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孩子,养老院都不收我们
潘教授今年75岁了,他是这些失独者中年纪最大的几个人之一。他在清华大学工作了53年。如今,他仍然没有完全退休,每天弓着问号一样的后背往返于职工家属楼和办公室之间。
当年为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潘教授和爱人34岁结婚,35岁才有孩子;而当他到了70岁高龄,需要孩子照顾的时候,孩子却因为心脏病离开了人世。
潘教授的手机并不经常开机,儿子小宏和家里联系总是打妈妈的电话。但儿子病发的前一晚,潘教授却鬼使神差的把老伴的手机也关机了。2007年2月13日,在准备结婚的新房吃完早饭后不久,小宏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心脏不舒服。但等潘教授的老伴晨练回来,打开手机看到这条短信时,已经是早晨9点多钟,他们急忙赶往孩子的住所,救护车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行了。
潘教授把儿子发给老伴的那条短信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里,一直带在身边。现如今,他的手机总是开着,却再也接不到儿子的电话了。
潘教授的家陈设很简单,客厅里放着一张老两口用来吃饭的餐桌,餐桌正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儿子的遗像。儿子过世后,老两口卖掉了那套用来给他结婚的房子,把所有儿子的物品搬回了家,放在他从前的卧室里。
潘教授至今还保留着儿子去世那天早上吃剩下的馒头,他把那块馒头放在盘子里,用保鲜膜封装着,在保鲜膜的上面贴着一张黄色的正方形即时贴,上面写着:这是小宏2007年2月13日早晨吃剩下的最后一块馒头。
孩子去世之后,潘教授曾经跑过好几家养老院,想给自己和老伴的晚年找个安置,但所有的养老院都将他拒之门外。按照规定,养老院接收老年人需要子女签字,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他们负这个责任了。
中国网一篇评论文章指出,“独自凄凉无人问”是很适合失独者现状的一个简单描述。 计划生育政策是国策,是法律,在孤独的时候,失独者不能开口要求国家给予补助。名人、富人、官员等群体超生所上交的罚款属于“社会抚养费”,与失独者毫无关系。失独者能做的只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地渡过漫长岁月。
2012年5月15日,中国经济周刊发布的《中国年200亿超生罚款去向成谜 截留挪用时有发生》中披露:每年全国有将近200亿超生罚款。以前,它属于国家秘密;现在,它还是敏感信息。这些钱需要一个合理的去处,而不是整体打包上缴国库后不知所终。如此,才能体现《计划生育法》中所规定的“社会抚养费”的真正价值,也能让失独者们老有所依。
但显然,潘教授享受不到对等的国家补偿。
在跟计生委领导座谈时,潘教授说:“我71岁时就来找你们谈过这个问题,你们没有解决;现在我又来谈,我不想三年后这个事情还是没解决,到那时候我可能就是一张相片了……”
同命人抱团取暖
大圣寺位于江苏省镇江市丹徒区夏南路,京杭大运河西岸。叶儿黄和丈夫老庞就住在寺里。
叶儿黄比老庞小5岁,文革时老庞被打成反革命,叶儿黄也被下放劳动十年,回城后她四处找人给他平反,到女儿出生时,老庞已经39岁。
那是计划生育管控最严格的年代,所以尽管老庞攒够了交罚款的钱,打算再生个儿子,但这事被单位知道后,孩子还是被打掉了。
女儿从学校毕业后,夫妻俩托人给她找了一份厦门航空公司的工作,因为离家远,女儿并不愿意去,但老两口觉得就业形势不好,还是说服女儿去了厦门。
2007年6月底,女儿突发病毒性脑膜炎,在医院抢救45天后离开了人世。
老庞是中医,擅长针灸,在镇江一带小有名气。因为给方丈治病的缘故,他说起自己丧女的遭遇。在方丈的劝导之下,他皈依佛门做了居士,方丈在寺内腾出一间房给他当诊室,从此,老庞几乎没有回过家。
老庞住进寺里不久之后,叶儿黄也在方丈的劝说之下,一起搬了过来。尽管她至今仍然不信佛,但寺院里的环境可以让她的内心得到暂时的平复。
叶儿黄说,女儿的事是她和老庞之间的禁忌,不能提。但她知道,如果老庞开始不停地抽烟,那就是他想孩子了。
如今,他们已经在寺里住了4年多,这期间,叶儿黄得了乳腺癌,开了刀,妈妈和妹妹先后去世,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寺里没有电视、网络,吃的也不合她胃口,她更喜欢每天和失独者QQ群里的同命人们聊聊天。目前像这样的QQ群在全国已经有很多个,失独者们每天在群里相互慰藉、抱团取暖,也会时不时地相约一起去旅游。也许只有这种相聚能让他们感受到平等和安慰。
根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布的消息,目前,我国的生育水平远低于1.8的官方公布水平,更低于2.1的人口更替水平。人口红利加速消失、老龄化加速以及未来可能的劳动力短缺问题将成为新的重大挑战。鉴于这种现实,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建议,尽快调整计划生育政策,可考虑全面放开二胎。否则,越晚越被动。
显然,叶儿黄这代老龄失独者已经无法享受到二胎生育政策,她只能寄希望于政府给她一点经济上的补助,例如,跟计生委申请一间廉租房,那样她既不用回到从前的家中触景伤情,也可以比在寺里生活得更舒服,她说只要能把剩下的几年好好活过去就行了。
老庞今年70岁,有严重的心脏病和高血压。他沉默寡言,很少露出笑容,早晨,他在诊室里给慕名而来的人们针灸,空闲时就坐下来抽烟,表情总是很凝重。他说:“你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什么要求也没有,我只想死的时候能痛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