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篇纪念文章是父亲于2006年撰写的,去年的清明节,父亲还拖着病体去祭奠了光著叔叔的墓园,而去年八月二十日,爸爸也踏上了天国之路,同样葬在了福州文林山革命公墓。就像爸爸文章里所写道的:“原本是唯物主义者的我,现在我却希冀真有一个灵魂世界,这样,我们不久就可在那永恒的国度里欢乐相聚,届时,我和你将把以往错过聚首的机会一一补回来,畅叙人世的悲欢离合。”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光著叔叔,愿你们在天国里好好相聚,畅叙离情!
在光著灵前的忆念
光著兄:
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刚才我和兰金在这一片陵园里,时而拾级而上,时而俯身而下,望眼欲穿地寻觅你的坟墓。正在我神思恍惚,步履蹒跚之际,忽然间见到了你,是你在冥冥之中指引的吧?偌大的陵园,一层又一层的大理石墓位,你却偏息在这不起眼墙壁上的小龛里。此时此景,情何以堪,止不住的老泪直往心间流淌。
我把你那积满灰尘的龛位擦拭干净,带来的鲜花因翕小难以供放,只得掐枝摘叶,挑数朵黄花插入塑料小花瓶中。此时,我感觉到你向我们走来,你清癯的脸盘、睿智的双眼正定定地注视着我们,苍白的双唇似乎在翕动,好像有许多话要对我们诉说。一瓣心香,青烟袅袅。袅袅的青烟中,升腾、缠绕、叠印出许许多多昔日的影像:
我首次见到你,是在1962年春节,那时慧姐偕你来到福州仓山梅坞我的老家,祝贺我和兰金的完婚。在此之前,你是我的“熟悉的陌生人”。说是“熟悉”,因为早在我读高中阶段,就知道师院附中的校长叫林光著,后来慧姐又告诉我关于你的一些往事,于是你的形象已活在我的脑际;说是“陌生”,因为我只闻其名、其事,未见其颜,未听其声。
慧清是我的师姐、恩姐,我们全班同学都尊敬她、爱戴她。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不正常的政治气候导致社会风起云涌,安静的校园雷声滚滚,骤雨倾盆。“反右”之后,我们中文系师生率先走出校门,到三明钢铁厂工地进行日以继夜的艰苦劳动。同吃、同住、同劳动,使我们大家接触频繁、距离缩短,我与慧姐的异姓姐弟情谊也从此日益深厚。慧姐为人谦逊、求实、坦率、淳朴。她见我家庭贫寒而又好学上进,便对我倍加呵护,经常在思想上、物质上帮助我、鼓励我。我在家里是长子,从小就帮助父母分挑生活的重担。我非常羡慕那些有大哥大姐的人,他们有哥姐的扶持和关爱,是多么的幸福啊。所以,慧姐的出现和对我的亲近,令我喜出望外,从此我以姐事之。我深切地感到,慧姐给予我的亲情,是我生命得一盏明灯,离开了它我的存在就没有光彩。我们彼此敞开心扉,从不设防。我们直抒胸臆,尽情谈心,人生的幸事,莫过于此。我们的友谊之所以历久不衰,而且与时俱进,原因就在这里。
1960年8月,我们的大学生活结束了,我有幸手持福建省委宣传部的介绍信赴京,到中国人民大学报考文学研究班,随即被录取入学。慧姐被分配到省文联艺术联合委员会工作,后来又调到教育厅高教局,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但形散神聚,我们书信来往频仍,联系密切。
光著兄,回忆的闸门打开了,我与慧姐的这一段往事便滔滔涌出。面对着你的遗像,望着你那中山装后空荡荡的背影,无限悲凉袭上我的心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你就是永远活在我心中的良师、益友和亲人。
放下又拾起的
是姐的信件,
拾起放不下的,
是我对你得忆念。
有一件事也许你事后早已忘掉,可对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永生不忘。那是1961年秋,我患急性肝炎住院,治疗期间我写信给慧姐告以病况。约过两周我病愈出院就收到慧姐寄来的30元汇款通知单。30元相当于那时慧姐一半以上的月薪。我至为感动,立即给慧姐邮去一信。过了些时候,慧姐回信来了,信中说“这一段时间我也病倒了。光著得知你的病情,怕我病中牵挂你,没把你的信给我看。直到今天,我病好了,他才出示你的来信……”这时我重新翻阅汇款单附言小条上的签名,果然不是慧姐的笔迹,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你的手书。从这件事起,我才感性地认识你的为人。你对朋友怀仁重情,磊落坦荡;对妻子柔情似水,体贴入微,你和慧姐可谓“八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两心知。”
谁也不曾料想,你这样一位忠诚、谦和、文雅、笃实的优秀干部竟然英年早逝!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1964年春,你奔赴闽北山区开展所谓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仅因突发高烧,未给及时治疗,就以身殉职。这时你才35岁,正是如日中天的年龄!你就那样就急匆匆地远去,永远地离妻别女了!
你死去的消息传遍以后,没有一个认识你的人不为你恸哭,最凄惨的是我的慧姐和才满周岁的小林洪。她们哭干了泪水,号哑了嗓子,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声,走在黄泉路上的你,一定是一步两回头地走向奈何桥。当时我也在南安梅山参加“社教”工作队。噩耗传来,我悲痛欲绝,欲赶回福州,无奈组织上不准请假。我泪雨纷纷,站在梅山罗东灵应寺前望东呼喊:路途维艰呵,光著兄,你一路走好。
岁月如流,往事如烟。42年弹指一挥间过去了。今天,我携兰金到文林山为你扫墓来了。1971年清明时节,我约陈丰、爱众去东门外为你上坟。那时的墓略具规格,尚符合你的身份,是教育厅为你建造立碑的。可如今这个小小的龛位,无论如何是装不下你这伟岸的身躯的,不知现今省厅的当权者,面对为福建中教事业立下汗马功劳的你,于心何安?
光著兄,今天我还代表慧姐、林洪夫妇和你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女向你拜祭。慧姐和林洪身在异国,心系故里。近来慧姐风湿性关节炎又复发了,起居艰难。你定要在冥间显灵,保佑她尽快康复,保佑林洪一家平安幸福。
光著兄,我已进入暮年晚景,离大限之期不远了。原本是唯物主义者的我,现在我却希冀真有一个灵魂世界,这样,我们不久就可在那永恒的国度里欢乐相聚,届时,我和你将把以往错过聚首的机会一一补回来,畅叙人世的悲欢离合。
现在我默诵两首拙诗,作为今年清明祭墓的忆念:
一束鲜花拜灵前,穿越时空会故颜。
泉台明知飘渺事,却盼冥间续旧缘。
魂牵梦绕四十年,此日双泪落灵前。
幽明阻隔心难隔,焚化诗笺当纸钱。
萧景星 奠祭
2006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