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涛考察小岗村
胡锦涛在谈话中表示,不仅现有土地承包关系要保持稳定并长久不变,还要赋予农民更加充分而有保障的土地承包经营权。同时,要根据农民的意愿,允许农民以多种形式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发展适度规模经营。
安徽省凤阳县的小岗村、大王府村、赵庄等村庄,既是中国农村最早实行大包干的先锋之一,也是当今走在以土地流转为重要内容的新一轮农村改革道路上的村庄。
然而,新一轮的农村改革在凤阳悄然而动的过程中,疑惑、争论、误读就从未停歇。路到底怎么走,又一次摆在了凤阳人面前。
1
厕所产权仍是村民的
这天,小岗村村委会就厕所的移交管理问题,展开了讨论。结论是:流转也变不了的产权!
“沈书记,这个厕所到底怎么办,交给旅游局管?交就交,反正这厕所是共产党的。”10月14日上午,村里的一位村干部对村党委第一书记兼村委会主任沈浩说。
“厕所产权不是共产党的,产权是村民的。要交也是交给旅游公司管理,旅游局怎么给你管厕所?交给旅游公司管理是代管,不是移交产权,产权是小岗村的。”在村委会,厕所的移交管理问题,是沈浩与大家讨论的一个议题。
“最近来小岗村旅游的人也太多了,每天超过两千人。”村干部说,两个月前,不少家庭办了“农家乐”,给参观的人做些农家菜解决吃的问题。县财政则拨钱建了个厕所,村里准备把它交给旅游公司进行专业管理。
“反正是移交管理权,不是交产权,这点得说清楚。或者先不提产权的事,移交的就是管理权。”沈浩坚持说,“钱是财政拨的不假,但地不是小岗的吗?谁让它建在咱这里呢。”
沈浩继续诠释自己的观点:“采用土地用流转的形式,或者入股的形式,或者其它形式,都是技术手段,都可以探索尝试,哪种手段有利,我们就用哪种手段。无论什么手段,合作是必要的。把合作与流转,说成是回到大集体,走集体化的老路,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
沈浩已经把自己当成地地道道的小岗人,思维一切从小岗人的角度出发。但他的话语中,似乎无不流露出其对合作经营和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政策的认可,“国家鼓励不同形式的流转,适度规模经营,这将降低成本,规范生产,提高土地利用率,促进农民增收。”
2
规模经济已势在必行
2001年起,小岗村也曾租过79亩地给大户种植葡萄,但并不成功,这也引发了小岗村对土地规模经济的思考。
当年的大包干带头人、现任村委会副主任的关友江今年62岁,在三年困难时期成为孤儿,曾讨饭到30多岁。他说,2001年,当时张家口市的长江村,为扶持小岗的经济发展,租了小岗村的79亩地种植葡萄,每亩500元的一年租金,实现了土地的流转。后来加上双孢菇、苗圃逐步发展到五六百亩,但这些地是东家一块西家一块,很分散难以统一管理。但到了2004年,长江村把经营的葡萄地交给了小岗村的严德友,他们走了不来了。有些村民则告诉记者,长江村是给气走的。“你知道吗,人家让村里给搞烦了”。
“我们当时确实疏忽了这点,没有意识土地可以内部流转一下。”关友江很遗憾,“600亩葡萄园、双孢菇、苗圃应该放在一块,可以节省不少人力物力,还节省土地呢。”
严德友介绍说,他接手了这79亩土地,去年又扩大到了200亩。在村里的推动下,还和葡萄种植户们成立了葡萄协会。政府还给严德友每亩葡萄补贴1000元和350元经营等费用加以扶持,而其他种植户没份。
小岗村所属的小溪河镇的一位干部告诉记者,这不是歧视,只有经营上了一定规模,有一定的保障,才会得到政府或者金融部门的支持,市场经济吗,人家也不是傻瓜。
目前,小岗村的收入中,葡萄与粮食、大豆、花生等各占一半左右。规模经济势在必行,土地流转在小岗有着无可比拟的受欢迎度。
3
八成村民愿土地集中
2008年3月份,小岗村村委会针对土地流转进行了摸底调查,结果同意土地流转、集中起来整体出租的村民占八成以上。
“当时有80%以上的人同意土地流转。”沈浩和关友江,分别回忆起当时村民对土地流转的热情。
为了保障农民土地不随意流转,到目前为止,小岗村的土地流转形式只是租赁,但都需要经过村委会监督,“投资者和农户签署协议,村委会见证,表示所有者认可。”沈浩解释当前的做法。
沈浩说,“三中全会的精神激发了大家的热情,下一步怎么走,还要等《关于推进农村改革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正式公布后看。但无论如何,村委会仍然需要发挥规划、协调服务等职能。”
2006年1月25日,沈浩等新村官召开村民大会,宣布要将土地合并,集中办农场、搞养殖和旅游开发等。
具体做法是:在不改变土地集体所有制和农民的土地承包经营权的前提下,以自愿为原则,把农户家庭承包的集体土地集并起来,以每年500元/亩的价格出租给农业公司经营,农民收取租金,以后再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由农民自愿将承包的土地入股直至转让。
当年的小岗村农民带头搞大包干,而今小岗村的农民又自愿要求将分散承包经营的土地集中起来,以“使用权整体出租”的形式租赁给农业公司统一经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相反举动,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关注和深思。但事实上,对于农民土地的集中流转经营或者合作,也有一些村民表示担心,大包干带头人、前任村支书严宏昌也很担心,“从我们搞大包干开始,争论其实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一直到今天。如果把地‘收回去’了,再真的要拿回来就难了,农民到时候一点靠头都没有了?”
对于小岗村的这一土地经营制度变迁,严宏昌等认为,过去我们冒险分了田,现在却要倒回“大集体”,这不是搞倒退吗?
而新村官沈浩等则认为,这是一种新型“合作社”的经营形式,它顺应了小岗村农民的要求;新做法是为了适应当前的形势,只有规模生产、集约经营,才能提高生产力,建设新农村;这种新型的“合作社”经营方式不仅有利于提高农民的经济收入,也起到了塑造新型农民的作用,必将推动小岗村经济的腾飞。
4
农村致富须靠办企业
当年大包干带头人、前任村支书严宏昌则表示壮大农村的经济,就一定要办企业。厂房用地是否也从流转中来?
严宏昌思维缜密,表达流畅。他认为,唯有通过办工业,才能壮大农村的经济,别总盯着那几亩地。这一点与沈浩和村委的意见倒是一致的。严宏昌的老伴拿出一大卷铜线似的东西对记者说,“不是我们不能办企业,办了多少个企业,都赚钱,最后都被别人拿走了。”
严宏昌曾经希望为小岗村申请国家注册商标“小岗牌”,但当时没钱,给县里汇报也没重视,后来给别人注册去了。1994年,严投资3万元曾办了一个塑料厂,22天就收回了投资。
严宏昌曾是“小岗村农业实业总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总经理,先后办起了电子仪表厂、面粉厂、铜线厂。“等我把线都搞好了,正式签合同了,县里说,你的任务完成了,下一步由我们接手吧。搞了几个厂,都被县里捞过去了。”严宏昌说。
2007年,严宏昌的儿子严余山希望做节能设备,有技术有专利,手上还有400万的订单,但就是没有得到厂房用地和资金的支持。
他说,“我去找了县委马书记,通过他找到银行扶持。银行最后说只能以我个人信誉担保给10万。我没要。我也给村里说了,希望能协调厂房用地。”
一位村民则对记者说,你想办企业要用地,又不愿意大家把其集中起来使用,或者转换个形式什么的,单打独斗,怎么行呢。自己一个人与村民协商肯定不行。
严宏昌则认为,长期以来,上面不重视小岗的企业,安徽是农业大省,小岗又是靠包产到户出名的,所以粮食生产要确保不能滑坡,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关友江的解释是,企业办不好,原因很多。首先我们就缺乏市场意识,就是“农家乐”也才办了两个月。其次,以前这里连条好路都没有,谁愿意来,基本的条件也很差,也没山没水的,最近这几年面貌才变好一些。
沈浩说,主观上讲,小岗的文化素质不高,开发市场的能力不强;同时资本积累也不够,贷款难。客观上,是基础差,人力资源差。我们也在想办法引进优势企业来带动小岗的发展。
5
干部的新思路是关键
在对土地流转的看法分歧中,村民们更多地看到了流转的好处,而他们还意识到村干部的新思路是致富的关键之一。
村民的看法似乎更倾向于沈浩、关友江等人。村民王老伯以前是教书的,退休很多年了,他说,如果不是沈浩来了,小岗哪里是这个样子。他们干了这么多年也没搞出个名堂。现在村里还有不少生活很差的家庭。
“我们家有近20亩地,一年的收入,就是整出花来也不到一万,儿子媳妇都是靠在外边工作生活。如果能把地租出去更好,如果要租个好的价钱,就要大家统一起来,统一平整什么的。你东一块西一块,谁要呢?”
关友江说:“现在的土地坑坑洼洼,如果大家能整合,大机器也好用了,租出去也好租了。不是要剥夺大家的土地,其实你的地还那么大,甚至更大。村里80%的人都同意流转。我们租机器耕地,原来一百元人家不愿干,搞平整了,五六十元人家都干。”
一位村民说,“沈浩的这个想法很对呀,我巴不得把地赶快租出去了,一家4口人,每年都要回来播呀收的,影响在外面的收入,每年受损失少说三五千元。”
带着记者去小岗的林司机说,凤阳有一句名言,叫“到了凤阳不到小岗,是一生遗憾;到了凤阳去了小岗,是遗憾终生”。这句话在凤阳耳熟能详。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说:“省选派干部沈浩为村子办了一些好事,但开始时,因为没有一个得力的班子配合,开展工作也不顺利,甚至还遭人扭打呢。”
2004年初,沈浩作为安徽省第二批优秀年青党员干部,从省财政厅选派到小岗村担任党支部书记。2006年5月,小岗村成立村党委,沈浩任小岗村党委书记。2008年3月,小岗村与周边的两村合并成立了新的小岗村,沈浩又高票当选为新的小岗村的党支部书记和村民委员会主任。
按照规定,外派干部每3年轮换一次。2007年初,为了把沈浩再留任3年,小岗各户户主在一份上书省委组织部的“文书”上又一次摁下了红手印。这是改革开放近30年小岗人第二次集体摁“手印”。
严宏昌对记者说,“过去外派干部走马灯似的换,第一年熟悉情况,第二年规划办法还没想好,第三年就想着回去要到哪里落脚,怎么安排个好的位置了。沈书记来了后,我就提出沈书记不能走,他一走又麻烦了,这也是我提议的!”
沈浩说,其实干部下乡,无非就是提供新的思路,帮助村里转变思想,加强组织领导,具体的大事,还是要村里村民说了算。
6
筹建农民资金合作社
面对这个农村发展的问题,小岗村最近的举措是筹建“农民互助资金合作社”,大家对此都很兴奋。
另一个制约农村发展的问题,就是资金。一位姓张的农户说,我想自己出3万再贷款3万搞个养猪场,“去了几次信用社就差没给轰出来了”。
农民贷款难是长久困扰农村发展的瓶颈,超过5万元的贷款基本没戏。信用社的工作人员解释说,农民一般没有担保,现行制度下,农民的土地又不能抵押,房屋没产权也不能担保,两手空空你让我怎么给你贷款。
记者问沈浩,农民是否希望用自家土地或者房屋做抵押贷款。他说,他们早就这么问过,当然希望这么做。但目前的政策法规还不行。
为此,小岗村正在筹建“农民互助资金合作社”,动员大会已经开过了,政策上法律上也是完全可行的。沈浩说:不久就要开选举理事的大会,负责人先由我担任。对这项探索,村委会成员都很兴奋。但作用多大还是未知数。
“特别是胡总书记来小岗,一方面说明,是对我们工作和探索的认可。同时,给小岗这个金字招牌又镀了厚厚的一层金,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招牌发展自我。”沈浩说,“小岗的历史使命还没完成!”
专家点评
阮文彪(安徽农业大学教授)
没有一劳永逸的模式
对于小岗的土地制度变迁,我认为,产业组织形式和体制组织型态的多样化是市场经济的固有特征和基本要求,由于各地生产力水平的差异和产品交易技术结构的不同和变化,不存在唯一不变具有绝对优势的产业组织形态和体制组织形式,江苏省江阴市华西村的经验就是一个有力的例证。
因此,小岗村的土地经营制度只不过是当前和未来中国土地经营制度集合中一种可供选择的形式,既没有必要大吹大擂,也没有必要加以政策上的阻挠和干预,只要是出于农民自愿和不侵犯农民的土地承包经营权益,任何形式的土地经营方式和经营组织形式都可以尝试。
为此,小岗村的土地经营制度变迁只能说明土地家庭承包经营,并非是我国农业的唯一经营形式,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引起制度供求因素的变化,农业家庭承包经营制度可能会出现多样性的变迁模式,一成不变的制度形态是不存在,制度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迁。
它并不能说明农业中的公司经营或者“土地入股、合作社集中经营”的土地股份制经营就必然是中国未来农业的主体经营形式和体制组织形态。发达国家的经验和理论分析表明,我国农业的主体经营形式和体制组织形态可能还是“农户+合作社”或“农户+合作社+公司”。
专家点评
唐昊(华南师范大学政治学博士):
改变农民思想提供足够资金
这一次三中全会上,提出的进一步扩展农民对土地使用权,增加农民对土地使用年限的决定,是在国家未改变土地所有权及相关权利制度下所做出的最大限度,最宽裕、最灵活的土地改革制度,从发展的角度看,这是农村土地制度发展取得的又一大的进步。
我认为,就我们现在的情况,我们会面临两大问题。
首先是农民思想观念需要改变,认识问题的角度需要转变,正确地对当前形势进行判断,否则将会产生对我党和政府工作方向产生疑问,所以解放思想是极其重要的,我们要加大力度,争取最大限度地改变农民的思想。
第二点就是我们的经济结构需要作出相应调整。现在国家受到一些外在制度和环境的限制,例如国外经济危机的影响,国内通货膨胀的威胁,虽然政府依旧决定加大农村建设,但是资金相对不足会减弱和减缓改革力度与步伐。
因此,只有在思想改观、制度改革和足够资金的条件下,才能更好地推进农村的改革和建设。
记者手记
破解二元结构推进公共服务
无论从广东、浙江、江苏,还是今天的安徽凤阳的实践至少说明一点,以家庭承包制度为基础的土地适度流转,使得农民可以通过土地聚集、节约成本,增加产出,让土地增值,提高了土地本身的价值。
显然,事情的发展显然又不那么单纯——它还受制于城乡二元体制等一系列因素的限制。但它为破解城乡二元结构,为农民提供同等的公共服务的推进,增添了互动的基础。
事实上,“三农问题”是农村发展的历史遗留问题。但只有在经济结构、制度体系等均做出调整,例如土地所有权,农民医保,城乡收入差异问题上做整改,城镇化建设的实施,才能真正成为“三农问题”新的解决突破的前提。
小岗村
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被媒体称为中国农村改革发源地,因首先在我国实行“大包干”而闻名全国。1978年末,小岗村18户农民冒着坐牢的危险在大包干协议上按下了手印,从而揭开了我国农村改革的序幕。小岗村的改革,推动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农村的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