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离开老妈的日子里

以下是我从9月24日到10月2 日记录的我老母亲离世前，我写的老妈每日病情变化和去世的情况以及我的心里感受，记录下来留作永久的纪念：

我老妈今年看来是过不去了，先是在五月份因大便不通、心衰、肾衰住了一个多月医院，回家后经我和保姆的精心照料病好转了几个月，只是吃饭已改吃流食了，也就是说将饭菜打成糊糊，几个月对付下来。别看这几个月，对我来说异常宝贵，让我完成了市公安局离退休老干部举办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大型文艺汇演视频制作和参加合唱演出，还组织了六十人的兵团战友重返第二故乡的活动以及后期编辑视频、图片工作。八月下旬开始，我公公和老妈同时患肺炎发病，分别住进二个医院重症监护，老公公终因年高病重，于九月十四日辞世（详见沉重悼念我公公李登榜同志），而我老妈随后又从清河999急救中心因肺炎和肾衰转至协和医院治疗，因该院未收转回家几天，吃药不解决问题，到二炮总医院就诊，该院肾内科主任给老妈的病判了死刑，说肾脏已没有透析的意义，全身的疾病随时都有风险，?议到人民医院看急诊。老人住院怎么这么难呢！还好，我们到了人民医院，急诊大夫见状安排到留观室输液吸氧。留观室有位老大夫感到老妈病重，怕有生命危险，又协调到重症监护室，也叫大抢救室，这才解决了老妈重症有所医的困难。经过胸透、B超、血气、急诊八项、心梗三项一系列化验检查，结果很不乐观，极危重，让我们签了病危通知书。在是否同意做有创治疗一项时，我们表示不同意做，让老妈少受些痛苦。于是，老妈人生最后的疾病战争开始了。

这几天妈已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她痛苦地呻吟着，我今早给她买饺子了，煮熟了合着小米粥打成糊糊，喂了她一百多毫升，如果今天她走了，也算是给她送行了。心梗十肾衰十肺炎十心衰＝死亡。

老妈现在真叫苟延残喘了，心衰让她喘气很费劲。最要命的是连着几天尿不出尿来，输了几天液体排不出体外，都变成毒素存在血管中、心脏里，膀胱也不憋。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就这样守着老妈，陪着她走完人生旅程。她迷糊着老叫我的名字。要坐又坐不住，我索性坐在床上让她靠着我这个身体肉垫，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公公走前的最后时刻是在CCU病房，不让陪护，每天只能有两个小时探视，他神经清醒时还能认识家里人，还能进行简单的交流，但是由于不能陪护，他绝大部分时间除了昏睡神经不太清醒，在部分时间清酲时是孤独、痛苦和绝望的，估计也会害怕。我老妈要比他幸运，我把她安排进了北京最好的医院人民医院，在重症监护室搞到了一个相对安静和舒适的病床。周围人很多，每天白天我都来陪着她，兄弟俩和保姆轮流看护，医务条件还不错，每当她要坐起来，我都坐在病床上，让她靠着我这个肉沙发，她感觉舒服一些。。

我也想好了，我就这么一个妈，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要尽可能地多陪陪她。她一直胆子小，我绝不让他感到孤独和害怕。让她觉得女儿一直在她身边陪伴她！明天是中秋节，我让保姆和兄弟们都休息，我来陪着老妈过一个她一生中最后一个团圆节，我向上天祈祷，但愿她能占胜病魔，渡过中秋、国庆节！

现在妈全身衰竭，一天尿管只尿100毫升，而每天要输1500亳升液，昨天照了B超，发现除了肾衰竭，也就是说下水道堵了，其他的腹腔都让水泡了。心整个扩大了，双肺都积水了，腹腔也有水，肝也让水泡了。而住在医院一天就得家属交钱继续输液，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给自己的亲人加速死亡速度。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膀胱没有尿，水除了血管肯定要找出路。这么大岁数，病又这么多，大夫说透析已没有什么意义了。在急救室留观许可证上写病情程度是：濒死。看来这次是真躲不过去了！

今天老妈开始说胡话了，总说你等等，站住、回家等等。这之前一直不爱说话，神志也不清醒，现在的异常表现说明身体各部位都发生了变化。

今天老妈情况仍然不好，神情恍惚，一昼夜200毫升尿，液体在身体内继续堆积，我哥值夜班时听旁边病人家属说可以血液渗透，即将血管里的水滤出来，建议我们也做，但我清楚，过滤的只是血管里的水，而全身的液体仍在，还会流进血管，那样会循环往复，因为尿路不通，一方面花钱买液体往身体里打，一方面花钱再往外抽水. 而病人的病情却不能得到缓解。这样做又有何意义呢？下午老姑一家来看老妈了，我把意见跟他们都交流了，大家都同意，小杨来看妈了，我让她盯一会儿，我回家睡了二个小时，今晚月圆之夜我陪老妈了。以后每逢中秋佳节我都会想到我抱着她陪她走人生最后路程的情形。现在我躺在老妈身边，心里虽然难过，但是还是很坦然。

人的一生真是太不容易了，连死都是那么艰难，现在想起来还是脑溢血和心梗得不到及时治疗一下子死亡了是件好事，走的人不受罪，活人也就痛苦一阵子就过去了。不像得了不治之症，眼看着病人痛苦又治不好，还得白花钱。所以，过去讲嘎巴死是福气。

中秋佳节的真正意义是团圆，是亲人在一起。吃什么喝什么都不重要，就像我现在，吃了两顿包子，看护着老妈，她虽然病重甚至说病危，有时还呻吟，但还有一口气，还活着，陪着她，我心里就踏实。就还有妈在。我想好了，老妈哪天真的走了，我肯定很难过，但一定要知道她这是寿终正寝，像一辆跑了几十年的车，转了几十年的机器，所有的机件已经老损了，不能再发挥作用了，就只能报废了。说不定有六道轮回，早点托生呢！

我妈这一生真不容易，父亲文革中受迫害，40岁去世，老妈37岁守寡，晚年丧子，但她很坚强，命又硬，活了我爸双倍还拐弯的年龄，几次死里逃生，这次看来是过不去了，我今天轻轻地跟她讲了她的病情比较重，一旦不好，千万别害怕，我会陪着她的。告诉她如果真的不好，您可以早点和我爸去团聚。老爸文革中没留下遗体，几十年都是孤魂野鬼，前几年和老妈一起买了墓地，和我弟弟的墓地离的很近，互相都能看到，如果妈走了，就能和老爸和弟弟团聚了，也不一定不是件好事儿。我还慢慢告诉她，其实她最挂念的内蒙的二哥和妹妹二年前就走了，连二姨的儿子都走了。到那边都有可能见到了。不知道老妈能听到和听进去多少，但我说的时候她很安静。

中秋夜终于过去了。可这一夜真难熬，老妈难受得整夜折腾，起来躺下十几次，坐起来实际上很困难，因为肚子里都是水，身子一窝很难受，但不起来她又喘不上来气，我只好站在床上，两手把她拉起来（几天住院已有褥疮），然后两腿叉开，让她坐我的前面，我抱着她头顶着她，每当这时，她就会安靜一会儿，然后再往下倒。一夜一会儿都不睡。后半夜，她肚子胀的厉害，想尿，憋的直拿手拍肚子，看着真痛苦，但就在夜里还输了两小瓶带消炎药的氯化纳液体—这该死的液体。老妈眼看着就要被憋死了，又无能为力。煎熬呀！

今晨原打算早点来医院替我弟弟夜班，因他搭有三个支架，但昨晚吃了一片安眠药，一觉睡到五点半，赶紧起来买了早点，给老妈买了豆浆和鸡蛋。冒着小雨赶到人民医院，还好，老妈虽难受，嗓子哼哑了，但又熬过了一天。现在睡着。鼻饲了早餐和药。

昨天又跟有资历的主任医师全面分析了老妈的病情，达成共识，即她的各项生命体征均已衰竭，再治疗已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放弃。现在就看老妈自己还能扛多久了。我会一直陪着她走完人生路！

这几天天气一直下着小雨，连老天爷都对老妈的即将辞世表示悲哀！老妈一生不容易，丈夫40岁就离她而去，50多年守寡，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大，成家立业！不过老年还算幸福，孩子们享顺，尤其有我这个女儿，一直在照顾她，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老妈一生要强，不轻意求人，性格倔犟，老了性格大有转变，没有脾气，任人摆布了！现在更是苟延残喘了！可怜呀！

今天上午见老妈更痛苦了，一夜之间嗓子也哑了，哼哼得声音很难听。我抱着她，跟她说了好长时间话。我告诉她人总会老，总会走，历朝历代皇帝和国家领导人都逃脱不了。您现在的病已经很重了，弄不好就活不成了，像一台报废的机器，修不好了！但是您别害怕，有我和您的亲人陪着您呢！痛苦是必然的。但是我跟您说，我己经把您的后事安排好了。墓地是和您一起买的，那是您永久的家，在这个世界上您身体不行了，在另一个世界您又是很健康的人了。更重要的是能和我爸爸团圆了，这是最幸福的了。我爸爸几十年游荡，没有定所，没有家。您去了才能给他一个家，您两个人永远不分离了。我们也能常看您们了。八达岭离我爸老家不远。还有我小弟弟克清也长眠在那边，离您的家很近，互相都能照应。还有我弟弟的岳父岳母都葬在那里，还有滿山遍野父老乡亲，您不会感到孤独寂寞。她象是听懂了！

老妈下午病情发生变化，先是呻吟，接着左手左腿出现偏瘫，意识昏迷，经神经大夫诊断，有可能是脑血管出现问题，不是脑出血就是脑梗，向我们说明如果积极治疗就做脑CT，但活动有一定危险，做了给药，全身效果也不会好，建议不做，因为意义不大。

今天老妈昏迷了，无论怎么叫她都不回应，但她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嘴里哼哼着，我估计是气催声，大夫说她是无意识叫声，我想幸亏老妈脑梗或脑出血了，否则她痛苦，我比她更痛苦，那度日如年的煎熬，我将会崩溃。现在老妈就像一堆肉，怎么推怎么呆着。全身都肿了，胳膊肿得秋衣袖子都勒了，不得已把袖口给剪了。手脚肿的像包子。脸也肿得厉害。我问大夫能怎么办，他说没有办法，只能等，还要治疗，即打点滴消炎。我觉得药物已经没有什么作用，输着沥尿剂可尿管却是空的。我提议能不再输液了吗？能让我妈早点走吗？大夫说，我们不能，要么你们就拉回家。我说等死？大夫默认。我无语。就这样眼看着让身体里的水把老太太淹死，心衰把老妈憋死。我们却无能为力！

今天我又亲手给老妈做了一顿饺子，羊肉胡萝卜馅，煮好后打成糊糊，虽然老妈全身都肿了，脑梗、心梗、肾衰、肺炎呼吸衰，就是肠胃这次还好，所以我一定给她包顿她最爱吃的羊肉馅饺子，还速冻了十几个。就算这两天真的走了，也算我为她送行了。

今天老妈情况依旧昏迷，看样子象是脑死亡，六点钟我来接弟弟的班，看她还哼哼，就又上床抱抱她。此时的老妈已没有任何回应，身体软绵绵的，任你随意摆弄。抱在我的怀里，她的头软软地倒在我的肩膀上，张着嘴，哼哼着。我把我们俩亲密接触、她哼哼的情景录下来了。尽管老妈没有反应，但是她还在喘气，还有温度，我就知足了。我又跟她耳边说了很多话。给她描绘在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前景。和我爸团圆、和我小弟弟团圆，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好日子。我觉得老妈能听得见。最主要的我知道她舍不得离开我，我跟她说，再过二十多年我也去找她，还去照顾她。真希望她能听得见，好放心地走！

今天是国庆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我却陪伴着病危的老妈走着她人生已不多的日子。想像66年前，19岁的大姑娘刘秀珍从内蒙古幸福地来到北京，与我老爸结婚。他俩的结合是我爸解放战争时期做地下工作，专跑北平至绥远（呼和浩特）线，老妈家在丰镇，爸常在她家落脚，郎才女貌，两个人就相爱了！解放前，老爸参加接管北平伪警察局，组建北京市公安局工作，让我妈来北京结婚，她是九月下旬来的，组织上给她找了北京小学做保育员，可惜她去报到时，校长说国庆前事太多了，你过十一再上班吧！年轻的妈妈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在意，到处看看玩玩，十月六日才去上班，结果错过了十一前参加工作后成为离休干部的待遇！但当时阳光每天都是那么灿烂，在北京小学工作时间不长就调入北京市公安局，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退休！特别是刚解放那几年，工作非常繁忙，生了四个孩子都没耽误，把我们送到爷爷奶奶的南口家，拼命地工作，我想，他们当时保卫祖国首都，虽然辛苦，但是多么快乐呀！夫妻加革命同事，共同为国家安全工作做贡献！每天紧张而充实。文革对他们来讲是灾难，国家栋梁般的革命干部父亲被迫害致死，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下，老妈从此承受的身心痛苦无人可以完全理解！37岁的中青年妇女从此与爱情无缘，与痛苦为伴。含莘如苦地将四个孩子养大成人并成家立业。自己得了一身病，老年时虽然儿女还算孝敬，但她一生的幸福指数不高。

首先，她的婚姻不幸，不论是因为与国家命运相关，还是自己没有更多的追求，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没有丈夫的陪伴，孤独始终伴随着她，这是子女无法替代的。二是虽然从共和国成立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几十年如一日，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倘若当初积极找北京小学领导开个证明，就能解决离休问题。可没有办成，也成了一生的遗憾！总之，老妈一生真不容易，这几年，由于我对老妈比较尽心尽力，延长了多病老妈几年的寿命，在家族中有目共睹，这也是我值得欣慰的！老妈有我这个女儿老年还是享福的！即便是现在已病入膏肓，我也在每天陪在她的身旁！

老妈每天即使打着利尿剂仍没尿，倒是每天拉几次稀，加上长期卧床，屁股都淹了，通红。也是，拉稀也是排水的一个通道。我给她抹了郁美凈，还从家里弄来旧衣服铺在下面。虽然有气垫，但也还是容易长褥疮，真没办法，真不如早点走了！

今天大夫说建议不要再用药了，我也同意。因为用了六千元的自费药都没起作用。利尿剂使上尿管都没尿。药物不是万能的。少受罪早点儿走也好。

今天早上我五点多起床，买了早点就赶往医院，到医院后正赶上老妈要上路，呼吸已停止，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我叫着妈，拉她的手之后，老妈心脏即停止了跳动，心电图一条直线了！表情很平靜。我没有哭，说着：妈，您终于不会再受罪了！终于可以和我爸团聚了！你安息吧！当夜，我哥值班，我弟弟、弟妹也及时赶到了，一起给老妈用酒擦洗身体，穿衣服。我们给老妈穿上了她授銜时的警服，老妈做了一辈子秘密警官，没穿过一天警服，这次总算随她心愿了。将老妈一切准备好了，送进太平间，准备10月6日告别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