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育芷——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明天是清明节,这几天总是想起去年离我们而去的你——我们的好队友张育芷。再过五天,4月8日就是你64岁生日,似有许多话要对你讲,可惜在你生前从未对你说过······
认识你是在49年前(1963年)的暑假,你初二,我初三。我们舢板队在颐和园集训,住在颐和园门前小学校的教室里,打地铺。每天迎着朝阳出航,踏着晚霞回“家”。磨破双手,浑身蚊咬红包片片,吃清汤寡水的大锅饭,但我们快乐着,无忧无虑,那是花季少女的如花岁月。
就在那个夏季,我记住了你,憧憬着理想的你,洋溢着朝气的你,不畏惧困苦的你,流淌着友爱的你。
其实我们从来不曾划过一个舨,但在共同的训练中,我总能见到你拼搏的身姿,匆匆的脚步,快乐的背影。
三年后,又是夏季,“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风暴降临了,我只知道我们都被“横扫”了,只因为我们的胎记;多年后我才知道,你遭受了比我更深重的如炼狱般的磨难。其实我们舢板队员从来不怕吃苦,舢板运动本身就是自找苦吃的运动,我们恐惧的是心灵之苦,难道因为我们父辈的“颜色”,我们就命中注定是革命的对象?为什么?我们错在哪里?难道我们没有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权利?
花季如梦般的破碎了,醒来已是凄风苦雨,沉重的脚步不知迈向哪里。快乐已离我们远去,忧虑,无尽的忧虑······
苦难中你再次扬帆起航,还是夏季,1968年你主动报名跟正在毕业分配的高三学生一起赴内蒙牧区插队(同时我去了农区)。辽阔的草原、淳朴的牧民,温暖了 你,你又找回了自己。你仍是那个“拼命三郎”,仍是满腔热血,回应你的不再是怀疑和责难,而是信任和尊敬。我明白你的草原心结之深之重,我也是这样,因为 我们都在朴素的生活劳作中重新认识了自己。我们不但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而且心怀更自由,眼光更开阔,我们又重新快乐起来。
后来我们都重返北京,你在四中任教,因我母亲是四中退休教师,我去四中办事见过你几次,还是当年的你,理想、朝气、坚毅、友爱再次充溢着你的全身,我又见花季中的你。虽然我们不再年轻,但我们的心如花绽放。
2007年校庆,在你的倡议和组织下,我们舢板队重新集结。舢板运动已退出历史舞台,我们划起龙舟,再次荡漾在后海的绿波之上。可惜你却不能与我们一起出航了, 你总是倾尽全力的劳作和思虑,过早地耗尽了你的身心,你太追求理想,太追求完美,你把自己蜡烛的火苗调的太大了······
不知你是否记得,我拉着你在后海边照的几张相片?我是特意找你合影的,因为我总觉得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只是每次见面都时间匆匆,不得畅谈。后来又见你身体更弱,不忍心占有你的时间和精力,总想着来日方长。
2010年又一个夏季,我从网上看到你参观世博会的照片,真为你高兴,佩服你的勇敢,又见当年的你,为实现理想不惜代价,你一直是个理想主义者。也为你有知你疼你的好丈夫、好儿子而欣慰,正应了那句话,好人总有好报。我期望着你再次健康起来。
2011年,却是初冬,12月14日在网上看到你的讣告,如晴天霹雳,我才知道我永远错过了和你说说心里话的机会,有些话永远永远无人可说了······
在告别会上,你喜欢的《安魂曲》伴着你一张又一张美丽的相片低低回响:在家中,你穿着鲜丽的毛衣,斜格呢长裙,及膝的高筒靴和爱人翩翩起舞;在慕尼黑草地上,你开怀大笑;在国家大剧院,你放声歌唱······你是那么热爱生活,那么多才多艺,会弹琴爱唱歌,喜欢古典音乐。如果不是那场红色风暴,如果你“把自己蜡烛的火苗调的再小一点”——这是你临终前劝诫我们舢板队队长高忆陵的话;你可以生活的更浪漫更长久,那我们还有机会谈谈人生,谈谈草原······
最后的你躺在鲜艳如火的党旗下,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你的身边铺满鲜花,你又重回花季。你生在春天,一生都如夏天般火热,你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冬天将至,你实在太累了,你要休息一下了······
育芷,你是四月生人,把林徽因的诗《你是人间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读给你听。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2012.4.3
注:1、张育芷(1948年4月8日——2011年12月11日)我校1967届高中毕业生。高一时(1964年)任班长,因为不是红色家庭出身但才华出众,高二时(1965年)被排挤到学生会任职。是为卞仲耘校长塑铜像的发起人之一。
2、此文写成后寄给育芷儿子朝克,他回信说“您最后引用的林徽因的诗真的很适合我妈妈。”
3、完全是自办的遗体告别会去了二百多人,她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舢板队队友、内蒙插友、四中师生全是闻讯自发而来。我儿子陪我去的,见人群络绎不绝,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人?这么隆重?”我说“这是个普通人,来的也都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