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忠兴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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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死人屋

发布时间:2014-07-03 15:20:17      发布人: 唐妮
                            活死人屋

                                                 ——作者    唐妮

这是一间肿瘤医院的普通病房,因为在病房里打化疗的都是晚期癌症病人,所以患者家属背地里叫这间病房是活死人屋。

 

病房里有八张病床,患者来自四面八方,这些患者有的被医生判了死刑,有的医生已经不建议打化疗了,但患者对生命的强烈渴望,让他们还是选择了没有希望的化疗。

 

唐的病床靠在墙里面,和他斜对面,是一位开煤矿的矿主。他和唐聊得来。唐动员他在胳膊上埋针管,他听劝了,埋了针管。他说;兄弟,我在北京做了几次大手术,光手术费就扔了100多万,要是我这病摊上别人,小命早完了。这位矿主50多岁,北京的医生已经不给他治了,他就靠打化疗、营养液维持。医生不建议他打疗针了,他坚持打。他很虚弱,有力气的时候,就和唐开玩笑;“一袋子一袋子的钱往医院里扛啊!发的这点财都折腾进医院了,感情我这些年就是为医院效命了……”

 

靠在门口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汉子,他在腹腔科做手术的时候,媳妇正在产院生孩子,是一对双胞胎。术后他打化疗,他很羡慕唐有人照顾,他对唐说;哥,你真幸福,嫂子寸步不离的。我安慰他说;要不是你妻子在月子里,她也一定会来陪你打化疗。听了我的话,这位汉子眼里盈满了泪水,他把头转向墙,我知道他在默默地流泪,心里酸极了,我走出了病房……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对粉嫩的婴儿,简爱说;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可是这对婴儿刚出生,他们的爸爸就被推进了手术室,迎接他们的是怎样的人生与命运,他们是婴儿需要照顾,他们的爸爸是病人需要照顾,还有在月子里的产妇,更需要照顾。

 

我经历过剖腹产,有人说剖腹产无痛苦,我记得我从手术室被推进监护室的时候,有六个产妇,有个剖腹产的产妇像牛似得嚎叫了一夜,就因为手术后刀口疼。麻药劲过后,犹如万剑扎腹,疼痛难忍。我当时产后咳嗽,每咳嗽一声刀口就像撕开一样,医生只好在我腹部上放了沙袋,又是夏天,虚汗如雨,人像被水洗了一样,卧在水泊里,真是难熬极了。唐陪我折腾了一夜,耳听着产妇们各种各样痛苦的呻吟,嚎叫,如在地狱里。我想,生了一对双胞胎的病患家属,她没有丈夫的陪伴,又担心丈夫的病情,她的心一定痛到极点……

 

在唐的前面是一对父女。父亲是个农民。父女俩谈的都是家里地的事情。女儿十三、四岁的样子,为了陪爸爸看病,女儿已经不念书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钱紧,还是年龄小不会照顾病人,女儿为爸爸买来大碴子粥。爸爸打疗针本身就吐,吃了粥,吐得更凶。唐看不下去,示意我去给他买饭。唐当时胳膊上埋了管子,虽然不担心滚针,但唐打上疗针,人就像个植物人,很痛苦虚脱。我那时总是不放心,一溜小跑去给病人买饭。我记得第一次给他买的是混沌,刚开始,他不好意思吃,唐说了很多幽默的话,他很开心的吃了。他吃得津津有味,说;牡丹江的混沌真好吃啊。我当时听了他的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的妻子是个精神病人,经常摔东西,我不知道这位兄弟有多久没吃混沌了,他对唐说;上次打化疗回家,正赶上老婆在家划火柴,吓得他赶紧把刀啊,剪啊,藏起来!

 

唐的右边是林口的患者,有四十出头的样子,他是淋巴癌,已经扩散全身,医生说他最多能多活半年,他的生命按秒记。他打疗针,媳妇不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他打疗针的时候,要喝半茶缸白酒,我怎么劝他别喝,他都不听。他说,早晚是死。再不喝喝不着了……他说,他的媳妇有一帮酒友,他想在里面帮媳妇找一个,他死了也放心了,他给媳妇留了一笔钱,后顾无忧了……他提死字是最多的,也是最潇洒的。当有个患者说冰山雪莲能治癌时,他很积极,也要了一颗,这冰山雪莲是一种像蘑菇一样的东西,用新鲜的酸奶泡一夜,,第二天早晨喝。经过发酵的酸奶像面肥水,难喝极了,唐喝了一个月,效果不错。这冰山雪莲会分叉,把长大的冰山雪莲分给病友,病友再把它分给其他人,在这个病房,大家说的最多的是抗癌的偏方.

 

有一位患者的家属,从长白山採来了冬虫夏草,为了活着,大家想出了各种办法,互相传递信息,人在这时,没有了阶层的划分,不管你是有钱的,没钱的,城市的,乡村的,大家都是濒临死亡的人,大家求生的意志是一样的,这就是同病相怜吧……

 

一天, 病房里推进了一个打氧气的病人。那病人腿是黑色的,鼻孔里插满了管子。他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的媳妇趴在他的身边,一头午一句话不说,默默地流泪。她的泪一滴一滴滴在丈夫的脸上,泪水从丈夫的眼角流出来……丈夫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医生不给治了,家属不干,坚持治疗。这对夫妻已经商量好,丈夫走了,妻子也跟着去。当我从药房回来知道了他们的情况,我对这女人说;他不行了,你就要和他一起走,你想过孩子的感受吗?家里遭了灾,你怎么忍心让灾害继续扩大?你是母亲!我劈头盖脸把小媳妇好顿数落,现在想想,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久,小媳妇突然大声哭出来,说,我儿子刚六岁,他看见我天天哭,知道我要和他爸一起去,我儿子已经很久不说话了,就天天坐在门口发呆……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们相爱,我舍不得他!我说,你舍不得他,孩子舍得你吗?孩子住的房子已经漏雨了,你还要把房盖掀开,你就舍得孩子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吗?小媳妇说;我已经把孩子托给了他姑。我说;孩子冷了,找妈要棉衣你在哪?上学了,老师说开家长会,你在哪?孩子受委屈了,想和妈哭诉,你在哪?孩子投你这个妈来了,叫你妈,孩子投爹投妈一世不容易!“姐姐!”小媳妇嘶哑地大叫了我一声,我不禁泪如雨下,说不下去了……

 

小媳妇哭了很久,屋里所有人都哭了,小媳妇涕泗横流,去了卫生间。

我对屋里的患者说,我今天情绪不好,话说得太重了……

 

大家都说,嫂子话说得不重,不这样说,小媳妇醒不过来,她进屋一句话没说过,刚才说了话,又哭出了声,是好事!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医生把氧气瓶撤走了,说再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小媳妇哭着说,人家都打疗针,我们一针也没打过,打一针疗针也心甘啊……

 

医生千劝万劝说,打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何必钱财两空呢……

 

小媳妇推着丈夫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又叫了我声姐姐,说,姐,我记住你的话了。我知道,儿子已经抑郁了!我含着泪握着她的手,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安慰她,我们泪眼对望了一会,小媳妇嘴角往上翘翘,似乎想对我笑,说真的,这笑比哭还难受,我目送着小媳妇,把病床推出了病房……

 

 

我想,这间病房的所有患者大概都已经去了那边,想到你们一张张渴望生命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愿你们在那边开心,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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