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唐妮

撑着油纸伞， 独自

彷徨在悠长， 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这是戴望舒的诗，云喜欢戴望舒的诗，她就是一个结着愁怨的丁香一样地姑娘。

云是唐的第一任妻子，云是她的真实名字，她25岁嫁给了唐，唐比她大一岁。她与唐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26岁那年她香消玉殒。唐曾用元稹祭奠亡妻之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来悼念云，可见唐对云当时的用情之深。

那是公园的一方荷花池，池里有一艘供游客照相的小船，那是我和唐幽会的地方。

我们都喜欢温庭筠的《莲花》中的诗句“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所以我们都留恋那一塘荷花。

我们坐在小船里，我对唐说：“能讲讲你的第一次婚姻吗？我想了解一下。”

唐沉吟了一会儿，说：“云是我高中的同学，她考的是定向委托，她在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她分配到了柴河一家企业做技术员，为了她，我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回到了牡丹江。”

“听说你们的婚姻遭到了她家里的反对？”

“嗯，云当新娘那天，她哥哥还重重地踢了她几脚，云是流着泪当的新娘。”

“为什么？”

“一方面她家里人嫌我穷，一方面云有先天性心脏病，不适合结婚，所以她家里人激烈反对这门婚事。当时我们都刚大学毕业，没有经济基础，云在柴河工作，为照顾云，我在柴河租了一间平房，我每天做火车通勤来牡丹江上班。”

我困惑地问“云年纪轻轻的，生小孩就能死人吗？”

唐吸了口气说：“云生小孩的时候，心脏病突然犯了，心脏跳动缓慢无力，婴儿在产道窒息时间过长，孩子生下来了，不会哭，当时就死了。”

“婴儿多重啊？”

“十斤。”

“为什么不剖腹产？”

“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悲伤的往事，我望着荷花塘，说：“我想起黛玉的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我把这句诗送给她”。

静默了一会儿，我说：“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她家里人又反对，为什么还娶她？”

“爱没有理由，就因为我们相爱。云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就想为你生个小孩，我尽力了……每当想起这句话，我就生不如死！”

“云走后你没有再处对象吗？”

“云走后，我每天就想死，活着没意思，哪有心思处对象！我为云守孝了三年，这三年用八个字可以概括我的生活，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能具体点说吗？”

“我每天下班回单身宿舍，都从小铺拎两瓶酒，喝完酒倒头睡在水泥地上。”

“啊？为什么睡在水泥地上？”

“我在水泥地上睡了小半年，后来腰腿疼，我才上了床。那时候，我喝酒喝得特别凶，每天心里燥热，在水泥地上躺着舒服，借酒消愁吧，我排解不了云26岁就走了，我太痛苦了，云走后的三年，我从没有开心的笑过……”

“听说你这三年经常为云上坟？”

“云走后的第二年，我上山给云上坟，那天我遇上了鬼打墙。”

“什么是鬼打墙？”

“就是我无论怎么走，都在原地转，后来我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总算找到了下山的路。那时候，我都不想回去了，死在山上算了，活着了无生趣……”

我掉着泪说：“云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还要生孩子，她很爱你，是飞蛾扑火啊！”

“正因为云知道我喜欢小孩儿，所以她才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这也是我痛苦的根源吧……”

我说：“你心里有云的影子，我走不进你的心，我们相处不合适。”

唐说：“没见到你以前，我就想死，觉着活着没希望！遇见你以后，我就变了一个人，觉着生活充满阳光，活着有奔头！不要因为我的第一次婚姻你就有顾虑，现在我已经把过去埋葬了，我想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云是一个喜欢诗的女人，她很喜欢徐志摩。徐志摩曾写过这样一首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惊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徐志摩的这首诗很能概括唐和云的短暂婚史，正如徐志摩在另一首诗中所说：“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边的云彩。”

我和唐结婚的时候，唐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要不要把云留下的书都烧掉，问我忌讳不？我看了看云留下的书，这些书都是我少女时代喜爱读的书，有《红与黑》、《郁达夫小说全编》、《徐志摩诗集》、《简爱》、《徐志摩传》、《忏悔录》、《泰戈尔诗集》、《林语堂小品集》等等，我之所以列出这一大堆书名，是想从书中触摸云那颗热爱文学的心，她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和思想品味，我想，如果她活着，我们能谈的很投机，因为她喜欢的书我也曾经那样热爱过。

云在《徐志摩传》序的空白处用铅笔留下这样几行字：徐志摩和拜伦一样，是我认为最了不起的诗人，他们的性格让我刻骨铭心，而他们短暂跌宕的一生对我具有巨大的引力，最引人的并非徐志摩诗而是其人其事，他的光彩原因在于他的执着追求。

云爱徐志摩爱到了极致，徐志摩一生爱陆小曼，又心仪林徽因，书中夹了一张纸，是云的亲笔所写，我不知道是她的文章摘抄还是笔记心得，文字如下：

一千个男人中间甚至没有一个敢在他垂死前坦率地说：除了他的妻子之外，他一生中从没有和任何女人和通，一个心智健康的男人不可能在一个女人身上满足自己全部的情感需求（反之也如此），爱情并不狭窄，她是丰富的，丰富得男人的心理历程有时要靠若干个女人才能成熟起来，几乎每个男人都会有迷恋某个女人的时刻，这个女人支配着他的灵魂，甚至他的一生，女人是男人情感的家园，没有女性温柔的过滤，男人粗糙冷漠的生命永远露不出智慧的光泽。

我想，无论是摘抄还是心得，这段话都反映了云对男人的思想。

有人说：唐是云掳走的。我不信！云是那样爱唐，为了他不惜飞蛾扑火，用青春的生命诠释自己的爱情，她怎么会让唐离开人间，如果她九泉有知，她一定会难过，一定会伤心，一定会哀哭。

云飞上了九霄，她的生命是个悲剧，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让我心疼喜欢！云妹，姐姐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也是在祭唐之机来祭奠你，姐姐愿为你掬一捧热泪，你静静地在地下安息，没人知道你，希望读这篇文字的人也能象姐姐一样，为你掬一捧感动的热泪！26岁，女人最美好的芳龄，你就与世长辞，怎么不让人揪心难过！如今唐也去了天堂，姐姐希望你去看她罢，姐姐不会生气，因为姐姐喜欢你！傻丫头，下辈子如果你转世轮回，姐姐希望你爱惜生命，为自己活一回！愿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写至此，姐姐心肝俱碎！写不下去了。丫头，你是那样的喜欢诗，把黛玉的《葬花吟》祭你吧，姐姐为你一哭！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把香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落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