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蒋和森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开始接触到蒋和森先生,他是我国著名的红学家,当年还是何其芳任文学所所长的时候,最欣赏的学生是两个,一个就是后来成为法国文学的专家柳鸣九先生,还有一个就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蒋和森。蒋先生那时候开始写起小说来,他写的是唐朝末年的黄巢起义。长篇小说准备写三部曲。第一部就是《黄梅雨》,出版社领导安排我去联系这件事。让我感到有压力的是,我对唐朝的历史并不了解,而且,对中国当代作家书写历史小说的情况也不熟悉。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我赶紧找来唐朝的史书以及建国后历史文学发展的资料,拼命补课。蒋先生又是“红学家”,我尽管那时候已经读过很多次《红楼梦》了,但是,要和红学家对话,我可不敢大意,还是抓紧读书要紧。
蒋先生是南通人,讲话有着浓重的南通口音,人有点消瘦,高个子,说话轻声轻气,非常谦虚。我为此专程还去过好几次蒋先生的家,先生的夫人张小翠还是上海人,也在文学研究所做研究员,可是,由于先生不会照料自己生活,张师母就只好为他做起了保姆。最让我感动的是,蒋先生所有的稿子都是由师母手抄的。师母说,他的字只有我认识。
为蒋先生做编辑,实际上还不如说我是做他的学生。他和我聊了很多唐朝的历史,很多唐代的人物,也还说了很多关于今天的人如何写历史的看法,让我有了很多见识。可是,到今天我仔细回想起来,我当时对先生的很多话其实并不完全理解。先生强调最多的就是关于历史小说是不是可以虚构,如何完成现代人书写历史的艺术,这些话题当中有很多其实涉及到的都是当代文学的核心观念问题,可惜的是以我当年的水平根本还消化不了那么高深的话题。
有一次我去北京,就到朝内大街先生的家里去,结果师母和我说了一件先生的事,说先生平时读书很怕受人干扰,就经常让师母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从早到晚就一个人在家读书写作,先生认为这简直就是最大的享受。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有一次先生问我,能不能找医生来把自己的耳膜给刺破,那样就完全听不见外面的杂音了,可以安心读书了。我听了大吃一惊,说,这怎么能行?先生手一摆说,这有什么不行。我听不见了,我的心就彻底安定了。我从那句话当中忽然意识到,先生其实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人,他对任何生活享受都没有兴趣,他就关心古书当中的人和事,他是一个彻底忘我的读书人。这样的境界我们是怎么也难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