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六日(农历九月三十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八分,在四川大学华西第四医院的病榻上,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纵然儿子和媳妇们千呼万唤,纵使儿子叩破了额头也依然无法挽回母亲逝去的生命。
音容宛在,母亲虽然离开我们整整一个多月了,而我却仍然感到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只有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或闲暇无事时,才会意识到母亲真的离我远去,泪水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淌下。对于母亲的辞世,心里虽早有准备,可一旦真的降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母亲于二零一一年九月七日住进了四川大学华西第四医院,据弟弟们讲这是社区一位退休老医师推荐的,而此时我尚在云南出差。当获知这个消息时,我还暗自庆幸,母亲应该病得不太严重,否则就应该住进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了。母亲从今年春节开始就突发了皮肌炎,这是一个免疫功能缺乏的严重疾病,春节后住进了华西医院,病情虽然得到了暂时控制,但引发皮肌炎的病因却没有找到,医生只能估计是由于肿瘤引起的,但全身器官均未发现患有肿瘤的迹象。"五一"期间母亲再次住进了医院,出院后基本就足不出户了。九月九日早,我搭乘飞机回到了成都。当天即到医院探视母亲。据弟弟们讲,母亲主要是胸腔积液和腹部积液住的院,现医生已抽取了少量的胸腔积液进行化验,下周才能拿到化验结果。星期六和星期天基本都在医院陪伴着母亲,看母亲的气色和精神还比较好,心中略感欣慰。但对医院的了解越多,了解越细,心中却越发沉重,这个病区绝大多数患者都是癌症晚期,心中只得暗自祈祷化验出来的是一个理想的结果。
周一早上到医院看望了一下母亲,就匆忙赶去上班。坐在办公室,头脑里面总在猜测化验的结果,心绪不宁。下午两点多,二弟打来电话,电话那边二弟嚎啕大哭,说化验结果确认母亲的胸腔积液里面发现癌细胞。我连忙叫二弟不要到医院去了,把化验报告拿到我家里,我马上回家。面对痛哭不止的二弟,我让他先回家,我到医院去。母亲见到我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老二拿化验报告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转来。我告诉母亲,二弟打电话告诉我,化验报告没有拿到,他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让我等一下再去拿。然后我装着去拿化验报告,在医院外面来回走了很长时间,回去告诉母亲,因为是星期一,前几天送检的太多了,今天拿不到报告,看明天能不能拿到。晚上几兄弟聚在一起商定,对于母亲的病情,先不告诉她本人和父亲,最终告不告诉,视情形再定,即便到时候要告诉,也必须事前商定好,未商定之前,任何人不得向父母透露病情。
三弟开始休假,我开始不去上班,二弟和四弟,只要一有时间就跑到医院,晚上四兄弟肯定都会在医院陪伴母亲。每天面对着病榻上面的母亲,心里流泪,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偶尔还和母亲开开玩笑。整天考虑母亲的饮食,绞尽脑汁做她喜欢吃的和能够吃的东西。特别是后期,母亲哽咽困难,这样汤,那样汤;这样果汁,那样果汁,能想到和买到的都做了,真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中秋节来临了,我知道这是母亲和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就提前预定了离医院较近的酒店,想把母亲接出来和我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可当天去接她的时候,母亲感到很累,已无力出来了,只得为母亲送了一些她平时很少吃到的菜品和汤。母亲临走的前几天,在征询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突然说想吃一点慈姑。问遍了附近的水果店,都说现在慈姑还没有上市,二弟跑遍了成都市的水果批发市场,我电话询遍了外省的朋友们均没有找到母亲想吃的慈姑。这是儿子们终生的遗憾。
母亲临走前的第五天上午,我刚到医院,母亲对我说,她已告诉医生想出院,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是的,母亲刚入院时,还可以下床走动一下,现在即便坐起来三、五分钟,也必须斜靠在我们身上。母亲是学医的,虽然她从我们口中和医生那里没有得到实情,但我估计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病情。我一边宽慰着母亲,一边对她说,我是真想把她接回家,但却无法解决每时必须的输氧问题,等情况稍微好转,不在依靠输氧了,一定马上接她回家。下午三弟来到医院,我将此情况告知了他,并建议能不能想方设法将母亲接回家中看一下,三弟是学医的,他否定了我的建议。现在我真后悔,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即便是背也应该将母亲背回家中,让她老人家最后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家。
十月二十五日,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母亲做吃的,当天我用黑牛肝菌、鸡和别直参熬了汤,用保温杯带到了医院。中午,我问母亲想不想喝一点汤,她摇摇头,我又问她想不想喝一点水,她点点头,我将吸管插入水杯中,送到她嘴边,母亲吸了一口就开始呕吐,吐了我一手,她摇摇头,不喝了,然后就沉沉睡去。我知道母亲离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心中只得暗自祈求奇迹的出现。
午后开始时断时续地飘起了小雨,天气开始转凉。母亲刚住进医院的时候,嫌医院提供的被子太厚,盖在身上比较热,我便从母亲家里拿了一床稍薄的被子去,这是一床老式的被子,分被里和被面。被里是白色纯棉布,被面是桃红色的缎面,这是我当着母亲的面,在母亲的病床上一针一线缝好的。我怕母亲受凉,就准备给她换上医院提供的那床被子,在遵得母亲点头同意后,我和四弟小心翼翼地将医院提供的那床被子覆盖在上面,慢慢抽出下面那床被子,这时母亲突然大声斥责了我们一句:睡一个觉,你们就在这里闹,烦得很。随之母亲便昏昏而睡。这是母亲生前说的最后一句清晰的话,是责怪不孝的儿子们打扰了她老人家的睡眠,惊扰了她老人家休息。
傍晚天气开始越来越凉,我叫妻子送一件厚外套到医院,我准备整个晚上都陪伴着母亲。二弟晚上要陪伴父亲,三弟离家较远,第二天一早还得上班,我就让他们先离开了医院。我和四弟呆到晚上十一点多时,护工对我说:大哥,你们回去吧,应该没有什么事。我看母亲睡得很安稳,监护仪显示的生命体征指标一切都很正常。就轻轻地和母亲告了声别,临走时再三吩咐护工如果晚上有什么事,马上电话告诉我。然后和四弟离开的医院。下得楼来,天上还飘着小雨,我对四弟说,天气开始转凉了,今天又开始小雨,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估计母亲就在这两天会离开我们了。回到家里,心绪不宁,老惦记着躺在医院的母亲,将平时出差带的保温杯拿出来洗净,放入茶叶,准备一旦晚上有什么事好即刻赶往医院。打开电脑,翻看着新闻,可总有一种不安笼罩着我。凌晨一点多,我对妻子说,我总感到不太放心,想到医院去看看母亲。妻子说,你睡一下吧,如果真有什么事,护工会打电话来的,再说,真的有事了,必得熬夜,现在先休息好,到时候才能够挺得住。我想也是,就上床休息。突然电话把我从半睡半醒中惊醒,我一看是母亲的手机打来的,时间是凌晨的两点零四分,电话那边,护工对我说,我母亲的血压降到了60和30,医生在给她注射升压针,叫她告诉我们一下。我说好,并询问了母亲其他的生命体征,听后感到除血压外,其他的都比较正常,就对护工说,我马上到。妻子说我们一起去吧,我说没有什么,其他的生命体征都很正常,我先去看看,如果有事再通知你。然后急忙开车赶到医院。一进病房,看到两辆推急救用品的推车放在母亲的病床旁,医生和护士正在为母亲注射和输液,护工将病危通知书拿给了我。我仔细地看了一下监视母亲生命体征的监护仪,发现血压已升起来了,其他生命体征都比较正常,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待医生抢救工作完成后,看见我在旁边,就对我说,赶快通知其他的亲属,你母亲快不行了,已开始发烧,体温达到了摄氏39度多,我连忙通知了几个弟弟。大约凌晨三点多钟,我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为她抚摸胸腹部,妻子突然对我说:妈有话对你说。我转过头,发现母亲的嘴角不停地颤抖,像在说话。我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附耳去听,可母亲未能发出一点声音。我只好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将父亲、兄弟、女儿和侄儿们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母亲,请她老人家放心。母亲的嘴角停止了抖动。
二十六日上午九点,主任医师和主管医师都汇聚母亲的床前,详细查看了母亲的病情,见母亲呼吸急促,决定为她吸痰。母亲牙关紧闭,吸痰器无法插入,我用汤勺一边慢慢地伸入母亲的口腔,一边在母亲的耳边说:妈妈将嘴放松一下,护士为您吸痰。也许母亲潜意识里听到了我的呼唤,松开了口,但未能吸出多少痰来。主任医师将我叫出病房,对我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两天都是靠加大药物在维持,今天估计就会走了,如果到时候出现那样的情况,还继不继续加大用药。我告诉主任,一切随自然吧。然后我含着眼泪将母亲即将离开我们的消息用电话告知了远在外地的舅舅们,我预计母亲最晚会在下午三、四点钟,最早会在下午两、三点钟离开我们。四弟将事前准备的寿衣拿了过来,三弟将准备的头道钱纸拿了过来,我用电话通知了搭建灵堂的做好准备,一切都在为母亲的即将离世准备着。母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呼吸声很沉重,嘴角不停地抖动,我知道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护士准备为母亲再吸一次痰,但母亲嘴角紧咬,我再次准备用汤勺将母亲的嘴撑开,但无论怎样都无法将母亲的嘴撑开了,最后只得放弃。
大约上午十一点,我眼见母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呼吸声越来越小,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缓,监护仪上面显示的生命体征开始出现滑动,心率在慢慢降低,血氧在下降,血压开始明显下降,当我看见血压再次降到60和30时,我知道母亲要离开我了,我跪在母亲的床边,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重重地叩了三个头,感谢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期盼来世再做她的儿子。
儿子、媳妇们的呼唤未能挽留住母亲离别的脚步,在我带领弟弟们向母亲跪拜叩头中,母亲驾鹤西去,时针指向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六日十一时三十八分,这是我辈及后辈子孙们应该永远铭记的时刻;这是克勤克俭,慈母慈心的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辞世的时刻。
眼见千呼万唤都无法唤醒的母亲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我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吩咐妻子和四弟媳替母亲擦洗身体,换上寿衣,叮嘱弟弟们料理好医院的一切,然后陪伴父亲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母亲。
别了,母亲!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愿来生我们再做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