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师田涛
发布时间:2013-04-24 18:3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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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峰律所
清晰地记得,那晚我正走在张灯结彩的大街上,应该是快到元宵节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田老师的电话,他兴冲冲地跟我说,此刻他正在绍兴,在我家乡附近,但当我告诉他前两天我才从家乡回上海时,他显然在感到遗憾地同时又安慰我说没关系,五月份他还会来趟上海,到时我们师徒可以再聚。想不到此次话别竟是永别!
田涛先生是我的硕士导师。2002年,我来到了野马浜开始了我的硕士研究生生涯。那时的野马浜是荒凉而寂静的,一如我当时的心情。因为我那时还在为自己没有考上预期的学校而自怨自艾。而那时的田老师应该也是刚刚签约成为上海大学的兼职教授不久。说起来很惭愧,由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当时我并不知道田涛其人。第一次见到田老师是在开学不久他开的一个关于拍卖法的讲座上,就像我以后所听到的他的每一场讲座一样,那天的讲座也是贯有的田氏风格:内容丰富而独特,语言诙谐而幽默、情绪慷慨而激昂,同时还有妙语连珠和满头大汗。因为这场印象深刻的讲座,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田涛的学生。非常幸运地是,不久之后,研究生部就告知我,田老师愿意招收我成为他的学生。至此,我跟田老师开始了十多年的师生情缘。
在野马浜的三年是跟田老师相处最多的时光,特别是03年非典的时候,田老师滞留在野马浜,每天除了他给自己定的完成5千字的写作目标之外,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会跟我们一大帮学生在一起。田老师学识渊博、涉猎广泛,每每谈起一个话题,都能滔滔不绝。记得当时他的办公室设在小白楼,只要田老师在的时候,总是挤着一大帮子学生。一到饭点,他又总是领着我们一大帮子浩浩荡荡地去食堂,这在当时的野马浜甚是显眼。等到后来,田老师似乎也无法忍受食堂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的饭菜了,他就组织我们在他的宿舍搞聚餐。记得那时,每次不可或缺的便是由他亲自指导、由王旭师兄掌勺的蛋炒饭。我实在不能忍受毫无新意的蛋炒饭了,所以有一次,我极力怂恿王师兄在炒饭中加点西红柿丁,结果加了西红柿的蛋炒饭就变得软塌塌了,田老师吃了一口,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用略带商量的语气说:“宵兰,要不,下次咱们还是加点黄瓜算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那时的我不是一个勤奋的学生,我经常喜欢窝在宿舍睡懒觉,这时,田老师往往就会给我打电话,并且经常喜欢变换不同方言跟我说:“宵兰,快过来,为师有礼物要送给你。”等我赶到小白楼时,他总是兴致极好地对我招手说:“我跟杨彤丹刚刚做好了几本书,这是给你的!”我一看,是用打印机打印出来,再装订起来的仿制版“古籍”,上面还有他写给我的寄语、签名和用红笔画出来的“印鉴”。然后,他会带着我们一起阅读这本“古籍”,有时会要求我们点校其中的一段,还挨个批改。
直到有一天,他用少有的严肃的语气说:“宵兰,我帮你考虑过了,你的研究方向能否就定在分书契约研究上,我现在已有的分书都可以提供给你,你逐份整理出来。下一次的徽州调查,你也跟我去,到时还会搜集到一些分书……”。应该说,分书契约的整理工作是单调而乏味的,而田老师在给予我知识指导的同时,不断地鼓励我,每每整理好一部分分书,他还总是很夸张地赞扬我。正是在他的不断帮助与鼓励下,我完成了将近一百份分书契的整理、点校工作。在我临近毕业的时候,又跟随田老师去了古代的徽州也就是现在的黄山、婺源地区作了一次田野调查。他对这些地区包括某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的熟悉程度,让我们每一个人咂舌,面对我们的惊讶,他却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些地方,我已经来过几十次了。”这时,我才猛然惊醒,原来,我在开着空调温暖的办公室里慢腾腾整理的那些破烂不堪的分书竟是他一次次千辛万苦、风餐露宿搜集而来的。
记得有一次,田老师念了一段他回忆郑秦博士的文章,就是那篇流传甚广的《水流云在忆郑秦》,我仗着田老师平日里对我的纵容,居然大声地说:“写得太煽情了吧!”他一怔,随即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认真点,你现在学着点,将来你也可以给为师写篇回忆录……”我真的想不到,这么早、这么快,您就真的让我给您写了。我重新又找出了这篇饱含了您对郑秦博士无限深情的文章,这一次我是那么那么认真地读完了它,却蓦然发现,您在回忆着您师兄的同时,其实也在感叹着您自己。您很少具体提及您曾经的那些坎坷,那些艰辛,以至于,在跟随您身边多年后,我才可以从您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了解您曾经的知青岁月,曾经学术上备受打压的苦闷时光。您是拍卖行业的专家,是拍卖法领域的权威,但是我知道,您最最热爱、最最看重的却是对中法史、对古代契约的研究和探索。您曾经说过,《中国契约史》将会是您契约研究毕生心血的结晶,此书出版之时将是您隐退之际。但是,为何您没有信守承诺,早早离我们而去了呢?您研究的契约不是最讲究诚信的吗?
田老师,您说您讨厌千禧年的春天,因为那个春天带走了您的师兄;田老师,我想您肯定也讨厌2013年的春天,这是一个老是有尘霾的春天,这是一个爆发了禽流感的春天,这是一个又发生了地震的春天,这还是一个怎么也暖和不起来的春天……所以,您走了。师母说,您是去另一个世界集结、结交朋友,寻找自由去了。
此后,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不会再有田涛了,只有田涛的学生。是的,“田涛的学生”,这曾经是多么令我感到荣耀的称呼,现在却又多了太多的压力。对于您,学生其实是羞愧的,我没有沿着您曾经指引我的学术道路走下去,我知道您对我其实是失望的,但是您非但从来没有指责于我,还总是为我着想,为我开脱……您就这么走了,您让学生情何以堪啊!
在成都的告别会上,您静静地躺在那里,耳边是司仪浓浓四川味的普通话,泪眼朦胧中,我似乎又看到您顽童般的笑脸,又似乎听到您对我说:“宵兰,我给你讲讲四川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