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里的儿时岁月

——作者   唐妮

  那是70年代初，因为备战备荒，我五六岁的样子，和妈妈回了河北姥姥家。

  姥姥家门前有条大河，大河里是一望无边的芦苇荡。那芦苇荡肆无忌惮地占领了整个水面，一丛一丛紧密簇拥的芦花，翘立在水面上，河岸是排排大柳树，夏天很热闹，有蝉鸣，有蛙鼓，有芦苇丛里的鸟叫，还有我们这帮孩子的笑声……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的温度很高，孩子们光脚踩在土地上感觉土地都是热的，烫脚丫子。夏天的晚上，人们都跑进河里去纳凉。上游是年轻后生们的地盘，下游是姑娘、小媳妇、孩子们的乐园。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姑娘媳妇们都下了河，因为从小在水里长大，大家的水性都很好。河里水蛇多，没有毒，皮是青色的，有漂亮的花斑。巧玲姐是捉蛇的能手，她胆子大，一手捉住舌头，一手用力去撸蛇皮，白花花的肉就出现了。大家在河里洗浴完毕，蛇也捉了很多，媳妇们在河岸上架了火，把蛇扔进火里烤，这时候，看到火的后生们知道姑娘们上岸了，他们拿着在河里捉的鱼，嘻嘻笑着过来了，后生们光着膀子，殷勤地为姑娘们烤着鱼，大家边吃边说笑着……

  都是乡里乡亲的，从小在一起长大，不是一个小队也是一个大队的，这里是年轻人的世界，姑娘媳妇们穿着各种各样花兜兜，兜兜的脖颈带子上串着彩色的珠子，这时候，月亮已经很高了，姑娘、媳妇们的手脖子上带着袁大头打的银镯子，在月光的辉映下，银光闪闪。那时候，时兴长辫子，姑娘媳妇们的头发都长过腰际，因为没有干，她们都披散着，兴致好的时候，姑娘们会唱歌。清泠泠的水蓝格莹莹的天，小琴我洗衣裳到了河边……

  明天要下地挣工分，后生们是壮劳力，姑娘们是半劳力，大家谈的多是皮影戏，下地的活计……

  有时候，也说一些笑话，谁谁听窗跟了，新娘子说口渴，新郎拿水瓢去水缸里舀水，新娘说不喝了，小时候落得毛病，怕尿炕。大家哄堂大笑……也许那时候真的太穷了，因为晚上不舍得烧火，当地人有尿炕的毛病。火炕上铺着炕习，有跳骚，咬人非常疼，大人孩子晚上都抓虱子，一盏羊油灯，照着人们捉虱子，好像那时候没有谁没有虱子，你要是没虱子，人家会笑话你没人味。

  秋天，菱角熟了。穿过芦苇丛，碧绿的菱叶密密麻麻地铺在水面上，菱角就藏在叶片和茎的下面。野菱的生命力很顽强。摘一颗菱角，掰开里面乳白的果肉，细细咀嚼，甜丝丝，满口生津。

  棉花地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放眼望去，尽是白花花的棉花朵，孩子们在粗壮有力的棉花杆里穿梭者，瞧着裂开嘴的棉花笑，炸裂吐絮的棉桃也望着孩子们笑……

  玩累了，孩子们在村口最大的碾盘上橫七竖八地躺着，秋天的太阳没有夏天的火辣，碾盘并不烫，阳光暖暖地照着，很舒服。淘气的孩子们会爬树掏鸟蛋，用黄泥包了，点上火，烤着吃。

  我记得我那时常常举着长长的杆子去打树上的枣，枣还没有熟透，有的还靑着，被主人追着屁股骂，这帮小王八蛋，祸害人！主人虽然骂，还是摘了熟透的枣子，给端家来，孩子们并不吃，因为家家都有枣树，孩子们太淘气。

  小时候的我真的很淘气，经常用手指去捅窗户纸，把窗户纸捅成一个洞，偷看姥姥躺在炕上抽着一根长长的大烟袋。姥姥发现常骂我，丫头片子，不知道针眼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吗？

   姥姥有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因为被姥姥骂，我把姥姥的长长的裹脚布拿出来，跑进院子里来回甩着玩，姥姥追出来，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因为个子高，走起路来重心不稳，脚步踉跄。我心软了，还了裹脚布。

  我看过姥姥的小脚，并不像作家冯骥才写的三寸金莲，如何美如何性感，脚趾头都勾着曲在了一起变了形，很怕人，我还问姥姥疼不疼？姥姥说刚裹的时候疼，现在不疼了。姥姥年轻时守寡，一辈子没人疼。姥姥看我心疼她，姥姥高兴地给我煮小米粥。因为小米都拿到集市去卖了，家里留的并不多，我至今记得表哥站在门边看我喝小米粥，嘴里嘟囔着，碾啊碾啊碾小米，多少给我剩点底儿。现在想想，喝一碗小米粥都是奢侈，真是让人唏嘘啊……

  我那时最喜欢帮姥姥拉风匣，风匣有点鼓风机的性质，呼嗒呼嗒很有趣，也喜欢推碾子，前面一头毛驴被蒙着脸，我和姥姥在后面推。姥姥常说这丫头这么小就知道疼人，因为喜欢我，姥姥常常给我买绿豆做的凉粉，那凉粉吃起来很有嚼头，因为在老家就呆了不到两年，绿豆凉粉的味道早已经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