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片云
妈妈不时地往厨房里抱着白天晒在打谷场上的干柴。干柴透着阳光的味道,围绕在妈妈的周围。她的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在路过走廓时,晚霞一照,格外分明。
我不敢进门,把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停放在墙角,从院墙的空隙处偷看着妈妈的举动,瞅着她一进入厨房,就猫着腰,快步地向房间溜去。
“站住!”
我停在原地,背着母亲,低着头,脑袋上像挂着千斤称砣。
“烫头发了?”只听得身后一阵干柴落地的声音,妈妈转到我的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头发。
新发型是一个小时前,我和邻村的英子一起去集上的理发店照做的,一次性的,满头的大卷。钱是英子替我垫的,她家开粮油加工厂。
“自己照照镜子去!看看变成什么鬼样了。”妈妈用力地推搡了我一下胳膊,我不由地退了一步。
我嘴上不说,但心里很不服气,刚才已经在理发店里照了很多遍了,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你还不服气怎么着,头上长几根毛了,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看直接擦根火柴烧了算了。”她看出我内心的不满,迭迭不休地骂着,并伸手盖在我的脑袋上,胡乱地揉了一圈。
我跳了起来,心疼地两只手护着头发,冲出了院门,骑上自行车,就沿着村里的石子路向远处驶去。
妈妈随手操了一根木棍,发疯似地追了上来。
我两只脚蹬得更快了,耳边全是风声。过路人和附近田里干农活的人都停下来,像在看一场好戏似地,快活地笑着。
最后,一大片棉花田挡在了面前,没有路了,我想都没想,扔下了自行车,就躲进了棉花田里。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鼹鼠四处钻着,没过多久,就感觉胳膊上、腿上被横生的棉花枝条划得生疼,我捋起袖口一看,上面全是一道道细小的伤痕,汗水慢慢地渗进去,我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你上来!”妈妈在棉花田边大声地喊。
“不!我上去,你就要打我了。”我还是很害怕妈妈会下棉花田,继续往棉花田深处跑。
“上来,保证不打你。”妈妈连忙说。
我站住,仔细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妈妈刚才那句话的可信度,最终还是掉过头,向回走。我想,她一定是知道我在棉花田里跑是多少的不好受,才叫我上去的。
在即将走到棉花田边时,我故意将袖口捋得高高的,双臂很别扭地交叉在胸前,好让妈妈一眼就看到那些细小的伤口。
妈妈在我走出棉花田的那一刻,几乎是扑上来,一把抱住我。我一惊,心想:这下完蛋了!
“站好了,不许动!”她命令道。
我紧张地看着她的举动,只见这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农活时扎麻袋的布条,牙一咬,“哧”的一声,扯下一小长截来,从后面按住我的脖子,用粗糙的手指在我头发上划了几下,把我的弯曲的头发揪成一束,向下拉了几下,像是想把它拉直,然后再一道一道像扎口袋一样绑起来。
我咧了咧嘴,感觉发根麻酥酥的,像是在和头皮做着艰苦的斗争。
“这样,才像个丫头样子。”妈妈原本愠怒的脸色这才开始变得温和起来。她看了看我手上的伤,就自己去扶起睡在田边的自行车。妈妈不会骑自行车,就连扶自行车的动作都那么可笑,在自行车被扶起的瞬间,妈妈显些跌倒。
“你们家姊妹几个,没有一个会骑自行车的。”我乘机讥讽了一句,用平辈人的语气。
妈妈反而笑了起来,嗔怒道:“鬼丫头!”她笨拙推着自行车,我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看见妈妈的头发上,粘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伸手拈在指尖一看,原来是棉絮,我回过头来,才发现那块棉花田里的棉花全开了,铺成一片,无瑕的白,透着亮,像一大片云矮矮地浮在青黄的稻田之中,一群蜻蜓在上面飞舞着,棉花的清香四处弥漫开来。
那年的暑假,离开学一个月的时候,我接过录取通知书,背着行李,囊揣着家里千拼八凑的学费,怀着一颗踌躇满志的心进城了。
从进校门的第一天起,我就一下子发现了自己和城里孩子的区别。那些女孩子都打扮得十分的考究,而相比之下,我就成了一只丑小鸭,一件花衬衫,配一条灰裤子,再加上脚上的布鞋。睡在我上铺的同学,在和我一起报名之后,就十分地热情地带着我去剪头发。
一间不大的理发店,设备简单,光线很好,有一股刺鼻的定型药水的味道。年轻的理发师打量了一下我长长的头发,让我站到理发店的中间,把我的头发全部甩到最前面,我的整个脸盖得严严的,只能看到自己的脚腕处。
一声“卡嚓”之后,他对我说:“好了!”
我重新把头发甩到后面,理发师给我梳整齐,又用剪刀修了修。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果然精神了很多。头顶蓬成洋葱头的形状,而最下面的那几根毛发,像细长细长的马鬃。
住校生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下午两节课到晚自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只要下课铃一响,我们就奔向小商品市场,那里有好看又便宜的衣服、饰品、化妆品。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五十块钱,每看上一件喜欢的东西,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从菜津上抠下来。
碰上双休日,只要口袋里的钱还能勉强维持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就决不回家。我经常在星期五傍晚的时候从外面抱回来一堆零食,从书店里租几本书,窝在床上昏天黑夜地看。等到星期日的下午,才把同学的作业借过来,乱抄一气。
每次回家时,我总是要面对着一件件挂在床边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发呆,想着穿哪件衣服回去,才不让妈妈发怒。她通常在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皱着眉头问:“买新衣服了?”我总是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菜津那么贵,我哪来的钱买衣服?都是向同学借来的。”
“鞋子呢?”“也是啊。”我信口开河,其实,我已经有了三双人造革的皮鞋了,全是黑色的。
我至今不太清楚,那一次妈妈是怎样找到学校。我从没跟爸妈说起过学校具体地址,而且,妈妈的方向感很差,从没进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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