握住机枪对着前面的高地就是好几个长点射,嘴里还不停地骂着“你妈那个叉!你妈那个叉!”那样子颇有点象电影《上甘岭》里的8连长,着急了非要自己来两下不可!
是啊,连队里又少了个作战主力,就象美国NBA的比赛,休斯敦队里要是姚明受了伤下场,那教练也会破口大骂一样。
“啊!@ # $ % &!”山窝里的草丛中传来了越南人的恐惧的喊声,有男有女,那声音很凄凉。
“什么人?”有战友问。
“@ # $ %!”
“叫翻译过来!”战友高声地喊着。
“阿昆!阿关!过来!问问他们是什么人!”连长也叫着。
阿昆、阿关跑过来,跟那些人“叽了呱叽”几句后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对面村庄中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纷纷跑进了山中,哪知战火就在他们头上点燃。
“让他们呆着别动,如有违抗!子弹不长眼睛!”连长让翻译向越南村民传达了命令。
右侧230高地的战斗还在进行,那是友邻37师突击营的任务,枪声也稀落起来,表明攻击也快结束。
正在这时,我们阵地上响起了爆炸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撕心裂肺,足以让人魂飞丧胆!有人高喊着“炮击,快卧倒!快隐蔽!”大家全部趴在地上,隐蔽起来。
炮弹的爆炸就在身边,不密集,威力却很大。我紧紧地抱着头,趴在战壕里,忍受着那地动山摇的震撼!
被炮弹炸起来的飞石、弹片、泥土和人体的残肢碎片从空中向下砸来,唰啦唰啦地落到身边,弹片飞得呼吱呼吱的响,就象世界的末日到来。我心中想着:这下完了,子弹我可以躲,炮弹我往哪里躲?要是落到我身上,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上帝保佑我吧!
我们没有钢盔,所有参战的步兵都没有。哪会儿国家太穷了,只给炮兵们发了钢盔。战前为这事我们还专门问过当官的,当官的只有用阿Q精神来回答我们:“要那东西有什么用!即不能挡子弹又不能防炮弹,戴在头上还一点不灵活!”可谁都知道不给我们配钢盔的原因。
瓦片一样大小的弹片从天上“呼吱呼吱”地掉下来,砸在身边的地上“咚咚”作响,此时我只能尽量地趴下,用双手紧抱着头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部位。
几发炮弹后,自己的心里才稍微的安静下来,头脑也冷静了许多。这时有人高喊到:“连长!是我们的坦克在向我们开炮!快向上级报告,让他们停止射击!”
“快打信号弹!三发红色!”
“通信员!快向上级喊话,让坦克停止射击!”连长焦急地指挥着。
坦克终于在几分钟之后停止了射击。但为此我们牺牲了4人,有一挺重机枪和4人不知去向。
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息,我们得到命令可获得短暂的休息,命令我们抓紧时间吃东西、喝水,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什么也吃不下,那几块饼干怎么嚼也嚼不出个味,简单地喝了两口水嚼着一块饼干后开始观察起了眼前的一切。
眼睛看着四周,脑子里却回想着刚才连队里战友受伤时说的话。投弹能手张桃根,在我的前方30米的地方,为了观察敌人逃跑的方向站了起来,结果被远处的越军击中了左侧大腿的根部,受伤后他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着“完了!完了!”
卫生员立即为他进行了包扎,还对他说:“你没完!没有伤着要害,会好的,等会儿就会把你抬下去,你安心养伤吧!”
炊事班的战士很快用担架把他抬了起来送往后方,这时他还在说“完了!完了!”
连长问:“什么完了?”
他几乎是哭诉着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我不能为国家尽力了!”
在战友们抬他下去的时候,他的嘴就没有停过,继续地在唠叨:“我第一天就受伤,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战斗了!”
“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那沮丧的表情让人看了非常难受,真是欲哭无泪。看他一点也不痛苦,仿佛给人感觉他伤得不重,可他一点也站不起来,子弹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没有贯通,弹头还在身体里,但他所说的话没有一个人怀疑是虚假的。
他是四川阿坝藏族人,战前刚入党,他军事技术好,训练特别刻苦,常为连队拿回许多“第一”,是连长喜爱的军事尖子,平时自己在连队里很好强,什么事都好争个第一。在野战军连队里,谁的军事技术过硬谁就是老大!他常把自己作为是连队的救世主,这会儿受伤了,没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了,你说他能不沮丧吗?
其实,他在喊出第一个“完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说自己的生命完了,也不是说他的“命根儿”完了,他不是怕死的人!但我真没想到他说了那么多“电影里的语言”,什么不能为党尽力了,不能为国效忠了,是装的吗?不是!真不是啊!
他是属于“苦大仇深”的情况,最多是小学文化,不太会讲话,更不会用华丽的语言来粉饰自己。在这个时候,他又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愿望,只能学着电影里的语言了。
我为他的负伤而心疼,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我真难受! 他被抬下去后,我们大家的心情才稳定了下来。
持续地作战使神经高度紧张,根本没有时间仔细地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现在有时间了,抓紧时间好好地看看越南吧,说不定等会儿就会一命呜呼,连越南什么样都不知道,岂不白来了一趟。
我站直了身体,跨上了战壕,屁股坐在战壕的后沿上,双脚踏在前沿上,举目向远方望去。
眼前是一片美丽的田园风光,山下的农田边坐落着村庄,农舍的房屋都是茅草盖的大斜面屋顶。河流纵横、清澈,山林茂密、翠绿,没有人为破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淳朴。对比两国边界生态的状况,我们是一片片橡胶林的农场,而越南却是自然的农庄,稻田、甘蔗林和菠萝地。以现在的眼光看,一定是环保的优秀典范,一定会被联合国评为最佳自然和人文奖。可那会儿两边的国家都不富裕,没有进行大规模建设的本钱。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云层很厚,低低的遮盖了远处高山的山顶,昨晚下的小雨也早停了。
“快看!我们的工兵已经把桥架好了!”一位战友高喊着指引我们的视线。
我顺着指引向河边望去,红河上已有三座制式浮桥迅速架起,居高临下看得真清楚,大队的人马和辎重安全地在桥上通过,那气势浩浩荡荡。这是昨晚我们艰苦战斗换来的,师浮桥的架通就意味着我们完成了任务,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那种感觉有一丝得意,有一丝骄傲,还有一丝痛快!
河面上还有正在架设的桥梁,那是我军为了增加渡河速度而搭建的竹伐桥,由民兵和民工负责,主要用于运送伤员和物资。桥的另一头,许多的人马和辎重都等候着,看得出他们非常地着急。
渡河作战结束了,并没有出现当官们说的有飞机、大炮和坦克会在天亮后对越军实施猛烈打击的情况,天空中听不见飞机的轰鸣,更看不见飞机的影子,我们的炮火也没有把越南打成一片火海,只看到我们的部队象潮水一样向越南纵深挺进,战前所说‘绝对优势’就是人海战术吗?如果越军在这个时候进行炮火反击,那我们一定会伤亡惨重的。
制式浮桥上我们的主力部队和武器装备正在加紧渡河,可以看到我们的坦克正按一定的间距一辆一辆的通过。刚才的炮火射击就是已经过了河的坦克射出的。
误射的原因也许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占领了高地,或许是他们看到我们在向逃敌射击而误认为是向他们射击?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搞清情况?
嗨!不管怎样都是我们的步坦协同做的不好,才导致了向我们误射的结果。步兵的无线电不能和坦克兵通话,协同坦克的行动必须报告上级,再由上级指挥坦克,这使我们白白地造成了牺牲。
坦克是我看到的最重型武器,即便是在枪炮声震撼地战场上,它隆隆的马达声很远都能听得见。这些坦克曾向我们射击,造成了我们的伤亡,更加大了我们对它关注。
坦克过桥上岸后,是越南集体农场一片开阔的菠萝地,栽得很整齐,田中有一条用于耕作的机耕道。坦克手们并没有沿道路行驶,而是立即散开,由原来的一路纵队散开为作战队形,在菠萝地中勇猛地前进,有些坦克还不时地向远方的高地射击,那架势威武雄壮,势不可挡。
突然,一股黑色的爆炸烟尘在坦克处腾起,接着传来“轰!”的一声,由于声光速度不同,我们看到一辆坦克被越军的地雷炸毁而停止了前进……紧接着又是一辆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烟尘散去过后,坦克车头已歪向一边,再也不能前进了,肯定里面的人也牺牲了,那爆炸的力量多大呀,能把坦克改变一个钟点的方向,里面的人能活出来吗?我们不得而知。太可怜了!里面有五个兄弟啊!
所有的坦克立即停止了前进,停在原地进行炮火支援射击,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前进一步。
大家被这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不仅没有看到我军强大的地空火力支援,仅有的几辆坦克还被越军的地雷给炸翻了,多可惜呀!我们在山上眼看着他们遇难而无法施救,心急火燎,只能为他们感到痛惜。
正当我们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到:“注意越南方向,有一队越军在向我方运动,做好战斗准备!”
的确在越方一侧,大约800米以外,有一个排的兵力正朝我方运动,他们装备整齐,正快速的从远方山上的小路上快速下来。远远望去,绿色的军装和越军的盔式军帽很醒目,他们直奔我们而来!
“奇怪!我军都在大举进攻,越军都在仓皇逃窜?难道就这一个排的越军那么勇敢吗?”我立即跳进战壕,做好了射击准备。由于距离较远,我们又处于有利地形,来人完全在我们的火力范围内。为了有效的打击,连长命令我们谁也不准开枪,等候命令。
所有的战士都在想:“这下可好了,地形好,人又多,可以好好的过枪瘾了!”想着刚才对逃敌的射击,300米以外打起来确实费劲,等他们到了我们山脚下的空地上再射击,那准叫他有来无回!大家都憋着劲,准备好了充足的弹药,两眼瞄准了远方的来人……
这时连长突然站起来向全连喊到:“是自己人!不准射击!传口令!是自己人!”
原来连长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对方向我们发来的信号!他们向我们挥舞着双手,手臂上扎的是我们晚间进攻的识别标志——白毛巾!
说实话,如果他们没有发出信号,我们很难识别他们。他们穿戴着越军的盔式军帽,还有人戴着伪装网,没有领章标志供我们识别,我们也不可能把他们放到近距离上来识别,好歹连长及时下达了命令!否则,哪个小子一紧张先打响,那就不是谁能喊得停的。
来人是我们军的侦察分队,早在进攻前的十天就进入了越南境内侦察,向军指挥所报告情况,等战斗打响后,再归回建制。其实连长知道这个情况,上级领导在战前向一线的连队干部通报了在敌阵有我军侦察兵活动,可并没有告诉他们会在哪个方向上出现。侦察兵是在敌后作战,情况变化极快,不能随便使用电台,电台侦听是战场上最基本的电子对抗,连中学生都会玩无线电测向,更别说这是两军作战了,过多使用电台早就会被越军给灭了!
好不容易把这群人迎上了我们的高地,他们见了我们真高兴啊!连长还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干部,他们曾在军教导队一起学习过,那兴奋劲就别提了,战场上相见真是激动万分,就差一点没有热泪盈眶了!
他们告诉我们,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越军逃跑,没有能力消灭他们。因为他们在越南已经十多天了,饥饿难耐,人又少,最重的装备就是一挺班用机枪,其余全是微声冲锋枪,所带的子弹又不多,完全没有战斗能力!那些逃跑的越军对于我们是少,但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多啊!
他们好象是想解释他们为什么把敌人给放跑了,其实他们不说我们也能理解,没有谁会埋怨。人家在越南的深山老林里已经呆了十多天,那样的东躲西藏本来就让人难受,更别说那些地方都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军侦察排在我们的阵地上作了短暂的停留,我们给他们提供了饼干和水,尤其是水对他们来说是宝贝,他们潜伏在深山老林中很难弄到水喝。短暂停留后,他们非常感激,向我们告别后很快离去,他们要尽快地回到军部报告情况。
为了不再增加无故的伤亡,把损失减到最低,也让我们这些打了一夜的突击将士们好好地休整,上级命令,除了少数人留守阵地值班外,其他人必须进入掩体隐蔽,任务是清点人员,整理装备,补充弹药,恢复体力,坚守阵地。
我们进入了越军一个隐蔽部,班里除留三个弟兄在战壕里值守外,其余的人全部进入掩体内隐蔽。那是一个步兵班的工字形土木工事,顶上用圆木支撑着,上面盖上了一米多深的泥土,四周都有观察和射击孔,这样的工事也可以叫它为地堡。
在隐蔽部内,大家觉得挺新鲜,可以好好看看越军是怎样在这高地上坚守的。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周围,里面满地散落着越军的衣物、弹药箱,手榴弹和一纸包、一纸包的子弹,这些子弹大都是中国的重庆制造,也有苏联制造,从子弹底部的号码上很容易识别。
隐蔽部中间的地上是越军用来烧火做饭的锅和炉灶,他们用几块石头围上,把一个烧得黑黑的铝锅支在上面,炉灰旁还有大半个老南瓜,老南瓜被火烧的一半熟一半生,上面撒了许多盐,几双用木棍削的筷子和铝勺丢在一旁,锅里是一小半米和木薯面煮在一起的饭。看来这是越军昨天晚上的晚餐,也是刚才那几个死去的士兵最后的晚餐。
吃的真他妈的简单呀!可想而知,那会儿他们比我们还穷,真是穷疯了,要不怎么会去攻打人家柬埔寨呀!兔子饿了还要咬人呢!更别说人了。仗着和美国人打了几年仗,有点军事实力和经验,就拿柬埔寨开刀,这事儿发生在“老大哥”眼皮底下,虽然越南也是我们的小兄弟,当大哥的绝不能看着不管啊!别怪老大哥不讲情面,谁叫你不听话!
前方不停地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时而猛烈、时而稀疏,那是我们前进的部队与敌人不停地在进行战斗。大军已经过境,眼前到处是我们的军队向越南纵深挺进情形,按照军事术语说,我们已经突破成功了。
硝烟在晨光中渐渐散去,换来了上午的阳光,那是一个多云的天气。我们经过了几个小时的休整,虽然没有一个人睡觉,但体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经过清点人员,此次战斗我连牺牲一人,受伤四人,以较小的代价夺取了战斗的胜利。
我们连牺牲的这一人是连队里刚分来的新兵,也是连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今年只有16岁,贵州安顺人,叫邓光伦。连长认为他太小就让他当了连长的通信员,结果在开战后营指挥所需要人手就派他去了,本想他跟着营指挥所会更安全,可谁知道被越军的冷枪击中了小腹,子弹穿过小腹后打中了手榴弹袋,弹柄被打碎,引爆了手榴弹,把整个屁股都炸飞了。
当时他还没有死去,用那直直的眼光望着我们,说他想见妈妈,那情景真让人想掉泪。但大家都忍住了,后来在送往后方的途中,由于没能及时过河回国,流血过多而牺牲。
没能及时过河,是桥梁都被突击部队占满了,先要保证大部队过境啊!是大部队过河要紧还是抢救伤员要紧不用讨论,但为什么我们的指挥员就没有考虑到突击营的伤亡呢?难道在他们眼里不重要吗?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谁也说不清!从邓光伦年轻的眼神中,无疑流露出对生命的眷恋和对亲人的呼唤。
印象深刻的还有我们重机枪连的副连长向勤泽和他的三个战士被列为失踪名单,就是因为那一阵的坦克炮火,造成了他们四人不知去向。再看看那两辆被地雷炸毁的坦克,已经被坦克救援车吊开了炮塔实施抢救,伤员和烈士被抬了下去,车辆迅速地完成了修复,没要两个小时,又轰轰隆隆地开走了。我们惊奇修复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回想那晚上的战斗,真是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连队的伤亡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攻克五个高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感觉是打仗就是这样啊?和我们小时候玩打仗游戏差不多嘛,挺痛快!
如果我们每一次的战斗都是这样该多好啊,没有太大的伤亡,敌人也没有太顽强地抵抗,战士们连冲带打,如同“鸡蛋壳擦屁股――凄厉咔嚓”就解决了问题。
那晚上也没有什么配合,也没有什么战术,即不用炮火准备,也不用破除障碍,我们在战前准备的破障工具一样也没有用上,害得我的同乡何崇宾扛着带钩的破障竿走了好长一段路。更没有出现象“董存瑞炸碉堡” 那样的火力点,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发生,一切显得那么干脆和利落。
经过第一次抢滩战斗,全连的士气高涨,甚至有些骄傲!“看看我们有多厉害!毙敌好几十名,缴获12.7高机3挺,53重机5挺,我们连才伤了几个人!”这样的战果有谁能比?
由于滩头阵地的清扫不由我们连队完成,很多的战果我们连队无法统计。究竟打死多少越军我们没有细数。事后,在我军关于此次渡河的战报上是这样记录着我们营那天的战况:
[此次战斗,二、三连共毙敌140名,俘敌1人,缴获高射机枪3挺、重机枪5挺、轻机枪2挺、火箭筒5具、冲锋枪6支、步枪4支、40火箭筒2具、82迫击炮1门、82无后坐力炮2门、60迫击炮2门,弹药一批。我伤10人,亡4人]
这些数字我不敢确认,因为我不是统计人员,只是一个战士,但三十具以上的越军尸体我是看到了的,缴获的武器都放在那里,不必多说。至于我们的伤亡,那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战士们都向自己的领导报告战斗中的战绩,老乡何崇宾还缴获了一挺12.7高机,真让我羡慕不少。可我只向上级报告自己毙敌2人的战绩。
接近正午时分,我们接到命令:将阵地交给3营8连值守,要求我连继续前进。我们纷纷跃出了战壕和隐蔽部,这时已没有敌人再向我们打冷枪,大家整理好装备开始准备下山。
下山的路是一条通往公路的小路,也是越军经常来往的主要通道,只有这样的通道越军才没有设置障碍和埋设地雷。阵地上还有不少尸体、血迹、残肢碎片,到处都是。
不过这一切对于我们仅仅参加过这一次战斗的士兵来说,已经是见惯不惊了,我再也没有第一次见到越军尸体那样的恐怖感,也没有谁再去注意这些越军尸体了。
我跟着前面的战友下山,草丛里的一具头颅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