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玉米地里喊她的时候，极尽造作和矫情，感觉发自内心却又装的很像。我不知道这种声音是否能够真正穿透阴阳，换得牛头马面些许的迟疑，也不知道这种廉价的悲痛能否让她对这个家庭再生出多少留恋，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放弃天堂的顺风路跟我回到家中那个小小牌位上。我忘记是怎么走到那里，那条小路，那段田梗，也搞不清楚是我想去那里找她，还是鄙陋的乡俗逼迫我去这样做。“娘啊”、“娘”……我叫的很难听很不合格，因为这时候我还在胡思乱想。旁边有人不断拍着我的肩头，我明白他是要求我再喊的大声些、清楚些、再凄惨些，我必须保持着好心人为我设计的形状，像狗一样蹒跚在一个个不知名的圈子里，转啊转啊，不敢看任何一个旁边的人，不敢听他们说的那些想不明白的话，喉咙里像有东西堵着，一个个的音符只能像口水一样哈出来，碰撞着毫无结果的掉在地上，又像一个个的铁钉深深的钻进我的内心。 我感觉不到伤心，也感觉不到痛苦，就像一块木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人有时候真的会麻木成一块木头，情景与感觉不时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我的眼变的很花，因为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里总会发现有她，从这个门进来又出那个门出去，拿一下这个东西放一下那个东西，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喊上一声我的名字，嗡嗡的、朦朦的、乱乱的。我知道我应该表现的更悲痛一些，别人也劝我表现的做作一些，像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都行，如果随时能够晕过去那更好，因为这样才让人感觉到我孝顺，可以尽到一个人子的本份，起码让旁人可以看出那样，但我不行，我做不到，虽然他们也找出好多理由为我开脱。我竟然会饿，经常想吃东西，有时还非常急，我让他们快点端给我，要很多很多，那些白花花的实心大馒头和大锅菜，她肯定知道这是我的最爱，在以前她经常会让我去参加村里的红白事，无论熟悉还是不熟悉，都会拿出五毛或一元的钱随礼吃上一顿，不过，今天这些好吃的东西却是因为她。我的嘴巴当然很干，但馒头和眼泪混在一起竟有种软软香香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常吸吮的那对乳房，就在村边的那颗泡桐树下无数次的轮回，是的，我很惬意，吃的真的很惬意。不过所有这一切只一瞬而已，随之而来的腥臭恶心让所有的好味道随着无法遏制的咳嗽和干呕吐在地下。 院里有许多许多人，来来往往的表达着同样的关切和同情，同样的疑问和宽容，但所有一切只让我感到卑俗和无奈，门外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或是慷慨激昂，或是羞臊难过，也许是对的，也许是不对的，但我不管，无所顾忌，因为我想说，我不想他们这个时候还来烦她。 孝子的权利让我可以高姿态解决亲族的矛盾，所有事情我都为她做决定，我也知道任何别人的满意都是在损害她的权益，但她不可能再出来反对。 我没想过要保留她的躯壳，过正常人的生活是她的愿望，无论地上地下。好在她的名声还不错，普通人的优点全部具备，人们口耳相传的只是惋惜和嗟叹，我由衷感到高兴和骄傲。小板车替代了八抬大桥，这样她就不用再忍受繁复程式的嘈杂和等待，就在那天午夜，我和几个她认识的小辈，悄悄的、安安静静的、顺顺利利把她送到了她的新家：一个小土坑。真的不大，但足以安身，都是好心人帮助挖的，谢谢他们。我想她会在那里长眠，睡上许多年，我会想她，但不能经常去看她。在另外一个世界，会有一个好人陪伴她，会得到这一世所有渴求而未拥有的幸福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