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遇先生蔡
马师傅 这一带就叫沙滩,西边是马神庙,东边是景山。今儿个,要把门前的雪扫
干净喽。别小看了扫地和扫雪这活儿,怎么扫不扬尘,怎么扫不吃力,怎
么避人,怎么避风,都有学问。英雄豪杰扫除的是天下,你我师徒扫除的
鼻子跟前的方寸之地,可都是一个理,都得讲究个干净利落。你得看好喽。
老 马 可不,自京师大学堂,到现如今的国立北京大学,我在门房当差20年了,带徒弟还是头一回。
老 马 (对何以庄)来,拜见拜见,这是你大爷,这是你大叔。虽然是在咱校门
马师傅 您没见又飘雪花、又起风沙了?嗨,北京城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两样不好。
马师傅 一是军阀不好,北洋政府象走马灯似的,今儿个你上台,明儿个我上台,
没一个好东西。二是风沙不好,到了眼下这寒冬腊月,风夹雪,雪夹沙,
马师傅 我说老兄弟,民国都六七年了,您怎么还朝廷朝廷的呀。现如今早就共和
小贩乙 辫子剪了,就不会再长出来?我就见您这学堂里有位辜老先生不是还一直留着辫子吗?
马师傅 这你可别瞎说。我说诸位哥们、爷们,今儿个新校长蔡大人走马上任,人
多,客多;车呀,马呀,也少不了。我想请诸位全都挪到那两边去,别都
舒主任 (远远地,居高临下)蔡校长昨天晚上来电话,说从今日起,学生的洋车一律在校门口下车,不得拉进校门。这是布告!
马师傅 (边说边贴布告)是庶务处的舒主任。唉,受气呀,谁让咱不识字哩!
何以庄 师傅,贴反了。(拿过布告重新贴过)师傅,学生上学还有坐洋车的?
马师傅 咱这大学是西太后恩准的,是光绪爷御批的,学生都是举人、进士七品以
马师傅 眼下虽然民国了,可也还有不少学生是公子哥儿,是皇亲国戚,他们和以前没两样。
马师傅 哦,(对何以庄)快,还愣着干嘛,赶紧脱帽鞠躬行礼呀!
蔡元培 可我们都是神圣的劳工。凡是用自己的劳力做成有益于他人的事业的,都是神圣劳工,都是平等的。
蔡元培 不论校长、教授还是职员、工友,并无贵贱之分,只是我们所从事的工作
有难有易。虽然在工资多少上有所不同,但你我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问
蔡元培 好,爱读他们两人文章的人,也是个新青年!最近我也在读,真是好文章。都能读懂吗?
蔡元培 他们都是我一个个请来的;就是留任的,也是我签名发了聘书的。他们大
蔡元培 不,我的马车不进校门。任何人到此,都要下马、下车,我也不例外。
蔡元培 (指告示)但是教授和老先生可以例外。他们住在校外,年纪大,路又远,
他们坐车进来,合情合理。学生们都住校,有什么必要备一部洋车?还不
蔡元培 我的马车不是不能进校门,我今天不进,是为了给所有的学生带个头。学
校是个圣洁的地方,这个大门一定要把好,绝不能让校外肮脏的东西带进来!
陈独秀 我远远地看见你在门口,我敢不下车吗?(大笑)前几天你亲自登门来旅
馆看望我,我还没起床,竟让你在门口的冷板凳上坐等一小时,抱歉呀抱
歉!今天你又在门口亲自迎接。证诸世界各国大学,大概也只有你蔡元培
蔡元培 仲甫过奖,我比张百熙差远了。张百熙做吏部尚书主长北京大学堂的时候,
为了请出桐城派大家吴汝纶担任北大总教习,不惜身穿朝服,跪在地上请
求。我只不过站在门口恭候你这位文科学长,与张百熙相比,我还远远不
陈独秀 (大笑)你虽然留过洋,但骨子里还是中国的传统作派。中西合璧,兼而
有之,好,好,我一定听你的,把《新青年》从上海搬到北大来办。
陈独秀 说定了。北京虽然风沙大,可是北大的风水好;你在北大,北大就一定变样。
蔡元培 过奖了。我就想借助你的《新青年》,一扫旧北大的沉闷、腐朽之气!
陈独秀 不过,我要和你约法三章,我来北大,一不上课,二不演讲,三不开会。
陈独秀 我已经替你写信给胡适之先生了,说你请他回国来北大任教,让北大作为
他进行文学革命的战场。(边说边笑)胡适之能讲课,他是学问家,不象
蔡元培 你是主将,胡适之是先锋,都是思想界的革命家。今日风沙大,你就请回吧。
陈独秀 (大笑)哦……不过,你今天要发表就职演说,如果我亲自来参加,谁敢
不参加?只要我坐在会场不走,谁敢走!我要给你压阵助威,这点面子我
蔡元培 那我就谢谢了。走,到教员休息室去休息。(指何以庄)他送你,他可是
燕瑞博 (英语)据说姓蔡。不过公使先生不必对他感兴趣,换了那么多校长,北
克德莱 (英语)为什么不用英语?用英语演讲,也可以就此机会表现一下你在欧
蔡元培 (英语)现在是我们个人之间的谈话,你们是英国人,我和你们说英语是
对你们的尊重。可是在北大的公务活动都必需用汉语,这是对中国的尊重。
[辜鸿铭乘洋车上,他身穿蓝色的长袍,酱红色的马褂,留着长辫。车夫
辜鸿铭 哈哈,你还以为我真的要下车?不,我才不想下车哩,我只是做做样子给
蔡元培 其实我也只是希望你做做样子,看看您老的眼里有没有我蔡某人。哈哈,
说笑了,说笑了。说实话,我非常感谢你接受我的聘任,欢迎欢迎。
辜鸿铭 你我是德国莱比锡大学的校友,你师弟发聘书请我师兄帮忙,我怎能拒绝?
辜鸿铭 今天你上任,我辜某没什么好送你。(取出一本英文杂志),这上面有10
辜鸿铭 是很珍贵。可为什么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不送别人,独独送你?并非因为你
是大学校长;当今的大学校长,和以往太学的博士和国子监的祭酒相比,
一文不值。我送你,是因为现在全中国只剩下两个好人了,一个是你蔡元
辜鸿铭 正是。我们好就好在都坚守自己的主张。我自从跟了张之洞做了前清的官,
以前是保皇,现在皇帝倒台了,我还是保皇,一保到底,至死无悔。你蔡
元培,点了翰林,却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不顾,偏要革命,到了现在
你还是不当官,还是要革命。可见你我都是有原则的人。我就佩服你这种
辜鸿铭 我最佩服你,你也最佩服我;今天你就任北大校长,我就任北大教授;所
听 差 睁开你狗眼看看,张公子!知道吗?张公子!当今北洋政府秘书长徐老爷
张冶秋 (看布告,宿酒未醒)让我下车?让我走着进校门?我能走的动吗?昨天
在小桂花那儿喝了那么多的酒,这小娘们灌了我那么多米汤,我心都酥了,
人都醉了,折腾了一夜,我能走的动吗?嗯?让我下车,好呀,谁让我下
张冶秋 我偏不下车!(看了蔡元培一眼)你就是蔡校长?好呀,你一上任就不给
我的面子?好,这笔账,我给你记着。骑着毛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蔡元培 (对马师傅和何以庄)你们做的对,学校是个圣洁的地方,这个大门一定
蔡元培 学校是个圣洁的地方,这个大门一定要把好,绝不能让校外肮脏的东西带
三个多月前我在法国接到教育总长范源廉先生的电报,说国事已平,
教育宜急,敦请我担任北京大学校长。可我回国后,浙江和上海的许多老
友都劝我不要接受任命。说北大太腐败,是官场养成所,不是办教育的地
方。可也有朋友劝我,说正因为北大腐败,才需要人来整顿,所以我就贸
我是上个月二十一日来到北京,经过不多几日的了解,北大比我预料
的还要腐败。不但纪律松弛,缺课严重,尤有甚者,乃是师生的道德败坏。
前门内外,都在纷传:“两院一堂,嫖客大王。”众所周知,两院为如今北
洋政府的众参两院,一堂便是我们昔日的北京大学堂、今日的北京大学了!
堂堂北大教授,竟有组织“探艳团”者。何谓“探艳”?“嫖妓”之
谓也!不少学生和外国教员也参与其中。此风不刹,正气何存!恶习不除,
何以育人?所以我再三呼吁:学校是个圣洁的地方,这个大门一定要把好,
二曰抱定宗旨。何谓大学?大学乃是研究高深学问之地。大学生都应
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应以大学为升官发财的阶梯。抱定研究学问的宗
旨,大学就必须独立,不受党派的影响,不受政权的控制,不受政治的左
右。鄙人虽然参加过革命,从事过政治,甚至为了推翻满清,还制作过炸
弹,加入过暗杀团。想当年真是英雄虎胆,壮怀激烈。但以自己的秉性而
言,我还是接近学术而不宜政治的。我也并非不关心政治,我的关心仅仅
是书生议政,是纸上谈兵,并非以革命为职业,以政治为舞台。大学的校
长不是政治革命家,他应该是学术领袖和教育专家。鄙人愿与诸君共同努
三曰思想自由。我素来主张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兼容并包,思想自
由。北大不应独尊儒书,废黜百家,而应该众声喧哗,百家争鸣。我读过
四书五经,我主张中国古人说的“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
我也曾去过欧洲数国,我服膺法国服尔泰的名言:“尽管我不赞同你的意
见,但我誓死保卫你表达意见的权利。”所以在北大,不论你是新派也好,
是旧派也好,主张文言也好,主张白话也好,你西装革履也好,你长袍马
褂也好,你“新青年”也好,你“桐城派”也好,只要你确有创见,言之
四曰教授治校。我在当民国政府的教育总长之际,就曾制订过《大学
令》,其中重要的一条,便是规定大学组织教师评议会,此乃学校最高权
力机构,一切重大决策,皆由评议会全体成员过半数做出决定。我今日已
是北大校长,有权实施教授治校,民主管理。今后即使我蔡某不当校长,
学校也不至于改变已经确立了的良好制度。所以,我以为制度比个人重要,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延聘一流人才,吸纳文化精英,来更新教员队伍。
我们已经聘请到全国最好的师资。有的先生还没到任,比如胡适先生;有
的先生已经到任,比如大家素所敬仰的陈独秀先生。陈独秀先生是当今思
想革命的主将,是青年的精神领袖,他主编的《新青年》是全国最受欢迎
蔡元培 在校门口是我遵守我们之间的约法,让你回家,而你要来开会,是你违章。
陈独秀 诸位诸位,诸君要我演讲,其实我所要说的,都在我主编的每一期的《新
青年》上说了,无非是倡导科学和民主,请出赛先生和德先生来一扫孔家
店的千年尘埃,振新今日的中国。此次承蒙蔡先生的盛情,请我出任文科
学长,实在是勉为其难。但我说句实话,我决不是文科学长的合适人选,
陈独秀 蔡先生,请让我把话说完。我之所以只任三个月,一是本人思想叛逆,呵
佛骂祖,惊世骇俗,我担心与北大诸位前辈,水火不容,所以不宜久留,
至多三个月。二是本人名士习气颇重,私德亦不严谨,与蔡先生刚才所说
的砥砺德行一条不合,不足以为人师表。哈哈,时间一长,必然原形毕露,
不如及早抽身。三是本人志在革命,不在教育。我来此,无非是想借北大
这方宝地,背靠蔡先生这棵大树,从事思想革命以至政治革命。至于文科
学长一职,我已向蔡先生推荐一人,此人便是胡适之先生,他在美国康奈
儿大学取得博士学位之后,便来北大任教,不但我本人虚左以待,我相信
蔡元培 黄季刚先生,请上来!(对陈独秀指台上的一排长椅)仲甫,你请坐。
黄 侃 诸位,刚才陈独秀先生说他自己不宜担任文科学长,只能就任三个月,这
说明此人颇有自知之明。可他极力推荐胡适,取他而代之,这就真的是一
派胡言了。胡适与陈独秀相比,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比。此人学问究竟
如何?仅以他的一首白话诗为例。(拿出一本《新青年》,翻开某页)请诸
君洗耳恭听:“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还飞。剩
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可怜。”哈哈哈哈(捧腹大
笑,前仰后伏)这也叫诗?六经之外皆狗屁,它连狗屁都不如!陈独秀刚
才说自己是一派胡言,我看胡适这首诗是一派胡诗!陈独秀是安徽人,胡
适也是安徽人,陈独秀推举胡适,恐怕不是出于学问、出于公心,而是出
陈独秀 (走到台前)我和胡适之先生是安徽同乡。安徽素来为文献之邦,人杰地
灵,能出胡适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吾乡的光荣。就以乾嘉朴学而言,以戴
震为首的皖派,大师辈出,均出自吾乡安徽,似乎贵乡湖北并未出什么学
黄 侃 湖北以前未出大师,是为了等着我黄某出世;现在湖北不是有了我这位大
蔡元培 刚才陈、黄两位先生有所争执,我非但不加阻拦反而高兴,因为我看到在
北大完全有条件实行我所说的思想自由的原则。思想不立崖岸,才能汇纳
百川。今后不论教员、学生,只要不是宗派之争,不是门户之见,不是个
人意气,都有公开发表的权利,我本人一定会给诸位提供发表不同意见的
傅斯年 各位师长、各位同学,我叫傅斯年,毕业于预课,现在就读于国学门,是
黄先生的学生。因追随于黄先生,被人戏称为“黄门侍郎”。黄先生身怀
傅斯年 可我虽然敬仰黄先生,但我不敢苟同方才黄先生的那番讲话。
蔡元培 季刚兄,韩愈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你要有此雅量,
傅斯年 好,我要说的是我不同意黄先生对胡适先生的评价。凡是读过胡适先生在
《新青年》上的文章,莫不为之激动,尤其是他大力提倡白话,呼吁文学
革命,更是时代的新潮,是青年的心声。至于刚才黄先生所引的胡适先生
的白话诗,当然自有它还不成熟的地方,但他通俗易懂,自然流畅,句句
言之有物,不作无病呻吟,这正是白话诗的生命所在。所以我们希望北大
应该多聘请胡适、陈独秀这样新派的先生来任教,才能打破二十年来的沉
闷空气,才能砸烂旧世界,开创新天地。如胡适先生来北大任教,我和很
傅斯年 黄先生,西方谚语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如果您真的要革除我,那
蔡元培 如果我在贵国教书,在进行校务活动的时候,虽然我会英语,但因为我是
燕瑞博 谢谢。我今天代表克德莱先生我们一对人,哦,不,一双人,共同发话,
燕瑞博 哦,对不起,兼……容……并……抱。对此我们非常喜欢,但我们也希望
蔡元培 对不起,陈先生开个并无恶意的玩笑。他提醒你是“包”,不是“抱”。
燕瑞博 你们中国话的四声真困难。我和克德莱都是大英帝国的公民,我们这一双
人在贵校已经教书很多很多年。德莱教授世界历史,我教授英语。我们一
双人为贵校,打下了汗马功劳;我们一双人的学问,比天高,比海深。可
是今天已经开学,我们还没收到就任状……就是聘书。请问蔡先生,这是
蔡元培 我刚上任,我将对北大进行诸多整顿。对教员的聘用则是整顿的重要部分;
而且对教员的聘用还涉及到系科和课程的重新设置。这一切目前都还在酝
酿之中。因此原有的有些教师至今还没收到聘书,这是要请大家谅解的。
燕瑞博 也许我想说的是……是传说吧?对,传说。传说我和克德莱一双人将不再
蔡元培 我没听到这样的传闻,无法说明。可我相信燕瑞博先生在听到这样的传闻
之后,完全有能力根据自己在北大多年的业绩对这些传闻作出判断。
燕瑞博 我们一双人的业绩非常好。我的汉语虽然不太美丽,可我所教的英语,非
常漂亮,非常好看,在北大,在北京,在你们中国,都是有眼睛一同看到
[辜鸿铭从台下的座位上站起,并大声叫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然
辜鸿铭 燕瑞博先生口出狂言,竟敢说他的英语是老子天下第一。老夫若不挺身而
出,与他一比,岂不显得我泱泱中华真的无人?(对燕瑞博)燕瑞博先生,
虽然你目中无人,但我想你绝不会不认识老夫。(抚弄自己的长辫子)这
辜鸿铭 自古至今,从中到外,没有谁有象我这样独特的经历和丰富的学历。我生
在南洋:我出生在槟榔屿,就是马来半岛上的那个美丽的城市。我婚在东
洋:我娶的是日本太太,我在日本结的婚,所以说我婚在东洋。我仕在北
洋:我在张文襄的幕府为吏,有过一官半职,也算是前清的臣僚吧。我学
在西洋:我先后毕业于爱丁堡大学、法国巴黎大学、德国工业大学。我精
通德文、英文、法文、拉丁文,并有中文和英文的专著、有英翻中和中翻
英的译作。给你看一样宝贝,让你看看眼。(从怀里取出一块金表)这是
块金表,是俄国沙皇送给我的,表壳背后刻有题词:“谨献给中国文化的
杰出代表、最出色的翻译家辜鸿铭先生”。看见没有,中国文化的杰出代
表,最出色的翻译家,谁?我,辜鸿铭!如果阁下不服气,你我可以当场
背诵你们大英帝国的伟大作家弥尔顿的伟大诗篇《失乐园》,比赛一下,
辜鸿铭 你就是背得,你的发音也不行,你有浓重的地方口音,我则是标准的牛津
辜鸿铭 燕瑞博先生,今后如果你还想吹牛,那请你先看看我辜鸿铭有没有在场。
如我不在,你尽可吹牛;如果我在,那就请你免开尊口。至于你是否能被
燕瑞博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蔡元培)蔡校长,我要正告你,如果我们被你解聘,
蔡元培 (斩钉截铁地)燕瑞博先生,你这几句汉语说的很标准,不过你提的这个
问题错了,不是看英国政府和我国政府答不答应,而是要看我答不答应。
小伙计 喂,大叔,您可不能开玩笑,我这是第一次送饭,我们家老板说了,第一
次一定要送到校长老爷手里,让我认认人,以后就不会弄错了。要是你把
小伙计 你当然不是,老爷能象你这样?打杂的吧?(笑)校长老爷怎么不用个女
蔡元培 是真的,只是现在北大还没这个精力,新校长刚上任没多久,等把北大整
范文澜 蔡校长,燕瑞博和克德莱两位英国教员已经收到不再续聘他们的通知。
范文澜 大为不满,他们跑到教育部和外交部,要学校赔偿他们名誉和经济上的损
蔡元培 只因为他们是外国人,就要聘用他们一辈子?只因为他们是外国人,就不
能解聘他们?我们是严格按合同办事的。昨天我已经接到外交部转来的英
蔡元培 他组织“探艳团”去八大胡同嫖妓,不开除如何整顿校风!
范文澜 他攻击您在北大进行的整顿。张冶秋和他一呼一应,也写了文章。
范文澜 就是洋车给门房挡在校门外的那个学生,他也是徐佩铣的“探艳团”的成员。
蔡元培 倒蔡团?好呀,我这半生,一直在反对别人,比如,反对慈禧,反对满清,
反对军阀,反对袁世凯,好象还从来没被人反对过,而且反对得如此激烈。
不过,一个人有人反对反对也好,至少可以使自己头脑冷静。还有什么事?
范文澜 她怕打扰您,还不让我告诉您,她让我先来看看您有空没空,有空她就进来。
小伙计 (一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此时才回过神来)您……您是蔡校长?
蔡元培 就因为不是老爷,所以才洗衣服呀。我在外国留过学,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黄仲玉 是的。这么冷的房子,这么糟的饭菜,这么瘦的身子,叫我怎么放心。
蔡元培 可是这比当年我在南京做教育总长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教育部只有三间
房,还是向洋务局借的。经费也奇缺,我的工资不过三十元;更糟的是没
有人手,就连到总统府去拿我教育总长的大印,也是我自己去的。如今比
黄仲玉 那时你是什么年龄,什么样的身体和精力,怎么能和现在相比?
蔡元培 学校正在整顿,你要照顾我,可谁来照顾学校?我不能离开。
蔡元培 现在已经不是单枪匹马了,不少新派人士都被我请到了北大,象陈独秀、
胡适、李大钊、周作人、鲁迅、钱玄同、刘半农诸位先生,他们在道义上
对我支持,在校务方面也与我合作,虽然北京是守旧势力的堡垒,北大积
蔡元培 是的,他是应届毕业生,叫范文澜,能帮我处理许多杂务,很是得力。
黄仲玉 可我却不能为你分忧解愁,也不能照料你的生活,实在惭愧。我带来了近
蔡元培 好,好!你的画越发地长进了。记得在十八年前,在杭州叶祖芗家中初次
读你的画,那是一副工笔花鸟,精湛无比,让我大为倾倒,于是顿生向你
黄仲玉 我记得结婚那天,你非常讨厌闹洞房,你当场有一演讲,你说,夫妇之道,
光明正大,无需羞涩,不必戏闹。于是诸位嘉宾都以发表演说助兴。如此
移风易俗的婚礼,让很多人惊喜。我当时就想,我嫁给了一个好人,我要
蔡元培 (握着黄仲玉的手)仲玉,你也是好人,我要和你相守一辈子,让你幸福
蔡元培 解聘两位英国教员是我们北大的校务,也值得劳动你外交总长的大驾?教
伍廷芳 这本应是教育部主管的事情,和我外交部无关。可教育总长范源廉不知真
病假病,辞职在家,已不办公。二是此事的当事人是两个英国人,而且他
们的后台是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两位英国教员已经向你提出指控状,英
国公使也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这就构成了严重的外交事件。所以黎大总
统极为担心,他怕弄得不好会影响中英两国关系。万般无奈,就只好把这
伍廷芳 孑民,先别说如何处理,请让我把事态的严重性全部向你说明。
伍廷芳 现在最糟糕的是,处理两位英国教员的事,不但会影响中英两国关系,还
蔡元培 当然应该。我们参战是为了公理,是反对强权,而且战胜之后我们还可以
伍廷芳 可要不要对德宣战,总统府和国务院一直相持不下。三、四年前,日本就
和袁世凯秘密签订了二十一条,日本要全部继承德国在山东了权益。
伍廷芳 可当今政府内有不少是亲日派,黎大总统怕辞退英国教员之事会使目前的
要不要对德宣战的“府院之争”复杂化,也怕英、日两国借口寻衅。所以
我接到你的信后,立即禀报黎大总统,他要我马上来问问你辞退英国教员
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能否有缓解的余地。孑民,我们是老朋友了,请你
蔡元培 辞退英国教员之事,我已经在给你的信里全都说明白了。主要是因为北大
在整顿,学制也在调整,将文、理、工、商、法等科,暂时缩减为文、理
两科,预科的年限也由原来的四年减为两年,因而教员人数也相应减少。
而且按照北大与这两位英国教员所签订的合同第九条,校方完全有权随时
辞退他们,无需说明理由,无需事前通知;况且燕瑞博是代课老师,本无
合同,但我们对他们非但事前给以通知,而且还发给三个月的薪水,已属
伍廷芳 为什么不辞退别的外籍教员,独独要辞退他们两人,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蔡元培 你是外交总长,我也不和你玩弄外交辞令,辞退他们两人,实属万不得已,
伍廷芳 我明白了。可是他们如今指控英文的《北京日报》上对此事的报道,有损
他们资质和品行,并认定这篇报道是由校方和你主使的,从而要求赔偿克
蔡元培 报纸上的报道确实不是我和学校主使,我们不能对此负责。
伍廷芳 你本人和北大的其他人,有没有向记者透露过辞退他们的真实原因,就象
伍廷芳 那好。不过为了平息事端,顾全大局,黎大总统希望我能劝你收回成命。
蔡元培 收回成命?我宁愿黎大总统收回他对我任命,我也决不收回我对英国教员
伍廷芳 如果不收回成命,能否按照燕瑞博和克德莱提出的条件给予赔偿?
蔡元培 秩翁,我一向敬重你,你身为外交总长,肩负重任,此事有关国格,切切
伍廷芳 唉,孑民兄,我是什么外交总长,我是一介书生。看在我俩多年朋友的份
蔡元培 秩翁,我想你也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此事与我做人做事之原则有关,
蔡元培 如今对我来说,是北大的整顿为大,北大的治校方针为大。
伍廷芳 唉,我真羡慕你呀。你不介入政治,不涉足政坛,无官一身轻,因而敢做
敢为。我就没你这样的自由了。我一入官府,一入政界,就身不由己,就
好象变了个人,变得虚假了,没品格了。黎大总统还希望我能代理内阁总
理,我何尝不想挂冠归去?何尝不想埋头学问?可是身不由己呀,好,不
伍廷芳 我的说客使命已完,官腔也已唱尽,我也尽力而为了,应该回去交差,回
去复命了。哦,差点忘了,黎大总统有封大红请帖,请你今晚在怀仁堂赴
蔡元培 我与黎大总统不沾亲,不带故,平时素无往来,请我赴宴,却之不恭,受
伍廷芳 孑民兄,黎大总统的私宴,别人求之不得,你就不要推辞了。况且你和黎
大总统如果有些交往,建立些联系,这对你个人包括对北大也不见得是坏
蔡元培 我感谢你的好意。我来北京就任北大校长,早就公开声明,一,我不是来
当官的,这点已经做到。二,我要使教育独立于政党之外,这点还未最终
实现。我的希望是既不使教育攀附政治,成为革命的场地;也不让政治控
制教育,成为政治的工具。这样的大学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研究高深学问的
纯学术的园地。黎大总统是政治领袖,我仅是一校之长,事业、抱负都不
伍廷芳 怎么能无话可说?他请你正是要谈辞退两名英国教员的事。
蔡元培 那就转告黎大总统,请相信我蔡某自会谋断,请他不必操心。
伍廷芳 (接过回执,念)“奉示知承大总统招与怀仁堂之宴请,不甚荣幸。惟同日
同时,元培已有南洋公学同学会之约,订定在先,未便取消。敬心领受大
总统之盛情,谢谢!”啊,孑民兄,你就说有事就是了,何必将赴南洋公
学同学会之事也写上,大总统看了,定然会认为堂堂的一国之总统,在你
蔡元培 赴同学会之约是实情,如实写上,不使大总统误会。至于在我眼中总统和
伍廷芳 孑民兄,北京政坛黑暗,北大积重难返,如无靠山,断难成事。我想奉劝
你,不要急于求成,不要树敌过多,要适可而止,知难而退,否则你将碰
蔡元培 和我约法三章?陈独秀是个奇人,是个怪才,如今对他议论很多,你怎么
蔡元培 这也很难,如今北大正处在改革关口,各项整顿正如这天气,乍暖还寒……
黄仲玉 谢谢。你难得在家。你在家的日子,就全部属于我的,好吗?
蔡元培 你和我结婚将近二十年,你相夫教子,随我奔波,受的累,吃的苦,只有
我心理明白!你从不穿鲜衣华服,从不去娱乐场所。你节衣缩食,克勤克
俭,为的是养我以廉,为孩子们做个表率呀。你非但对于我的饮食起居、
疾病痛痒,呵护备至,还爱我以德,对于我的信仰、我的事业,极力支持。
如果你的意见与我不同,你也常耐心加以规劝。可我总是与你争论,使你
黄仲玉 会好的。你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胃病才突发。回家调养调养,自然就
黄仲玉 我听你说过,你小时候为了治好你母亲的病,还在你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块
蔡元培 那个时候很迷信,说割股煎汤可以使得病人延寿十二年。可我母亲第二年
就去世了。可见割自己的肉当药,并不科学,还是要提倡赛先生呀。
黄仲玉 但你至孝的精神还是可嘉的。我小时候,也割股煎汤,给我父亲喝过。
黄仲玉 不过我倒真希望割股煎汤能治病,那我就可以马上给你割块肉煎汤,治好
黄仲玉 如果真有万一,那我也不想活了,我就殉情,以身殉你,随你一同去。
黄仲玉 (笑)咳,怎么尽说这样的话,好象已经生离死别,真不吉利。
蔡元培 对,不说了。北大还没整顿好,我责任未尽,怎么能撒手而去。不,在你
蔡元培 看看我?一个未老先衰的瘦老头,有什么好看的?说吧,什么事?
蔡元培 (念)“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为两个英籍教员被辞退一事,亲自来校交涉,
对蔡校长施加压力。朱尔典说他支持英籍教员对蔡校长的起诉。蔡校长说
可以应诉,并表示在法律需他出庭时一定出庭。朱尔典见蔡校长态度如此
强硬,临走时威胁说,你是不想再当北大校长了。蔡校长一笑置之,安然
范文澜 他说他读了平民夜校,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很简单的两三行的家信了。
范文澜 他非常感激你,听说你病了,想来看看你,昨天就来过了,我没让进,今
天又来了,还拉上了原来在门房、现在在大学旁听的何以庄。他们说,只
[萨大山和何以庄进来后,远远地垂手而立,不说话,只是深情地望着靠
蔡元培 (对萨大山)听说你读了夜校,能写一两行简单的家信了。
[何以庄和萨大山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给蔡元培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急忙
范文澜 他们进来看你之前就向我保证过,说您身体虚弱,保证不和你说话,不让
蔡元培 (笑)还有这样的事?只来看我,不和我说话,怕我伤神?
蔡元培 算算多少钱,给他们送去。哦,对了,何以庄要结婚了,你再给他带十块
范文澜 这个月你资助徐悲鸿去法国留学二百元。为湖南赈救兵灾捐款五十元。北
大教授陈介人去世一周年,接济其家属五十元。宴请张菊生先生十五元。
赞助门房马师傅回乡奔丧路费十元。你这个月的工资早就用光了,超支二
蔡元培 那……你就再垫付十元的结婚礼金给何以庄,我下个月一同还给你。
蔡元培 哦,王昆仑?我记得的,记得的。他来找过我。他说他有个姐姐失学在家,
王 兰 是的。您对我弟弟说,那好呀,你姐姐敢不敢来呀。要是敢来你就叫她来
呀。我弟弟回来就问我,我说我敢来,我这就来了。所以说,是你叫我来
王 兰 本来不敢,在家读我弟弟从学校带回来的《新青年》,读您、读陈独秀和
胡适等先生的文章,才有了胆量。您一向主张男女平等,尊重女权,在民
国初年您当教育总长的时候,就在全国的小学推行男女同校。我这次来,
除了我希望我自己能读北大之外,更希望你能在大学彻底实行男女同校,
开全国解除女禁之先,让全国所有的大学都能仿效,让全国的妇女姐妹都
蔡元培 我早有此想法,女子不学,则无以自立。要使人人都受教育,应以女学为
最重要。而且世界各先进国家,早已男女同校。为何欧美大学可以,我们
蔡元培 只是现在报考时间已过,你先在北大旁听,等下学期再参加入学考试。你
王 兰 (激动得流泪)这太好了,蔡校长,您这千金一诺,是史无前例、开天劈
蔡元培 你也是史无前例、开天劈地的,你是北京大学的第一位女学生,也是从古
王 兰 蔡校长,谢谢您,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太感激了,太感激了。再见。
蔡元培 这张通知给教务处,明天江苏无锡的女生王兰来哲学系旁听。
蔡元培 教育部所颁布的大学学制和学校规程上,并无专收男生,不收女生的明文,
也无男女必需分校,不得同校的规定。以前大学之所以没有女生,是因为
没有女生来报考,如今既然已经有女生有此要求,当然应该同意她们报考
汤尔和 怎么样?病了吧?我早就劝你,要有张有弛,要适可而止,你不听,非要
一口吃出个个胖子,结果呢?吃出个胃病、吃出个瘦子来了吧?躺下,我
汤尔和 黄芪、党参、白术、半夏、陈皮、香附、甘草,都是健脾益气,温中和胃
蔡元培 实在没时间,就胡乱让人抓点草药吃了。再说这点小病,怎么好意思惊动
汤尔和 病成这样,怎么还是小病?就是小病,也要重视。我给你开点西药,西药
汤尔和 你想呀,北大这一年多来,聘用了那么一大批新派教员,如陈独秀、胡适、
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周作人、鲁迅、吴虞、沈兼士、沈士远、高一
涵、马裕藻、马寅初、陶孟和、李四光、梁漱溟等等近三十人。这么多思
想新进、主张革新的新派人物都蜂拥而至,怎么能不激起那些桐城派、国
故派、保皇派、复辟派等旧派人士的激烈反对。这就象吃东西一样,一下
子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吃得那么多,吃得腹胀肠满,胃怎能不吃坏?所以
蔡元培 其实我即便是在大量吸纳新派人士时,也无意将旧派人士消灭,我确实采
取兼容并包的态度,让新旧两派自由竞争,和平竞赛,在北大校园里给天
下读书人创造一个白家争鸣的学术环境。你想,我连“筹安会”的刘师培
这样非常旧派的人都聘请来任教了,这不是我装装门面,故作姿态吧?当
初多少人反对我聘任他呀,说他是死保袁世凯复辟当皇帝的保皇党,千万
不可用。可我力排众议,就是因为他身怀绝学,我取其一技之长,就是要
汤尔和 虽然你想兼容并包旧派,可旧派并不兼容并包你。如今反对你的全都是旧
派。尽管倒蔡之风甚嚣尘上,但你为人正直清廉,他们也对你无可奈何。
他们只得转变策略,将矛头全部转向陈独秀。他可不象你,他可是一个有
蔡元培 陈独秀有何危险?自他担任文科学长以来,文学革命的呼声、自由思想的
风气,大为流行,从文科开始的整顿因此卓有成效,尤其是他将《新青年》
搬到北大出版,使得北大成为全国新思想、新文化的堡垒。陈独秀先生是
汤尔和 可他近期言论实在过于左倾,《每周评论》第十八号上,刊登了他的《二
十世纪和俄罗斯的革命》,宣传俄国革命,宣传马列哲学,宣传阶级斗争,
宣传共产主义,这已经引起政府和民间的一片惊慌。《北京晨报》等各大
报纸都相继发表报道和评说。一个叫张厚载的北大学生还在报上造谣,说
陈独秀迫于舆论压力,已经辞职。林琴南也发表题为《荆生》的小说,隐
射陈独秀、胡适和钱玄同,而且还暗示政府应该对他们武力镇压。林琴南
蔡元培 (迅速翻阅)如不同意仲甫的意见,可以为文反驳,不必仇恨嘛。我非常
伤心我提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并不为人所乐道。中国千年以来,一直
习惯非此即彼,你死我活,只给自己喜欢的思想以自由,不给自己不喜欢
的思想以自由,甚至想寝皮食肉,致人以死命。鲁迅的《狂人日记》写得
深刻呀,他说翻开中国的历史,在字里行间只有两个字:吃人!如今虽然
汤尔和 更有人想吃掉你,吃掉北大!安福系的国会议员,正准备对你提出弹劾,
汤尔和 可是为了北大的生存,为了你含辛茹苦种植的这块教育绿州,我劝你还是
汤尔和 我知道你和陈独秀情同朋友,义如同志,可我也不是你们的敌人吧?至少
不是反对你们的旧派人物吧?别忘了,陈独秀还是我把他推荐给你的哩。
即使不说陈独秀的言论过激,好走极端,就以他的私德而论,也不该再把
汤尔和 你还有假?前几天,陈独秀和老婆高君曼吵架,他老婆全都抖露出来了。
汤尔和 你曾说过,私德不修,危及社会。所以你才在你就任演说中第一条就说到
要砥励德行,以后又进而在北大发起进德会,为首的的一条也是不狎邪嫖
娼。进德会的章程还规定入会以后,于认定戒律有违犯者,罚之。陈独秀
身为进德会会员,如今累犯戒律,你如何罚?当初徐佩铣和张冶秋这一对
师生参加探艳团寻花问柳,被你开除了,如今陈独秀重蹈覆辙,你作何处
汤尔和 孑民呀,不把陈独秀开除也至少要让他辞职吧?否则你何以面对天下人?
我知道陈独秀和胡适是你的左右臂,可为了保全北大,这也是不得已而为
之呀。你辞退他,内心势必痛苦,可我何尝不痛苦?他毕竟是我推荐给你
汤尔和 大概也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那我告辞了,告辞了。孑民,你要痛下决心呀!
黄仲玉 他那么好斗的人,不是来慰问你的病情,是来加重你的病情的。
陈独秀 我就喜欢看到别人被我打倒的样子,比如看到那些旧派被我打倒。可你不
是被我打倒的,你是被那些旧派打得躺倒的。可惜呀可惜呀,我们还是势
孤力单呀,我们要是能象苏俄那样就好了,组织政党,联合工农,把封建
陈独秀 什么时候蔡公也嫌我的言论过激了?你我当年都参加过暗杀团,刺杀慈禧
蔡元培 这正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不同。我刚才还和仲玉说起我们小时候给父母割股
煎汤治病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很不科学了。暗杀也一样,至少如今有比暗
陈独秀 是吗?我自抱定革命宗旨以来,什么时候不是众矢之的?我早已习惯,倘
若突然我成为众人欢迎的人,反倒不习惯,那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陈独秀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上海,我曾经将《赠王徽伯东游》一诗在你主编的《警
钟》上发表,还记得其中两句吗?“近别远离同一散,我心恻恻没来由。”蔡元培 记得的。我说你内心的郁闷,不是没来由,而是不愿意说出来。
陈独秀 你也应该懂得的。但别人不懂,包括你的心腹谋士,也不懂。
蔡元培 我和他们虽有同乡之谊,关系密切,他们也会坦诚地为我贡献很多意见,
陈独秀 孑民兄,你我虽然不同乡,我也不和你是同榜进士,但真正和你同志的,
蔡元培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让你走,希望你再助我一臂之力。而任何想让你走
蔡元培 仲甫,他们赶你走,其实是为了赶我走。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如今船到江
陈独秀 风急浪大,是因为我在船上,风浪是冲着我来的;我一走,就会风平浪静,
陈独秀 去年除夕,我作了首白话诗,最后两句是:“万人如海北京城,有谁知道
陈独秀 不了,如果为了顾及我的面子,有人也已经给你出了主意,就是在北大进
学制改革时,取消学长制,而以教务长替代之,这样我的文科学长一职便
自然的免去了。况且理科学长也同时免去,因此我的去职,就不会给那些
要吃我的生肉的人留下什么口实。如果他们还要造谣生事,还可以说我早
在就职之时,就已公开声称只做三个月,如今已经做了一年多,应该卸任
陈独秀 我也是为了北大,不给守旧派有攻击北大的机会。再见了,孑民。
范文澜 蔡校长,徐佩铣、张冶秋、张厚载带着一些人,来闹事了。
蔡元培 (深情地望着黄仲玉)国难深重,内外交困,政府腐败,丧权辱国。他们
不向政府示威,不向列强示威,却来向我一个校长示威。好,他们今日
向我示威,我也要向他们示威,向一切腐朽势力示威!为了维护本校长
的尊严,此时此刻,决不退让,即使与他们决一生死,也在所不惜!
汪大燮 (连忙站起)蔡先生,实在抱歉,国难当头,民族危急,不得不来打扰。
蔡元培 (接阅电报)“因为日本在巴黎和会上的无理取闹,英、法等国已为其所动,
同意将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交日本。请诸位先生警告政府和国民,严令我
巴黎和会代表,千万不可在此条约上签字,以示我们的决心。”啊!
汪大燮 我已经得到确切报告,国务院总理钱能训已密电巴黎,让陆征祥签字了。
汪大燮 外交委员会的秘书长林长民先生在《晨报》上发表了文章,大声疾呼胶州
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他说如今的大总统徐世昌和他的几位前任,
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大军阀,他们争权夺利,穷兵黩武,根本不会顾及民
蔡元培 可我一介书生,除了忧心如焚,表示义愤;除了演讲著文,表示抗议,也
汪大燮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在你领导下的北大,你那里有一大群有正义感的教授,
有几千名有爱国心的学生,只要北大点起火种,势必能燃烧全国,能惊醒
蔡元培 可是我对于学生运动,一向有种成见,以为学生在学校里面,应以求学为
最大目的,不应有任何的政治组织和政治活动,所以我不赞成学生离开课
堂上街示威,游行请愿。您应该知道,去年五月二十日,为了反对政府与
日本签订军事协定,反对日本占领我国东北大片领土,北大学生也曾到总
统府游行请愿,我是极力劝阻的。后来因为劝阻未成,我还为此引咎辞职。
汪大燮 可这次和去年大不一样。这次我们已经对世界列强彻底失望,对我国政府
也已彻底失去信心。如今是外交危急,国事危急,民族危急。如果不借助
蔡元培 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动员学生游行请愿,政府势必反对,必然要加以防范,
甚至会动用武力,而我们的学生是手无寸铁呀!我怎能忍心让我的学生面
对枪口,落入虎口,万一有所不测,我蔡某如何对得起学生,如何对得起
汪大燮 我知道蔡先生一向爱护学生,可是国事如此危急,两者权衡,孰轻孰重,
蔡元培 我国在巴黎和会上已经失败,政府已经密令陆征祥在屈辱的合约上签字,
如果我不把这个令人痛心的消息马上告诉爱国学生,我将是千古罪人。我
蔡元培 (几乎是自语)不,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同学,那无疑是火上加油,他
们势必会游行请愿,势必要面对警察的枪口,我这不是硬把同学当作牺牲
[蔡元培边说边将外衣脱下,转身递给黄仲玉,然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紧
蔡元培 仲玉,我手里捏的是一把火。这把火,要是点到北大去,一定会让同学们
燃烧起来,会燃烧成一场冲天怒火,甚至会燃遍全国。可是,那会造成何
样的后果?会对局势产生何等的影响?会对今后历史造成怎样的结局?我
无法预料,我无法把握。仲玉,我还担心,这把火,会不会把学生烧伤,
会不会让他们葬送火海?如果万一让我的学生受到伤害,那我就真的是千
古罪人了。仲玉,我今天是怎么了?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忧虑过,这样的
犹豫过。啊,我毕竟是年过半百之人了,老了,真的老了,象我这样的年
纪,不得不想到历史,不的不想到后果,不得不想到责任,不得不想到千
蔡元培 既把消息送到学生中间去,又不让他们作出过于激烈的行动?
同学们,今天是个非常不平常的会议,是个极其重要的会议,是个也
许会在历史上产生重大影响的会议,所以我不得不紧急地把诸位请来。
我今天到这里来,也是犹豫不决,进退无据,内心极为痛苦。因为我
不知道要不要把我所知道的巴黎和会的最新的真实消息,转告给诸位;因
为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作的后果会如何,会对历史产生推动还是倒退的作
用。但我最终还是来了,我要和你们,我要和我最热爱的的学生一起,共
同面对现实,共同面对历史,共同面对还不知道结局的未来,共同作出我
现在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诉诸位,告诉诸位一个非常痛心的消息,我国
在巴黎和会上已经彻底失败了,彻底失败了,英美列强把我们出卖了,北
最近几天,北京,全国,凡是有爱国心的人,都在关心巴黎和会的进
展,也都曾经对巴黎和会抱有很大的幻想,都以为我们在这次世界大战中,
是战胜国,和英美法意日等国一起打败了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为了庆祝
我们的胜利,举国欢腾,去年十一月我们北大还为此放假三天。北大的很
多教师,我、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陶孟和,还在中央公园举行的庆祝
当时我们真的是乐观,真的以为正义终于消灭了侵略,公理终于战胜
了强权。我当时说:我们一定要把国际间的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义统统消
今年年初,举行了战后的巴黎和会,我们仍然充满着希望,充满着幻
想。为了表示真正的民意,我们又特地组织了国民外交协会,支援我们的
政府和我们在和会上的代表。前天,我们的国民外交协会通过决议,表示
如果在巴黎和会上我们的正义主张得不到通过,我们就要求政府撤回我们
我知道同学们在最近的几个月,和我们一样都作出了自己的努力,发
可万万没想到,巴黎和会的专使陆征祥已经电请北京政府同意在和约
上签字,而国务总理钱能训在政府亲日派的指使下也已经密令和会代表同
意签字。政府把把青岛出卖了,把山东出卖了,把主权出卖了,把我们也
[台下群情激愤,口号此起彼伏:“惩办卖国贼!”、“誓死不承认和约!”……
傅斯年 (对穿场而过的同学呼叫)同学们,大家到北操场集合,到北操场集合!
傅斯年 好。游行就由我们三个,还有段锡朋、狄福鼎几位同学共同负责。一路上
要注意安全,我们的游行队伍里可能会有警察厅的密探,政府也有可能派
许德珩 现在同学们的情绪非常高涨,非常激动,可我们一定要注意大家的安全。
傅斯年 有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京法政专门学校、北京工业专门学校、北京医学
罗家伦 还有中国大学、民国大学、朝阳大学、汇文大学。一共有13所大学。
傅斯年 (将传单递给蔡元培)这是罗家伦同学起草的《北京全体学界通告》。这份
蔡元培 (阅读传单)“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
蔡元培 写的很好。(继续看另份传单)“如果有甘心卖国、肆意通奸者,那最后只
蔡元培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激进派,也制造过炸弹,但这不符合如今民主政治的
蔡元培 今天一早我就接到教育总长的电话,他说段其瑞的打手警备司令段芝贵已
经宣称,如果你们上街游行,他就要开枪镇压,决不手软。教育总长非常
担心,如果政府和学生之间真的爆发流血冲突,那就很可能引起国际公愤,
巴黎和会将会全盘尽输。此外,他还说,北洋政府早就对北大怀恨在心,
正苦于没有借口,如果北大学生带头上街游行,正好给他们镇压的口实,
所以他希望你们要顾全大局,以北大为重,以国事为重,不能上街!
傅斯年 蔡校长,不游行怎能警告政府,怎能动员国人,怎么制止签约?
蔡元培 可我是校长,我有责任保护学生的安全,我不能眼看着让你们往军阀的枪
傅斯年 我看军阀政府还不至于动武。按国际民主法则,还没一个政府敢于向手无
寸铁的学生开枪,如果那样,必将激起世界公愤,政府势必垮台,元凶也
必将遗臭万年。我看,至少现任的徐世昌总统,不敢作这冒天下之大不韪
蔡元培 可太上皇段祺瑞与大总统徐世昌矛盾重重,尤其是段祺瑞会借机制造事
端,屠杀学生。这虽然是估计,也许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可作为校长,
傅斯年 蔡校长,同学们的安全固然重要,可是国家的安全更重要呀!
王 兰 傅斯年同学,你们看,这是法政科同学谢绍敏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襟,写的
[两个同学扶着谢绍敏上,谢绍敏的长衫被撕去一块,右手中指包有纱布,
谢绍敏 蔡校长,我是山东青岛人,“还我青岛”这是我们的千百万家乡父老的心
愿,他们来信给我说,前门刚刚赶走了德国这只虎,我们绝不能让后门再
进来日本这条狼呀!(声泪俱下)蔡校长,我给您跪下了,你就不要阻拦
蔡元培 你一定要保证大家不要出事,平安地出去,平安地回来。我在学校等你们
[范文澜、傅斯年、许德珩、罗家伦、王兰、谢绍敏等急速地向北广场走
范文澜 同学们的游行队伍,三千多人,在天安门前集合之后,就前往美英法意等
范文澜 罗家伦等同学和各个使馆交涉,终于使馆答应代为转递请愿书,但还是不
得通过使馆区。同学们义愤填膺,说“国犹未完,自家的土地竟然就不许
通过;如果国家亡了,那我们中国人不是连任何地方都不能立足了吗?”
范文澜 大家越想越气,认为这都是军阀政府卖国的后果。当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
声:“找卖国贼算帐去!”于是队伍全都向曹汝霖的公馆赵家楼奔去。
范文澜 下午四点半左右,到了赵家楼,高等师范的匡互生几个同学翻墙破窗,打
[范文澜看见桌上有两个饭盒,打开盖子,见里面的饭菜都还没动过。
范文澜 (接电话)喂,北大校长办公室。好,请等等。蔡校长,找您的。
蔡元培 (连忙接电话)钱总理,您好,我是蔡元培。——恕我直言,我不敢苟同
总理阁下的高见。我以为,如果学生的行动不超出公民的身分范围,如果
学生怀有良好的爱国主义信念,那么,学生示威游行,和平请愿,是无可
指责的。学校当局不但不应干预,而且要给予支持和保护。——对,我正
要去看他们。——他们是我学生,我为什么不能去看他们?——我负责。
我是北大校长,我对学生游行一事负责。——我请你们马上释放所有学生!
蔡元培 (捂着话筒)他们正在开会。(继续通话)喂,您好,是段司令吗?——对,
我是蔡元培。——我当然负责,他们是我的学生,我是他们的校长,我不
负责谁负责?他们是爱国举动,我不忍阻止,任何有爱国心的人,都不忍
阻止!——对,学生游行是我同意的,你们可以拿我是问,我请求你马上
释放学生。——什么?你非但不放,还要到北大来抓人?——段司令,北
大是一方净土,是学术园林,它不是军营,不是兵站,更不是监狱,我决
不允许你们警察和宪兵的践踏!段司令,我虽是文弱书生,可我要正告你,
在大是大非上,我绝不会后退半步。你假如派警察和宪兵来北大,我一定
会把你们挡在北大门口,除非你们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忍辱至此,皆
为北大和我的学生,可我的忍辱也是有限度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菩萨,也
谢绍敏 蔡校长,要是他们不放人,我们就去围攻国务院,去攻打警察厅,去跟他
蔡元培 (调整情绪,振作精神)你不要哭。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不怪你们,我很同情你们,你们满腔热诚,一片爱国心。你们游行是我
蔡元培 我是一校之主,我当然要负责,我要负游行请愿之责,更要负营救被捕同
学之责。我会尽 一切力量去营救,去保释,即便把我抓进去,也要把同
蔡元培 不能再给军阀制造任何迫害你们的口实。继续上课,这就是我现在对你们
蔡元培 我一向主张,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救国之道,也并非只有一条
途径;如果因为爱国而牺牲了学业,那损失太大,几乎与丧失国土相等。
傅斯年 蔡校长,我们明天召开北京各个高等学生代表会议,打算全面罢课。
蔡元培 政府现在非但不放人,还要再来抓人,他们要起诉同学,追究火烧赵家楼
和殴打章宗祥的刑事责任。所以此时此刻,千万要谨慎,不要再有过激行
为。救国之道,最根本的还在于学术。我是校长,在校言校,所以我请你
们明天还是回到课堂去。释放被捕同学之事,我自会处理,我会去警察厅,
去国务院,去总统府,会想尽千方百计去营救他们,使他们重返北大校园。
老仆人 (终于又忍不住了)蔡先生,你要是再不回去,出了事,我可担当不起呀。
老仆人 蔡先生,您请回吧,都十二点了。孙大人也早就睡着了,您还是明天来吧?
老仆人 蔡校长,您这样一直坐在这儿,也不说话,您这不是让我们作下人的为难
蔡元培 我不是没车,这车还是你家孙大人送我的哩。我是没脸回去呀。30多个
同学被抓,我们北大有20多,这些同学不放出来,我能回去吗?能对得
老仆人 可我对您说了,我们家孙大人,真的是身体欠安,早早地就休息了。再说,
是段祺瑞手下的人把你的学生抓起来的,要找您去找段祺瑞段大人呀,您
蔡元培 可你们家的孙大人是段祺瑞的老师呀。段祺瑞大权在握,谁的话也不听,
就听你家孙大人的话,我不找你家孙大人我找谁呢?我知道这有点强他所
难,可我是没办法呀。我也知道我赖在这里不走,也是强你所难,可我也
蔡元培 就是你再进去通报一声,说孙大人如果不见我蔡元培,我就不走了。
蔡元培 真的。我就不信您家孙大人是这样的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他也是读书人,
物伤其类,难道你家孙大人就无恻隐之心,对如今关在黑牢里的莘莘学子
孙宝琦 一是你要我说服段祺瑞放人,我是无能为力,因为我与他久无往来,昔日
的那点交情早已淡漠,况且他如今贵为参战督办,连大总统也不在他眼里,
蔡元培 我只请求你向段督军说明学生游行请愿乃是爱国之举,切切不可因为学生
的一时冲动,而加罪于他们。如今只有尽早放人,才能平息事端,恢复局
蔡元培 孙老,您曾说过:凡有血气者,无不痛心今日国势之衰微,无不愤慨眼下
列强之欺凌。正是我听了您这有血气的话,我才在这里不惜枯坐数小时,
求见您一面,我蔡元培几十年来,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求过任何人。孙
老,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当年是您帮助我留学德国的,记得临行时,
您曾对我说莫忘报效神州。如今神州大地,危难四起,正是我报效之时,
孙宝琦 (沉吟片刻)好,我尽量说服段祺瑞,至于他能否接受,我就不得而知了。
蔡元培 只要您能去说,也就尽到您前辈的责任了。此是一,您还有二呢?
孙宝琦 我听说,今日游行过后,内阁召开紧急会议,已经议定严厉惩办闹事学生、
继续抓捕漏网分子,同时解散北京大学,罢免你这北大校长。警备司令段
芝贵说,宁愿十年不要北京大学这所学校,也不可一日容忍这样的校长和
孙宝琦 他们真的要刺杀你。所以在这样的恐怖的气氛之下,我如何说服得了段祺
瑞?我出来见你又有何益?孑民呀孑民,你我都还是一介书生呀,怎么与
这般杀人不见血的武夫、吃人不吐骨头的屠夫较量?我劝你还是马上离开
孙宝琦 可是如今所有学界的事,都归罪北大学生;所有北大学生的事,都归罪你
傅斯年 各位师长、各位同学,现在我们在这里开一个欢迎会,欢迎因为参加五月
四日游行示威活动而被捕的二十名同学,欢迎他们的胜利归来。这次他们
因爱国而入狱,因良心而入狱,因而获得了北京和全国的声援,五日和六
日两天,全国各地各学校各团体的抗议信和声援信象雪片一样飞往北京。
罢课,游行,发表演说,抵制日货,要求惩治卖国贼,释放被捕学生。北
京政府在全国空前的压力下,不得不答应保释被捕的同学。但我要特别指
出,在这次营救中,我们敬爱的蔡校长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组织校长援救
团,通电全国,通电各省的教育会,并且亲自率领各校校长奔走于警察厅、
国务院、总统府,受尽了冷遇和屈辱。蔡校长甚至提出以他一人抵罪来换
取被捕学生的自由。此言此行,真是仁者用心,感天动地。蔡校长的人格
力量和道德榜样,终于战胜了军阀的罗网。现在请蔡校长给大家讲话!
傅斯年 蔡校长,对不起,请等一等。二十位获释同学有个要求,要先给您深深地
许德珩 (大哭)蔡校长,我代表北大被捕的二十名同学和外校被捕的十二名同学
蔡元培 (也禁不住泪下)不要哭,回来了,是件大喜事,应该高兴,应该高兴。
蔡元培 同学们,在我的大半生中,还从来没有一次单独接受这么多的敬礼,虽然
我受之有愧,但却之不恭,也只好愧受了。这实在令我感动。当老师,作
北京大学,向来受旧思想的束缚,是很不自由的。我来当校长,不过
是想提倡一点新的思想,介绍一点新的学理,启用一些新的教授,建立一
些新的制度。如果用我想达到的最高目标来衡量,我现在所做的还远远不
够;如果用世界最新的思想来比较,我眼下所实行的还只是半新的。可是
一些新派朋友,很是满足,沾沾自喜,以为改革已经成功。而一些旧派人
士,看了我这只是半新的改革,则视我为洪水猛兽。但我自认为,我是冲
决旧世界的洪水,不是残害新生命的猛兽。至于一些等而下之者,他们更
无思想自由气度和兼容并包的胸襟,往往鬼鬼祟祟,软硬兼施,并且还借
助军阀和强权的力量来反对我、压迫我。于是教育部来干涉,国务院来干
涉,参议院来干涉,英国公使来干涉,甚至还动员一些无赖之徒到我家门
口来捣乱。世界上哪有这样不自由的大学,哪有这样受压迫的校长呢?
我刚来北大之时,就有人劝我不要来,说北大是火坑。可我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今来北大已一年有余,深感:寒冰火焰更番过,地狱原来在我身。我被这地狱的狱火已烧得皮焦肉烂,烧得实在力不从心了。吾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