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研究》:中国新文化的播种者
在李敖眼中的胡适,作为新文化播种者的角色是很高的,而另一方面,作为新文化的创造者却是不足的。因为,正如胡适自己所说,他受了这一、二十年的旧文化教育,影响已根深蒂固无法挣脱了。李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毕竟斗士的角色过重,而真正开创性的思想著作却未多见。
于我的观点,相比浪费时间精力去争斗,不如远离那些世俗和人群,在自己的角落里静静地思考、研究。与其去批判旧的观念,不如创立自己新的思想,这也是我不再参与任何的投资讨论,而是静下心来,以跨学科的思想去深化我自己的“力量投机理论”的原因。
和李敖一样,我更欣赏在20多岁时就写下《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的胡适,他13岁时受到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的影响,自此发觉中国学术还有这另外的一面,因此后来撰写了自己的哲学史著作。更令我敬佩的,是在20至40年代的主义和学术混乱之际,他依然能够坚持自己学术独立、个人理性自由的思想。
也正如李敖所说,胡适所言说的,其实都只不过是常识而已。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可悲,就在于,连基本的常识都无法认识、无法接受。于是,胡适永远是那个标杆,人们把他作为前辈膜拜,同时,又把他的思想随意的踩在足下。于是,常识依然是他民族的常识,依然是我民族的悲哀……
1、只晓得追求历史的真相
“我知道我这篇《播种者胡适》会三面不讨好:骂胡的人会说我捧胡,捧胡的人会说我骂胡,胡适本人也会对我不开心,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好在我是搞历史的人,搞历史的人只晓得追求历史的真相,不计其他。胡适先生是我们这个时代里的一名朝山香客,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真面目,都对我们这个时代有重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值得一个搞历史的人去结一结账。基于这个理由,我除了写一部《胡适评传》外,决定再印行这本《胡适研究》。”(P前记8)
“编完这本小书以后,我感到一种轻快。胡适先生跟我压根儿没有什么‘深厚的世交关系’,我也不是张铁君发行的《学宗》(三卷二期)中所称的‘被胡适全心全力支持的西化太保’,但胡适跟我之间,有许多缘分却是事实。这些事实将来我总会把它们写出来,不过那也许要在‘天下太平’之后。现在我只把这本《胡适研究》先印出来,用来怀念这个去世已经七百多天的老人,一位时常要对我皱眉头的‘老朋友’。”(P前记9)
2、“主义的危险”,与个人独立思考的机会
“民国八年间,有件事情对胡适来说可能是不幸的,那就是五四运动。五四运动把胡适所希望的一个单纯的文化运动转变为政治运动,扰乱了他那为中国建立非政治的文化和思想基础的梦想……胡适于是‘看不过去了,忍不住了’,‘方才有不能不谈政治的感觉’,而‘发愤要想谈政治’。在三十一号的《每周评论》里,他发表了他的政论的导言——《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他认为:
“‘主义’的大危险,就是能使人心满意足,自以为寻着包医病的‘根本解决’,从此用不着费心力去研究这个那个具体问题的解决法了。
这是胡适第一次走出书斋来谈政治,可是谈得非常碍眼,北方的社会主义者、南方的无政府主义者都骂他,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思想的训练不同,看问题的方法自然两样,胡适着重的是一点一滴的解放、具体的问题、必要时的存疑和个人的独立思考的机会。胡适选择了一种non-punitive reaction,对国家大事,诉诸理智而非情绪,重实证而反对狂热,他劝人不要为了‘目的热’就导出‘方法盲’,因此,他浇了别人的凉水。
“……但他谈政治的表现却经常是轻人之所重而重人之所轻,在众人高叫打倒‘资本主义’、‘资产阶级’、‘封建势力’、‘帝国主义’的时候,他却说我们真正该打倒的‘是贫穷、是疾病、是愚昧、是贪污、是扰乱’;在大家高叫暴力的革命的时候,他却说我们应该走演讲的路,从事‘自觉的改革’。”(P12-14)
3、民主和科学,不是狂热,而是冷静
“民主二字早在五四时代就叫得满天响,当时最时髦的口号是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但四十二年后我们重看那些文献,我们会感到他们与我们之间有着不同的语意。对这两个词儿,他们缺乏冷静而深入的理解,而他们气质上的狂热,又恰恰与德先生赛先生的基本精神不相容,因此他们对民主与科学的‘信念’是不能生根的,甚至是错误的……
“四十年来,能够‘一以贯之’的相信他所相信的,宣传他所相信的,而在四十年间,没有迷茫、没有转变、没有‘最后见解’的人,除了胡适以外,简直找不到第二个。”(P15)
4、凡是有点真“人”味儿的,没有不寂寞的
“别看他笑得那么好,我总觉得胡适之是一个寂寞的人,其实这年头儿,凡是有点真‘人’味儿的,没有不寂寞的,何况是有个性的人呢?在人生大节上,胡适有他自己的新‘儒行篇’,他自始至终不信权威、不信教条、不信圣人之言、不信‘旧道德的死尸’、不信两千年前空洞的旧经典能解决二十世纪复杂的新问题。在这生化转变的大世界里,日新月异的新时代里,胡适始终在变化的环境里维持他的人格、观点和气焰。”(P18)
5、胡适的个人主义:健全的个人主义
“现在一些人攻击胡适的个人主义,凭良心说,这一冷箭实在放错了。胡适所提倡的乃是‘健全的个人主义’,英文是in-dividuality,可译作个性主义,这主义的特性有两种:
“一种是独立思想,不肯把别人的耳朵当耳朵、不肯把别人的眼睛当眼睛、不肯把别人的脑力当自己的脑力;二是个人对于自己思想信仰的结果要负完全责任,不怕权威、不怕监禁杀身,只认得真理,不认得个人利害(《非个人主义的新生活》)。
细读这段文字,才会知道什么是胡适之的个人主义,才会知道独立的与负责的个人主义实在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洪水猛兽,乃是一个极普通的大丈夫所应具有的一点最起码的人生态度。”(P19)
6、平淡言论居然不为所容,这是中国的大悲哀
“显然的,以胡适今天所处的地位来看,他还不是一个过时的人。过时的人社会早把他遗弃,至少不再重视他。可是从报章上、谈天上、‘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的流言上,我们知道他还是一个毁誉交加的新闻人物,可笑的是乱骂胡适之的人和乱捧他的人一样,统统抓不到痒处!一个稍有现代化头脑的人,一看就知道胡适思想只不过是一个‘开放社会’(open society)所应具有的最基本的必要条件。说他判道离经则可,说他洪水猛兽则未必。甚至在某几点上,我们还嫌他太保守、太旧式,想不到这些平淡无奇的起码言论居然还不为人所容,这真是中国社会的大悲哀!”(P20)
7、建筑在我直接读原始材料上
“了解的基础建筑在我直接读原始材料上,而不跟着别人做无根的浮谈。我不赞成没有根据的褒贬、姑妄言之的掌故,以及从‘据说’而下的结论。这种态度使我重新估定‘恺撒的东西还给恺撒’一语的精义。”(P43-44)
8、梁启超对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的评价
“民国十一年秋,任公应哲学社之邀,赴北京大学讲演《评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讲演开始时任公手执胡书首先说:
“我所批评的,不敢说都对。假令都对,然而原书的价值并不因此而减损,因为这书自有他的立脚点,他的立脚点很站得住,这书处处表现出著作人的个性,他那敏锐的观察力、致密的组织力、大胆的创造力,都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
“任公对这书的总评是:
“讲墨子荀子最好,将孔子庄子最不好,总说一句,凡关于知识论方面,到处发现石破天惊的伟论,凡关于宇宙观人生观方面,什有九很浅薄或谬误。”(P127)
9、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
“志摩与他夫人张幼仪的离婚,任公很不赞成,他在民国十二年一月写信劝志摩……
“志摩读此信后,上书给任公,表示他不能赞同他老师那种反理想主义的论调,他说: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嗟夫吾师!我尝备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辙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矣!”(P130)
10、尊重充分而可靠的证据
“可是胡先生仍旧是尊重充分而可靠的证据,‘一点一滴都不苟且,一字一笔都不放过’,仍旧主张‘不着急,不要轻易发表,不要轻易下结论’,所以他下笔很矜慎、文字很精湛,宁肯冒‘善做上卷书’之名,教人挖苦,总是不肯潦草写完他那《中国哲学史大纲》的中卷和下卷,《白话文化史》的下册,或是《四十自述》的第二集,我希望批评他的人特别注意这一点基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