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片云续
那天中午,我考完《政治经济学》,一路摇晃地走向寝室,远远地就看到,“蛾眉雅室”那几个大字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躲在一棵柱子后面,仔细地看。果然是妈妈!
我满心的疑惑,妈妈怎么会突然跑到学校里了呢?当时心里就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是不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接着,我的脑子里就快速地想到了一连串可怕的可能。
“你老妈妈在那找你呢!”这时,两个同寝室的女生,套着胳膊,朝我笑着走了过去。
我总觉得她们的话音不善,有些愤愤地想着:老妈妈,我妈妈有那么老吗?这时,又有几个新生从我身边走过,她们是刚加入到学生会的干事。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宣传部部长的身份,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努力使自己微笑起来。
我几乎是小跑地来到寝室楼下,在离妈妈还有五米远的地方,大声地叫了一声“妈!”
妈妈的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搜索着,听到我的声音,她高兴地说:“考完了吧,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她说着,举起手里的一个保温壶,“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炖了一只鸡,送过来给你补补脑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家里还好吗?”我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现在的我,已经习惯了用普通话说话了。
妈妈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好着呢。放心吧。”。她极力地模仿着我的口音。
“上去坐坐吧。”
“不了,不了。家里地里还有活呢。”妈妈说着,就要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用惊诧的眼光,把我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你穿得这是什么衣服?还有这头发,怎么搞成这样子了?还有这手指甲,居然是黑的!”她用一种挑选稻种的眼光苛刻地看着我,语气越来越激烈,纯粹的土话。
我看了看自己,上身是一件紧身的印着骷髅头的背心,戴着一条从地摊买来的长长的挂坠,下面是一条两侧挂着两个大口袋又肥又大的裤子。
“你别吵!给我点面子!”我赶紧用目光扫了一下周围,抬起头时,看见有好多扇窗口开着,各式各样的脑袋像葡萄一样挂在窗棱上。
我又不停地给妈妈使眼色,妈妈不再吵了,只是不住地点点头,连说了几声“好”就气冲冲地走了。我知道,那个“好”字的意思是:“不管你了,随你去吧。”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追了上来,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她后面走。
出了校门,车来车往,妈妈一直站在马路牙上,总是走了两步,就赶紧退了回来。我拉往妈妈的手,小心翼翼地避过横冲直撞的车辆,穿过了马路。
因为紧张,妈妈把我的心拉得紧紧的,她的手心湿湿的,过了马路,也不敢立即放开。那种掌心传递而来的因恐惧而被托付的感觉,和多少年之后我牵着女儿的小手过马路时,是多么的相似啊!
“车这么多,太危险了,你以后过马路时一定要小心。”她嘱咐我,然后去掸身上的灰尘。我这才发现,妈妈今天穿了一件红褐色的灯芯绒外套,以前没有见过她穿过。脚上的布鞋也是新的,我知道那是妈妈过年就准备好的,一直没舍得穿。
“好看吗?”妈妈见我看她的衣服,“昨天集上在熟人那里买的。”她说着,脸上的怒气也慢慢地散去。
“好看。”我拈掉了一根外套上的线头。突然想到,暑假里一次在箱子底下,发现一双红色的皮鞋,便好奇地问:“箱子里的那双鞋子是谁的?”
“我的。”
“你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那是我和你爸爸刚认识的那时候,你奶奶在上海给我买的。”妈妈说着,脸庞有了一丝红晕。
“怎么不穿呢?应该挺好看的。”
“多大年纪了,还穿红鞋子,不让人笑话才怪。”妈妈突然笑了起来,好像一下子忘记了刚才发生的种种不快。
这时,车来了,妈妈从裤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塞在我手里,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说道:“别买衣服了,多吃点饭菜。”说完就朝我挥了挥手上车了。
后来,妈妈又到了学校好几次,最后一次终于坐在我的寝室里,她给同学们带来了一小罐茶叶蛋,同学们挤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很快就把茶叶蛋消灭得干干净净。妈妈坐在床头,安静满足地看着我们。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浮躁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开始用平和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我不再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肥大低腰的裤子,而偏向了淡雅,简单的衣服。夏天的时候,最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穿着白色的裙子走在五彩斑斓的大街上,完全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为一朵云。
爱极了天上的云,天气晴朗的时候,云是澄静、清明的,有着柔软的质地,和透明的光泽,或像轻纱一样缓缓展开,或像蒲公英的花朵一样蓬松着。这些年轻的云因为有着愉快的心情而显得富有生机和活力。天气阴沉的时候,云的心情就会黯淡下来,冰凉凉的,像老人堆着皱纹的脸,时常有泪珠滚落下来。
毕业以后,自己真的就变成一片云,在风的流动排挤中,四处流浪。
而妈妈的头上,早就成了一块云,苍老的云。当棉花再次丰收的时候,天上的云卷云舒,和地上的云相辉交映,妈妈站在中间,穿着很暗灰色的衣服,把棉花一朵一朵地摘进了篮子里。阳光从云层里照射下来,洒在妈妈的黄褐色的脸上,我递给她一顶草帽,帽子的边缘几根草芯翘起。她端端正正地戴上,那片在棉花田里浮动的白云终于不见了。作者: 熊香雪
——那片云始终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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