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守破庙,在众生中出没。诸佛菩萨是常住的,今天我们仍在不断忽略身边沉默的圣者。(图片来源:资料图)
格应大师是我们柏林禅寺民国年间的得道高僧。他本来的字号现在已无从查考,只大略知道他是赵县本地人,在柏林寺出家,曾到南方受戒,回来后再也没有离开,一直到去世。其时大约在一九四一年,他享年六十来岁。
这几年,我几次提笔想把我知道的格应大师的事迹写下来,但总是心绪茫然,无从下手。主要的原因是一想到他的事迹,他的不为人所知,我心中就涌现难以言表的感慨。就以现今我称呼他所用的“格应”一号来说,就需费一番笔墨才能说清。
那还是一九九五年初,师父命我组织人编写柏林寺志。柏林寺从建寺迄今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但过去没有人编写过寺志,而且在通行的佛教史籍上也少有记载。最可怪的是我们从现存的石碑获知:这里历史上出现过许多高僧,但在历代的高僧传上都没有记载。只有赵州禅师在《五灯会元》、宋高僧传上被提到:住赵州古观音院,又名东院。如此而已。其他诸如宋金时代的归云禅师,元代的月溪禅师、鲁云行兴禅师等,虽然证悟渊深,望重当时,但在正统的僧传上俱湮没无闻。——了解把握柏林寺的历史,真如雾里看花。
收集碑文、石刻,召集地方耆宿记录口碑资料——我这样开始了我的工作。这时我接触到这里民国年间一位僧人的一些事情。他们都称他为“各影”(音译)。“各影”为何?我是南方人,乍听不懂,细问才知道,这其实是个带有污辱性的称呼。在河北一带,这个发音的意思是:令人讨厌、恶心。他们都说这个僧人总是很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日本人进村时,寺里的僧人都跑光了,只有他留下来靠化饭维持生计。他化饭的情形是:往人家门口一站,口喊“中了饭呗?”仅此一句,并不多言。他的邋遢的形象、疯癫的言语给他带来了等同于“傻子”的侮辱性的称号,而他的真实法号则无人知晓了。我最初接触的老乡们都这样肯定地说起“各影”(格应),众口一词,那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在我的笔记本上,格应的事迹就这样定案了。
柏林禅寺晚近以来的历史是江河日下,最后的破败竟然与一个“傻和尚”联系在一起。师父,我们大家为此唏嘘感叹了好久。
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农民找到我,事情才突然出现转机。这是一位憨厚、朴实的老农民,他的白发和微微的驼背让人想起过去沧桑岁月中生活的艰辛,他个子不高,气色却十分好,身子骨看起来仍然硬朗。我收集口碑资料的时候,隐约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他们让我找县城东关的“海庆”,因为他信佛,过去经常来寺里,对寺里的情况知道的多,也初识文墨。
海庆言语不多,只是憨厚地笑。他交给我一叠写满了字的白纸。其中有些关于柏林寺的传说,有一部分便是格应大师的事迹。——原来他听人说我在收集柏林寺的资料,就凭记忆写了些送来。他说他信佛,是格应大师的归依弟子,看到现在“佛门又开放”,他很高兴。能把他知道的情况写出来,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的话简短、朴素,间以嘿嘿地笑。临走他告诉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志书编出来后,送他一本做纪念。
以后张海庆时常来,我们很快熟悉,成了朋友。我急于了解格应大师的情况,便刨根究底地问了他一些问题。他因年高记得模糊不全,但格应大师的真实轮廓总算出来了。我也习惯用“格应”两字称呼大师。格应者,感格而应也。想大师在常寂光中也会首肯吧。
“我在童年之时,因外祖母一生心善拜佛,每日早晚一柱香从不间断,我也每日早晚随外祖母烧香拜佛。外祖母每每讲因果之事:行好、行善,下世转到西天,不受罪等等。外祖母领我去柏林寺古佛堂拜各应(张海庆这样写——作者注)为师(因都叫他傻各应,法号年久不称呼,忘记了。)各应头上一溜印痕,好像火柱烧的一般。童年好奇,问外祖母,外祖母说:这就是受过戒的高僧……”
——张海庆在他写的资料里这样开始了他的回忆。
那是1937年日本入侵前后的事,那时他才十来岁。日本兵占领了赵县城,柏林寺也未能幸免。当时寺内有一处纪念赵州禅师的“古佛堂”,起初格应住在这里,后来被赶到古佛堂外院的两间土坯屋里。寺里的僧人早已云散,寺院的财产也先后被侵占。格应就在这样风雨飘摇、日月昏暗的时候坚守在这里,每天上街化饭,回来后在破落的土坯屋里用功夫。
“都说各应傻,可人家东屋墙上求人写了这样两句话:‘明心见性人不懂,见性明心从心生。句句说的埋头语,立志坚强学唐僧’。从这四句话,就能看出各应不傻,而且还明心见性了……”
看来,格应没有什么文化,但却已悟明心地。他粗浅通俗的顺口溜蕴涵了许多佛法的妙义和警
醒时人的真知卓见。有些顺口溜,至今张海庆还记得:
高高山上一树桃,大风刮来小风摇。
旁枝边叶通刮落,剩下有限几个桃。
剩下大桃结佛果,丢下小桃还得熬。
若问剩了多少桃,也不多,也不少。
九六足满且住了。且住了,把门闭,
吾看你往那里去?众人们,齐抄近,
西北酆都往里进。
光明大道无人走,遍地小道人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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