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后，我又不得不由母亲自己带了。时年我仅三岁。那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生活及其艰苦，有人甚至说出了“旧社会的苦不算苦，60年的苦真叫苦”。我母亲说，那时候真的没有什么吃的，到菜场去捡菜叶是常有的事，此外还吃野菜、吃菜埔头。菜埔头是大白菜割掉后剩下的根部，只能腌制霉烂后才能吃。我们家附近，有一家人就因为吃了洒了“66粉”农药的菜埔头，导致全家人中毒，被急救车送医院医治。其实我母亲也吃了同一种的菜埔头，只不过吃的量少一点才没有上医院。当然这些东西是不会给孩子吃的，孩子是母亲比她的命还重要，所以母亲很注重我们的营养。困难时期，还省吃俭用给我们买丁香荔枝，但由于东西稀少，也只能限定每次吃两颗，既增加一点营养，也给孩子解馋，母亲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另外，母亲做月子，亲朋好友送以及自家买一点火腿、鸡鸭鱼肉、鸡蛋和面，但数量极其有限。母亲总是很省下来给孩子吃。我5岁时，妹妹出生，母亲常常等我父亲烧好这些好吃的东西，就会叫我过去，分给我吃。以至于我天真地说，让母亲天天坐月子。邻居笑道，你就想吃。
       母亲终日劳累，身体不行，于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托人带。除我兄以及去世的姐姐早期由我母亲自带外，我和妹妹、弟弟都托给人带。外婆去世，我在6岁的时候，被送到诸暨我三姑那里，在那里有一年多时间。我妹妹也被送到诸暨乡下，后来从乡下回来还托给邻居带。弟弟也被送到诸暨乡下去带。母亲后来确实不行了，1967年上半年，正值文革高潮时期，母亲因背部骨结核病，住进了浙二医院。在这之前，走路都成问题，当时还有医生建议据腿，以为是腿的病，其实是骨结核造成的。母亲在浙二医院动了大手术，全身麻醉，从背部开了两刀，腿部开了一刀。背部两刀都有十五公分长，大腿部那刀是取骨的刀，用来补背部骨头去掉后的空缺的。那时，我们都还小，我兄也只有十五岁，正在读小学六年级，而我父亲也忙于工作，无法24小时不间断地照顾我母亲，于是我母亲的姐姐，即我大姨娘承担起这个责任。我大姨娘来到医院，就持续照顾我母亲近半年，直到母亲出院。为此，我大姨娘家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大姨娘是家庭里的主妇，她不在家，家里也乱了套，猪没有人喂，饿极了猪冲出猪栏，把家里搞得遍地狼藉。我大姨夫不无感叹地说，你要妹妹，不要家里了。我的表兄弟们当时也很小，我大表哥也就17岁，其他都是13岁以下，既要上学，还要在农田里忙活。
      我母亲出院时医生说，养得好还可以活十年。也就是说这次命是保住了，但以后就不好说了，毕竟动了大手术。但我母亲还是凭借自己的坚强的毅力，竟然奇迹般地活了四十五年。当然这里也有浙二医院医生高超的外科手术功劳，在医学上这应该也是一个奇迹。以至于我母亲晚年看病，医生一听说患过骨结核病，还动过大手术，现在还如此行动自如，不胜感叹。但遗憾的是，主刀医生是谁，已经不清楚了。
      按照医生要求，动手术后我母亲只能躺在板床上，否则开刀部位会受压影响恢复，且发生畸变。母亲如此在板床上几乎躺了一年，但她并没有闲着。自己在床上就开始锻炼恢复，上身不能动，但下身还是可以活动的，就时不时地蹬腿活动胫骨。还有板床毕竟是硬的，所以她努力靠自己翻身，常常为此出一身汗，但母亲从不叫唤。那时候我十岁，天气热，我还无法给母亲擦身。于是母亲就吩咐我把水打到她床边，然后她自己擦拭，连席子，也是她用脚去擦（后面手够不到）。后来可以下床了，虽然腿并没有受伤，但躺了近一年的床，已经很难站立起来。开始时需要两个人搀着才能站得住，如此就这样不断地练习，终于可以不用人搀扶也能站，但移动还是有困难，就自己扶着床边慢慢移动锻炼，如此一步一步，过来半年竟然能够走路了。母亲在开刀两年后恢复上班。
        应该说，母亲的大病没有拖挎我们家庭，得益于当时的劳保制度。母亲作为全民所有制的职工，享有所有医药费全额报销的待遇，所以开刀住院是无需个人掏钱的，即使陪护费在当时也是极低的。此外，职工享受病假工资，好像是病假超过三个月给予七折工资。过去的工资就是全部收入，是实打实的，不像现在即使百分之百工资，比在职实际收入至少要少40%。此外，困难还能得到补助，我母亲开刀请长病假，就符合补助的条件，单位领导还亲自将补助款交到我母亲手里。所以我母亲常常说，不能忘了共产党的恩情，这是她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发自肺腑的话。所以现在一些老年人怀念毛主席，不是没有根据的盲目崇拜，而是其亲历感受所得出的结论。
       母亲晚年笃信佛教，常常去寺院庙宇去捐款，她去世后，我们整理她的遗物，就发现其捐助的款项达3万余元。作为一个自己舍不得花钱买吃的人，退休工资仅为2000余元的我母亲，能够如此花大钱，应该也是其信仰所驱。父亲去世后，她常常一人随着那些信佛的人去九华山等名寺。汶川发生地震后，我母亲也自愿捐款500元。她平常也不看电视，可能也是受了周边那些人的影响，却打开电视看了汶川地震的新闻报道，觉得受灾地区的人实在“罪过”，发了善心捐款。
       母亲一生多灾多难，她一出生就处在军阀混战的逃难队伍中。日本人的侵略，也造成母亲家庭的破碎。后来自己居然生了这么场大病，晚年有几次骨折，躺在医院。左腿骨折刚好没2年，右腿又发生骨折，又是动手术，又是打钢钉。虽然通过其强有力的毅力坚持，都恢复走路如常，但毕竟痛苦不断。
       母亲走了，但留给我们的精神不灭。我们血管里流着母亲的血液，我们将传承她的精神。愿母亲在天堂安息，保佑子孙，看护子孙，让他们好好做人，“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水水

201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