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的白天阳光旺盛，绿意正浓，晚上却凉风陡起，站在山上校区的四楼，我对着风接了一个电话，得知了娟师遭遇车祸的消息。绵阳的三月也有透骨的寒意，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一向多疑的我竟然没有向对方核实消息，而是默然地看着被白色拉长的走廊。当不幸瞬间降临时，很多的感官便会失效，一切感念集中于心，猛地一沉。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下子抽离出我们的生活，而自己只能面对一片茫然，头脑如铅，全身木然膨胀，干呛了几声，却哭不出来。我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妻子，她感叹道：

哎，娟师……！

这几天我左侧的牙床彻夜疼痛，几粒消炎药根本消解不了我的失眠，而立之年的我渐感年华老去。生病的人容易成为关于生死的哲学家。当天晚饭后与一群同事散步，我说人生的三个基点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以现在为观照点，过去已逝；以未来为观照点，现在将逝；而以未来的未来为观照点，我们的未来还未发生就已经逝去。娟师的老同学刘涛老师说，人活着就是在为死亡做准备。几个谈资正浓的老师一时哑然。中国人向来有面对生的兴趣，少有直面死的勇气。其实，死也是一种存在，不只存在于他人的思念中，也存在自己的生命中，并让生命完整。

带了好几届学生的娟师有一条不变的班训：“奉自然为宗师，以宇宙为教室”，这条将天地万物纳入教室收入心间的班训至大至刚，不过，经由长发飘飘的娟师念来，平添了好几分至情至柔的意味，不仅是简单的励志，还有人情的温暖。我叫王娟为娟师，因为我还是新教师时她是带我的“老”教师，那时她才32岁，虽然已经是名师。能做王娟的学生该有多么幸福，她的学生非常爱她，常常让我们这样的新老师满怀敬意。我一向自认为是娟师的学生。娟师很孤傲，这是得知娟师是我的指导老师时几个新老师对我说得最多的，我天生愚钝，心想如果娟师让我自生自灭那就完了，对于前途，我怀着无限隐忧。第一天的试讲，尽管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我越想讲好，越不想给娟师丢脸，就越紧张，短短十分钟的说课，留了一身大汗后我才挨过去。其他老教师点评时尽量照顾我的情绪，只在态度上对我鼓励，这反而让我更羞愧无助。娟师把我留了下来，她只说了一句话：“孝辉，你是我见过的老师里最有慧根的！”她以无可争议的眼神看着我，教室里没有风，但我感觉到娟师的长发轻轻拍飘举着。此后的教学中，无论遭受多少挫折，我始终认为，我可以失败，但不能让娟师错看！

在娟师的帮助下，我渐渐形成了自己的教学风格。在进入绵中的前两年，我与娟师走得较近，从她生下小王子，到她的妹妹来到绵阳，我发现，娟师的成长之路，并非一路平坦，高鸣雷老师说：“王娟就是一个苦孩子！”难怪乎，对于从乡村来的我，娟师关照得更多。她时常跟我讲一些人生的经验，希望我能够少走弯路。

娟师的家庭条件很普通，她有今天的成就，相当不容易。在读中师时，娟师勤奋练习钢琴、声乐以及师范生的教学基本功。娟师并非天生丽质，但是她不断加强自己的修养，显得兰心独具，气质超群，不知道在她读中师念大学时有多少男生暗自喜欢她，也不知有多少女生在偷偷与她较劲。多年后，她的一个异校学长还在打听她的消息，并留言道：“1992年我大学毕业刚一年，分配到河南信阳科委，那时的王娟老师还是川师大的大二学生，之前我们并不认识。在夏季的7月份，我到成都出差，和她在重庆到武汉的客船上偶遇，并且住在同一客舱，她在下铺，我在中铺。旅途的两天里她总是欢快地唱歌，忘情地读书，她是一个阳光少女。有时看她倚在客轮扶手边沉思，她背后是两岸的青山，长江的风浪吹起她的秀发，美丽极了，我在对面的船边默默地看着她，拍下了她的身影，之后我把照片寄给了她，她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二十年了，变化得太多，年近四十的娟师早已为人师为人妻，不过，他对她的惦念不变，那份单纯的美好未变，娟师的美丽依然未变。

一个好的老师，首先是以自己精湛的教学技能征服学生。娟师音质纯正，思路清新，语言简洁，具有一个优秀教师的基本素质，同时她又有很多老师不具备的素养，她情绪饱满，感染力很强，综合素养突出。看过很多老师上过《琵琶行》，说实在话，还真只有娟师上得最好，倒不是说我们的老师文本挖掘不够好，感染力度不够，而是一个不懂音乐的门外汉来教授这样的经典范文，终究是隔了一层，只能围着文本的外沿打转，在关键的地方往往深究不进去。课堂上，娟师说“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与“东船西舫掌声隆，江心秋月随声动”哪个更好？学生回答是前一句，陶醉了入迷了，沉浸在音乐中久久不能自拔。娟师点评：“说得特别好，这就好比说一场表演结束后，下面的观众热烈鼓掌，演奏者水平当然很高。可是表演结束以后，下面无声，天地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静止了，所有人没有回过神来，起码过了30秒后，才回过神来‘啪啪’鼓掌，这才是最高境界。”娟师从专业的角度对弹奏进行了解析，从音乐的感受对文本进行解读，并从女性的角度透彻地分析了琵琶女的心绪，她娓娓道来，有时是一个睿智的老师，有时又像是一个凄楚多情的琵琶女，将我们带入到了一个如梦如幻的美好情景中。

一个男的精明强干，会让人无限钦佩；一个女的精明强干，会让人心绪复杂。娟师是很能干的。备课组长李永贵老实说：“王娟是绵中真正的名师，只是这样的老师太少了。”娟师在她果断干练的作风下，很多时候是温情脉脉的，与学生一起大笑，一起痛哭，试问不是性情中人能做到这些吗？再坚强的女性，她的内心也是柔软的。娟师说话很温柔，她尽力呵护你的自尊心，让你在潜移默化中得到慰藉。娟师身上的少女情怀是很多人没有注意到或者忽略掉的。少女情怀是一个女人弥足珍贵的，如果能够保持终身而不随外物变化，那就更加可贵。文学大家杨绛年过百岁仍然保持少女的情怀，一脸的天真，让人仰慕。娟师在学生和老师面前，会表现出很天真的一面，高兴时她会欢呼雀跃，失意时会撅嘴沉思，她会假装生气，还会风一样地跑开去，留下一个美丽的身。

记得你昨天还在南充参加名师培训，记得你《致橡树》的深情朗诵，记得你《葬花吟》的动人歌喉，记得你与学生一起大声早读，记得你们一家参加我的婚礼，记得你在南京雨花台中学上《奥斯维辛没有新闻》，记得你说到婚姻时一脸的幸福，记得你迎风飘举的秀发，记得你的倔强与坚持……

娟师，那些住进你和我心里的东西，我们永远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