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三个知己
——作者 唐妮
父亲一生有三个知己。
刘大爷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他是粮食局的局长。他有个爱好<红楼梦》不离手，爸爸常常叫他书虫。
三十七八岁的时候，刘娘死了，刘大爷把刘娘抱在怀里，直到刘娘身体僵硬了，人们好说歹劝，刘大爷才松开了死死抱紧刘娘的双手。
后来，爸爸走马灯似地给刘大爷介绍对象，都失败了。
有一年，刘大爷下去访贫问苦，走到一个职工家属家，女职工丈夫走了，扔下八个孩子。
刘大爷娶了这个寡妇，一开始，刘大爷周围的朋友都不同意，说刘大爷这不是给人家拉帮套吗……
后来刘大爷对爸爸说；你看她笑起来像不像你死去的嫂子？爸爸仔细观察，发现寡妇笑起来眉眼像极了我死去的刘娘。
爸爸对母亲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不能再劝刘哥了，再劝，他该魔怔了，就等着喝刘大哥的喜酒吧！刘大爷娶了寡妇，给她的八个孩子相继都安排了工作。
寡妇的八个孩子不和刘大爷说话，刘大爷一一找他们做思想工作，说；不管怎么说，你们妈嫁了我，我有义务管你们。你们可以不叫我爸，但你们有困难一定要和我说。你们也要回来看妈妈，她走这一步，也是为了你们，你们妈的家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岁月流转，刘大爷和刘娘的孩子们处的很融洽，曾经，刘大爷的子女反对刘大爷再婚，后来，刘大爷的子女都陆续回到刘大爷的身边。刘大爷退休后，带刘娘全国各地游山玩水，神仙眷侣一般……
母亲说，刘大爷是上辈子欠我刘娘的，所以这辈子娶了她两回……第一回是她本人，第二回是她附体的人……
金大爷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在我的印象里，金大爷比爸爸大17、18岁，比爸爸猛一点，有一米七八的样子，是个美男子，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
金大娘是个病西施，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常年瘫在炕上，每次父亲带我去金大娘家，我经常会碰上金大爷给金大娘洗手、擦脸，可能因为不和我们外道，金大爷做这些事并不避讳。
金大娘爱美，怕出皱纹，擦脸的时候，都用温热的毛巾。金大爷家的炉子上总有一壶烧开的热水备着。
金大娘给我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人长得像大家闺秀，一条大辫子拖到地上，金大娘年轻时演过白毛女，有很多双尖尖的舞鞋，我小时候好奇，喜欢到金大娘家玩舞鞋，几十双舞鞋就摆在墙边的木箱子上，像一只只停泊的小船。
爸爸说；这一双双舞鞋是金大娘的命根子。兴致好的时候，金大娘会给我和爸爸唱一段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唱的时候，金大娘的兰花指就舞起来，有一次，不知怎么的，金大娘唱着唱着就哭了……
金大爷经常背金大娘出来晒太阳，金大娘不能翻身，父亲说；老金好人啊！伺候的好啊，她金大娘身上没有一点味，连褥疮都没有啊……
有一年，金大娘死了，爸爸好长时间不在家，听妈妈说去看老金了，担心老金想不开。
不久，爸爸从外面回来，两眼血红对妈妈说；老金在自家门框上上吊了！
爸爸说；老金临死的时候，把那些舞鞋都烧了，还有一盒老金给金大娘买的高级胭粉，那盒高级胭粉太贵，金大娘一直不舍得用……
母亲不说话，那天给爸爸烫了很多酒，爸爸不像往常在灯下给我们讲故事，喝完酒，倒头就睡了……
母亲说，你爸爸这回是真醉了，睡了一天一夜啊……
爸爸的第三个知己是胡子伯伯。我那时候小，忘了他的名字，不记得他在哪个大沟里看林子了。只记得他的山羊胡子很长，常常用胡子来扎我们……
他是下放到深山老林的。胡子伯伯一年中能来家很多回……
每次他都为母亲带来狐狸心、熊掌，鹿茸，鹿心血……母亲说吃熊掌浑身冒油，有一股膻味，后来就不要熊掌了，胡子伯伯为我们带来袍子肉、山鸡、松籽、榛子、蘑菇……胡子爷爷话少，和爸爸一缸一缸盘腿坐在炕上喝酒划拳。
胡子伯伯并不老，四十出头的样子，后来我知道了胡子伯伯的事……
他的老婆跟收皮子的人跑了，胡子伯伯让爸爸打听他老婆的下落，后来打听到了，他老婆和收皮子的人跑了后，发现自已已经怀上了胡子伯伯的孩子，一个人又从收皮子的人那里跑掉了。
孩子长到几岁上，女人也想回去找胡子伯伯，终究没脸回去，后来，托爸爸把孩子带给胡子伯伯，女人就再也没了下落……
胡子伯伯没事的时候，总是想跑走的老婆。郁闷的时候教儿子打猎。有一年胡子伯伯遇上熊，枪的子弹不知为什么哑了，熊扑上来就舔了胡子伯伯的肩膀一口，一大块皮就耷拉下来了，胡子伯伯闭上眼睛等死，忽然一声枪响，原来是身后的儿子开了一枪……
胡子伯伯对爸爸说；他这辈子从当官的发配到大沟里看林子都不堵得慌，他最堵心的是女人跑了，他说女人细皮嫩肉的，不怨她，是他没安顿好女人。女人不是给他送儿子，是让儿子回来救他命的……
胡子伯伯是个满族人，他和爸爸喝到兴头上，就敲盆唱歌，边唱边跳，爸爸在旁边吹着口琴，我在一边砸着松籽，边吃边听着，我总是会看到胡子伯伯眼里的泪光……
让我难过的是这三个男人都是真有其人的，他们的事都是真的，也许这样的事只能发生在过去的年代，这三位伯伯给我的影响还是很深的，人这辈子，可以辜负自己的肠子。自己的胃、自己的嘴、最不该辜负的是自己的心……
有时候我想，女人想男人是一弯月亮，男人想女人是一坛烈酒。女人想男人流的是泪，男人想女人流的是血。女人想男人日子凑乎过，男人想女人岁月都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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