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三章——纪念父亲仙逝30周年 (作者:文和)
童趣三章
(写在建国60周年与父亲仙逝30周年纪念的日子里)
一、“斯大林全集”
童年最早可以记得的事,大约就是三四岁时,踩着家里的木制小板凳,伸手刚刚可以够得着父亲的书架,便用右手食指,将书架中成排的“斯大林全集”中的一册册书脊外封套抠下,露出了封套书脊里边白白的内封。我记得,这些书的外封套皮是类似褐黄色带绿的那种,很特别的颜色。当然,这些被我将书脊抠掉的封套皮就难以复原和存在了。于是,父亲发现后便将“斯大林全集”倒到书架更高的格子里,却并未因此而责罚我。后来,当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注意到父亲那套多达几十册的“斯大林全集”,虽然仍整齐地码放在书架里,看起来,几乎三分之二是白色的,便产生了深深的悔意;再后来,对比我曾经对学龄前儿子简单的教育方法,更多了一丝愧意。从此,对书籍便有了类似宗教般虔诚的崇拜和迷恋,甚至将学生时代的课本、讲义都保存了很多年,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搬家时,家里八个硕大的书柜实在没有了空间,才与同样视书如命的妻子协商,将各自的藏书恋恋不舍地有选择地分别处理了几麻袋,害的收废品的三个后生累得满头大汗;对如今已长大远离身边的儿子,也平添了绵绵的思念和些许挂牵。
在我“破坏”伟人著作的时候,应该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当时,苏共“二十大”刚刚开完,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尚未公开,斯大林是马、恩、列、斯四大伟人之一。幸亏当时的我只有三四岁,否则,如果遇到不久后发生的“文化大革命”,那绝对会被打成一个小小的“现行反革命”!
不久前,整理部分父亲遗留的旧书籍,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清华学子,通晓四门外语的父亲,留下的书籍,保存完好的,只有上世纪三十年代版的《资本论》、《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德汉词典》、《中英词典》等工具书;四十年代版的《矛盾论》、《实践论》;五十年代版的《马列主义教程》、《社会主义教程》、全套《列宁全集》、《斯大林全集》和最早版本的毛泽东著作。父亲过世后,我们兄弟姐妹曾分别保存了一些父亲遗留的书籍作为纪念,我有幸恰好分得了“斯大林全集”。
我轻轻捧起一册册白色内封皮部分已泛黄的“斯大林全集”,回忆起半个世纪前最初的记忆,思念着已离开我们整整30年的父亲,久久地凝视着……
二、赔“不是”
爸爸妈妈共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女孩多,男孩少。在学习“苏联老大哥”的年代,奉行的是崇尚“英雄母亲”,马尔萨斯人口论被批得体无完肤,马寅初计划生育观点自然得不到当时高层的首肯。因此,中外“二马”理论便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命运多舛”了,也因此,造成中国人口翻了几番的后果,那是后话。
在家里,我排行老五,妹妹是最小的。父亲四十多岁才有了我,想来是希望再有个男孩,却又给我生了个日后在声乐理论教学领域颇有造诣的妹妹,这也是后话。
由于是男孩,从小在家里难免受宠而调皮,印象最深的就是幼时经常与妹妹争抢食物了。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我又把妹妹惹得号啕大哭,刚好赶上爸爸妈妈下班回家,要命的是爸爸随身包里明显带回了好吃的。爸爸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抱起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嘟嘟囔囔地分辨着。妈妈俯身对我说:“爸爸可是带回了点心,你想吃的话,还不快给妹妹赔个不是?”经历过中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人们,应该知道点心当时对孩子意味着什么。我急忙跑到妹妹身边,大声说到“妹妹不是,妹妹,不是!”手已伸向了爸爸的文件包,引得爸爸妈妈哈哈大笑:到底是妹妹的“不是”?还是你的“不是”?幼小的妹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也破啼为笑了。
也许是当时的我还不能分辨“赔不是”和说“不是”的区别,也许是还不能清楚“不是”的确切含义,也许,是耍了个小小的滑头不直接说“对不起”向妹妹道歉。总之,我如愿吃到了爸爸带回来的点心。
如今,当年近九旬双目失明步履蹒跚的母亲拉着我和妹妹的手提到此事时,已届知天命的我和妹妹,仍会在笑声中抹着眼角渗出的泪花,沉浸在儿时酸甜苦辣的回忆中。
愿父亲在天之灵笑慰,愿母亲健康长寿,愿妹妹在远离故乡的土地上丰收……
三、“大苍蝇”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一个秋天,十二岁的我和九岁的妹妹,跟随打成“牛鬼蛇神”被 “勒令” 而“滚出省城”的一生都在从事教育事业的妈妈,坐火车南下投亲靠友,准备去晋南翼城一个妈妈当年逃荒到山西的远房亲戚那里落脚。
火车只能到侯马,接下来,妈妈要与翼城的远房亲戚联系,我和妹妹就在侯马火车站的候车室过夜。大约一尺多点宽的长条木凳上,一个晚上,睡梦中冻醒又迷迷糊糊的我,至少翻身时掉下来三次。奇怪,当时并不觉得疼。早晨起来,到侯马车站外玩耍,在一片人烟稀少的林荫道旁,散落的树叶边,我突然发现一只很漂亮的硕大的昆虫,不知是“大蜜蜂”还是“大苍蝇”,足有当时我的半个手掌大,绿莹莹的身躯硬硬的,显然它已没有了生命,却还是那么新奇、完美。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用手绢包好,兴奋地跑回候车室拿给妈妈看。妈妈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微笑着对我说:“孩子,这不是什么大苍蝇,也不是大蜜蜂,是一只蝉蜕。它也没有死,而是在经历了痛苦和磨难后,脱下了原先的外壳,获得了新的生命。”
虽然在城市里长大的我从没见过蝉,但想起了小学二年级语文课本上“听知了在树上歌唱……”那句课文。记得在暑假里提前预习课文时,怎么也弄不明白:“听知了(Le)在树上歌唱”是怎么回事?直到老师在课堂上讲,才明白了“知了(Lia0)”就是蝉,一种会用翅膀发出声音的在树上生活的昆虫,不是“听到知道了在树上歌唱”。
离侯马车站外不远没人的地方,我用手拨开树叶,挖了一个小坑,把手绢包着的蝉(蝉蜕)轻轻放进去,用土掩埋好,上面覆盖上树叶。虽然,后来几天里,还有点舍不得那块妈妈给我买的使用没多久的花格子新手绢,那可是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啊!嘴里却轻轻哼着“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心里在想:这次来侯马,手绢确实被我“丢”了。也好,离开了省城,离开了熟悉的同学和小朋友,也许,今后再不用玩“丢手绢”游戏了。况且,有了这次睡火车站木板凳的经历,我想,我就要成为“小伙子”了!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最终没能前往翼城,在侯马车站待了两天后,又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前往原平崞阳镇。不久后,一贯严肃沉默的父亲在见到母亲时,用明显努力露出的笑容,安慰妈妈:“哈哈,你们娘子军带领儿童团,南征北战一圈,凯旋归来呵……”
毕竟已上小学五年级了,在那个萧瑟的深秋,我似乎隐约读懂了父亲、母亲。还有那只蝉……
李文和
己丑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