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园林:全家对穆老的思念
从1965年到穆老临去世前的38年间,穆老先后四次采访并看望过我的爷爷,也就是当时全国闻名的植树模范潘从正,因执著于防风固沙造福后代而矢志弥坚,被人称为"老坚决"。我们全家老少一二十口人,穆老都能叫上名字,我兄弟5个,数我跟他最熟,前前后后我见过穆老23次,穆老待我很亲,把我当亲孙子待,在他面前我从不拘束。
11月12日,我们全家和新华社的记者、穆老的家属等陪同中央电视台"同一首歌"栏目组再次沿着穆老走过的路来到宁陵县万庄林场,来到我祖父的坟前。在坟场周围栽下了38棵银杏树,穆老生前喜爱银杏树。我们栽下38棵银杏树代表我们穆潘两家38年的情谊,见证爷爷和穆老38年里风风雨雨里共同走过的路。穆老一生与普通群众心连心,他用一生唱着同一首歌,那就是"勿忘人民",今天,《同一首歌》剧组来到这里,再次用镜头追寻穆老的足迹,和我们这后人一起共唱这同一首歌--《勿忘人民》,这是穆老生前的座右铭,也是他一生辛勤笔耕的写照。作为记者,他的笔从未停歇,作为领导干部,他的脚步从未停歇,作为新闻专家,他的思想从未停歇,作业朋友,他真挚的感情从未停歇。
记得那是1965年12月中旬的一天,穆老和冯健、周原等坐着一辆吉普车来到我们老家宁陵县石桥乡万庄村的"万碧风口"。当时穆老吃惊的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竟然有这么大一片荒漠,那沙子刮得天昏地暗的,简直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更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就在这荒漠里奇迹般的出现了一道绿色的屏障,那就是我爷爷历经千辛万苦栽下的防护林。后来,在苗圃的窝棚里穆老找到了瘦小的爷爷。当时,两个老头都很激动,我爷爷做梦也没有想到北京的大干部能钻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找他,采访他,穆老也深为爷爷的"愚公精神"所震撼。穆老称赞我爷爷也如一棵树,为群众,为乡亲遮风避寒,傲然挺立,不向困难低头。
"文革"开始后,两位老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宁陵都受到了冲击,穆老采访我爷爷的笔记也被搜走了。我爷爷植的树也被连根拔起,毁了个精光。一些坏蛋除了对我爷爷打骂外,还给他筑了个坟头咒他早死,我爷爷气得眼都瞎了。
事隔14年后,也就是1979年初,穆老先派新华社记者陆拂为前来打探消息,在得知我爷爷还健在并还在植树造林与风沙搏斗时,穆老再也按捺不住对我爷爷的牵挂,很快再次来访。到了苗圃后,穆爷爷大声喊:"老坚决",你还认识我吗?"当时,我祖父有点耳背,但眯着眼一看,马上惊喜地说:"你是北京来的老穆吗?你咋来了?……"那一年我20岁整,当时就在现场,我爷爷感动地流下了眼泪,说,十多年了,还没谁来这儿看过俺!随后,他俩手拉手绕着林场一边走,一边聊,我爷爷动情地讲:"老穆,俺不怕穷,只怕乱。今后可不能再折腾了,越折腾越穷,将来国家靠啥呀?……"穆老听后,当时就落了泪,掏出手帕不住地擦,握着我爷爷的手久久不肯松。那一天,上边来了不少人,要穆老到城里用餐,可穆老拒绝了,又是在我们家吃的饭,就的菜是萝卜丝和我奶奶腌的酱。后来,《人民日报》头版在显著位置刊发了穆老、陆佛为合写的《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立即在全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穆爷爷走后,我爷爷像着了魔一样更加精心地料理树。他天天思念穆青,逢人就谈穆青,爷爷还把穆老的照片嵌在家里的镜框正中间,与全家人的照片放在一起,每天都用袖子把镜面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用老花眼盯着穆青看,不忍放下。
到了1981年,爷爷又两年没见到穆老了,他成天催着我给穆老写信,还想着到北京看看他天天魂牵梦绕的好兄弟。就在那年5月14日,穆爷爷给我回了一封信,表示欢迎我爷爷前往北京,穆爷爷又为此给当时的河南省省长赵文甫等省市领导写信打招呼,最后,在穆老的关照下,爷爷于当年的6月19日动身去了北京。到北京后,穆老把爷爷安顿好,对服务人员说:"这是我老家的亲人。"第二天一早,穆老和续磊阿姨就来到招待所陪爷爷逛京城,当时,中南海还没有开放,穆老就托关系,了却了爷爷的心愿。在随后的6天里,穆老每天都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我爷爷。第六天下午,通过穆老的引荐,当时的林业部长罗玉川又派人请爷爷做客,穆老派新华社资深记者陈大斌和黄正根跟随采访。在谈话间,爷爷提出林业也要和农业一样得搞责任制,罗部长很受启发,认为这一建议很有针对性和指导性。随后,新华社便于7月11日播发了一则重要新闻:著名林业劳动模范潘从正向林业部建议林业实行责任制,保护好现有林木。文中大段援引了爷爷的话。
1982年春节前后,我爷爷被羊抵伤了,穆老听说后一直放心不下,那年秋,穆老又特地赶来看望我爷爷,询问我爷爷的伤病,并亲自倒了杯水,给爷爷喂药。那一天,我爷爷指着院子里几株樱桃树苗说:"这苗儿是专门为你培育的,已两年了。"穆老一怔,才想起1979年那次来采访时,他们哥俩谈论过樱桃之事,当时穆老看到一棵樱桃树正开花,就随口说:"樱桃好吃树难栽。"爷爷接过话茬说:"不是樱桃好吃树难栽,是功夫不到花不开。说难也不难,我给你栽两棵试试。"穆老并没在意,我爷爷当成了一件大事,果真培育出来了。后来,那两棵樱桃树被移栽到了北京新华社大院,直到现在还长的郁郁葱葱,非常旺盛。
穆老返京后,我爷爷就又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穆老能再来看他,从村东头到林场有一里多地,其中有一段50来米的路,因雨水冲刷变得崎岖不平,非常难走,为了迎接穆老再来,我爷爷开始整垫那段路,当时他已是85岁的老人了且身体又不好,可大家谁也劝不动他。天一亮,他就蹒跚着出了家门,下到沟里,用小袋子装上土,然后拖着往坡上爬,因为他已掂不动了,只好双膝着地,一只手用铲子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拖着布袋,艰难的往上爬。后来裤子也磨烂了,膝盖都磨出了血,就这样用了半年的时间爷爷终于垫好了那段路,为了防水冲,他在路两边密密麻麻地栽了好多树。
在1986年他们哥俩又一次的相会中,我提议两位老人合栽一棵树,以示他们的友谊永世常青,两位老人欣然同意,便选了一棵粗壮的桐树苗,由我扶着,两位老人培土、浇水。如今,当初的小树苗已是合抱之木,它像根深叶茂的穆老一样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1989年12月3日,爷爷无疾而终,临走前的几天里,他每天都给我们念叨着他的好兄弟穆青,弥留之际,爷爷一次次止不住的呼唤:"穆青……穆青……"他留下的遗言是把重孙的名字改口叫"潘青",让我们潘家世世代代都要记住我们这位亲人。
爷爷去世的第二天,穆老听到噩耗,非常悲痛,当即给我们县委发了唁电。爷爷下葬后的第一个春天,正是穆老最忙最累的时候,可他有着未偿的心愿,那就是为爷爷立碑的事。拟碑文那天,穆老非常激动,含着泪一口气写下了400多字的碑文。1990年3月12日,万庄林场一片肃穆,好几百名干部群众为我爷爷的墓碑举行了揭碑仪式。在碑文中,穆老写道:"此处,原先有棵老柿树,年年都挂果,纵使压弯了腰也硬撑着。他常常夸这柿树不偷懒,说人生也是一棵树,也应该多结果……"
因原墓碑石质不好,经过几年风雨剥蚀,碑文字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也成了穆老的心病。在省、市、县有关部门的支持下,我又为爷爷精选了一块墓碑。穆老重又工工整整撰写了碑文,他对每个字都一丝不苟,两个字不太满意,就又贴住重写。这次,他写了两幅,加上第一次立碑时写的三幅,他已为爷爷的墓碑写了5幅碑文。
据穆老生前的秘书陈二厚讲,自解放以来,省部级以上的领导干部为一个普通群众写文立碑的,仅此一例。前几天,开封翰园碑林方面跟我联系,准备通过拓帖在翰园碑林为爷爷再立一块碑。
爷爷去世后,我每年都要带上老家的特产去北京看望穆爷爷,每次都会给他捎两根白蜡条杆和一袋梨。白蜡条是当年爷爷亲手种下的,是防风固沙的英雄,那杆光洁柔韧有弹性,穆爷爷晨练时总要拿上它,穆爷爷说:"握着杆子仿佛又握着我爷爷的手一样妥贴、舒心。"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那几天,我整天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在新华社河南分社拜祭过后,我又勿勿赶到北京,参加了穆爷爷的追悼大会。那天,人山人海,来了很多人,当我绕着穆爷爷的遗体走了半圈的时侯,再也走不动了,两腿全没了知觉。在八宝山,续磊阿姨拉着我的手说:"园林,别哭了,老头找你爷爷去了,找你爷爷去了,跟你爷爷说话去了,他们俩再也不分开了……
穆老生前曾表示过百年后想葬身于银杏树下,由于种种原因,穆老的骨灰现暂于八宝山。我是多么期望穆老终能葬身于万庄林场的38棵银杏树下,在地下,他们哥俩能相依相偎,而且,他本来就是属于人民的,是人民的好儿子,好记者,理应回到母亲的怀抱。(来 源:新华网河南频道 作 者:潘园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