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1日上午,杨佳冲入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杀死六名警察,另有三名警察和一名保安员受伤。该暴力袭警事件经媒体披露后,立即震惊全国。

　　杨佳28岁,北京人氏,中专文化,没有工作,没有女朋友,热衷于参与户外论坛组织的野外徒步活动,网名为“非常旅程”。在同行“驴友”(指参加野外旅游、自助游的朋友——编者注)的眼中,杨佳腼腆内向,会做很好吃的鸡蛋煎饼。在杨佳的Myspace个人博客上,好友列表里链接了上百名女性。

　　上海市公安局在案发后的通报,以及此后杨佳案的审判,对这起举国震惊的行凶案做了详尽的还原。

　　2008年6月下旬,杨佳来到上海,购买了一把“鹰达”牌单刃刀(刀全长29厘米,其中刀刃长17厘米)、催泪喷射器、防毒面具、汽油、铁锤、手套等。7月1日上午9时40分,杨佳携带上述物品,来到位于上海闸北区天目中路578号的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

　　根据杨佳案一审判决书,杨佳首先在闸北公安分局门口投掷装有汽油的啤酒瓶引起燃烧,并趁保安员灭火之际,头戴防毒面具闯入闸北公安分局办公大楼。

　　在闸北公安分局办公大楼底层大厅等处,杨佳先用刀砍击保安员顾建明头部,继而持刀分别猛刺正在工作且赤手空拳、毫无防备的民警方福新、倪景荣、张义阶、张建平的头、颈、胸腹等要害部位,致四名民警当场受伤倒地。

　　之后,杨佳沿消防楼梯至9楼和至11楼途中,又持刀先后猛刺、猛砍赤手空拳且猝不及防的民警徐维亚、王凌云、李坷的头、胸腹等要害部位,致徐维亚、李坷当场受伤倒地,并致王凌云受伤。

　　杨佳继续冲上21楼后,又持刀刺伤正在等候电梯的民警吴钰骅,并闯入2113室行凶,致民警李伟受伤,终被在场民警林玮以及闻讯赶来支援的几位民警当场捕获。

　　最终,方福新、倪景荣、张义阶、张建平、徐维亚、李坷六位民警抢救无效,因失血性休克于案发当日死亡;民警王凌云、李伟轻伤;民警吴钰骅、保安员顾建明轻微伤。

　　杨佳案二审时,法庭播放了顾建明遇刺倒下,1楼治安支队值班室民警方福新、倪景荣、张义阶、张建平被刺杀的监控录像,以及杨佳行凶路线的动画模拟图。上海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在录像播放时称:“杨佳仅用了七秒钟就杀死了四位民警。”言毕,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二审开庭中,当法庭回顾杨佳行凶过程时,杨佳面露沉思之色。但被问及有关行凶细节时,他均回答:“不记得了。”

　　被殴疑云

　　如此残忍的行凶,让人们难以理解:到底是怎样一种仇恨在推动杨佳走向不归路?

　　从杨佳案发当日起,关于其动机为报复被警察殴打的传闻就在坊间流传。上海市公安局随即召开新闻发布会予以澄清,否认上海警方曾经殴打过杨佳。

　　在杨佳案二审的公开开庭中,此事的来龙去脉得以展现。

　　根据杨佳和有关民警的证词及录音可知,2007年10月5日晚,杨佳骑一辆无牌照自行车,受到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芷江西路派出所巡逻民警薛耀盘查。杨佳表示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骑自行车的)人只有我被查?”并要求民警“拿出法律依据”。双方发生言语纠纷后,杨佳拨打了110、公安热线、上海公安局督察队等电话投诉。最终,杨佳被民警带到芷江西路派出所。

　　据杨佳在法庭上称,他到派出所大厅后,一位民警说话靠他太近,并在说话时把唾液吐到他身上。他躲避之间无意走向门口时,被几位民警“脚不沾地”地抬进了派出所里间的工作间。而有关民警解释称,当时因为怀疑杨佳想逃跑,故有此举动。这一段情节,双方的叙述虽有一定分歧,但基本与派出所提供的监控录像显示的场景相一致。

　　杨佳与民警的证词完全背离之处,是在进入工作间后发生的事情。杨佳称,他被拖入工作间后,被至少六七位民警围殴两分钟左右,导致自己“衣服脏了,裤子破了,手臂和后背出现淤青”。但所有民警的证词均称没有殴打杨佳,杨佳也没有受伤。关于这一段情节,派出所没有提供录像作为证据。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在验证了自行车的来历后,派出所放杨佳走人;杨佳因“被殴打”之事“纠缠”了几个小时后,在次日天将亮时才离开派出所。

　　此后数月,不服的杨佳多次投诉,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也两次派人至北京与其协商。杨佳要求公安局方面就其投诉出具一份书面的“调解书”,未获同意。杨佳说:“你们不出书面凭证就是要私了的意思,私了给1万元。”这句话在一审中,被法院认定为杨佳的“无理要求”。对此,杨佳在二审法庭上强调,这句话自己只说过一次,不是真的想要钱。

　　后来,数次交涉无果,杨佳最终于2008年7月1日踏上了杀戮之路。

　　杨佳在法庭上做最后陈述时,坚称自己“无辜”,并认为是民警对自己的殴打,以及自己在一级级投诉过程中多次被侮辱,才导致了他暴力袭警。

　　由于没有直接证据,杨佳是否被殴打成为一段悬案。法院在二审法庭上宣读了一份从杨佳笔记本电脑获得的发至上海市公安局的投诉电子邮件,该邮件大致还原了事件的过程,但无其被殴打的叙述。而杨佳表示,这份邮件被删改过,他不承认。不过,杨佳本人在离开派出所后也没有去医院验过伤,所以,他在法庭上并不能举出任何依据证明自己曾经被殴打。

　　法院终审判决书认定:芷江西路派出所的监控录像中未反映出民警对杨佳实施殴打;杨佳本人笔记本电脑记载及给上海市公安机关的投诉信中,均未提及被数名民警按倒在地殴打;相关民警陈述,在芷江西路派出所内对杨佳进行盘查时,没有殴打过杨佳。因此,杨佳上诉称其在芷江西路派出所被数名民警按倒在地殴打,没有证据证实。

　　两次审判

　　8月26日下午,杨佳袭警案在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杨被控故意杀人罪。上海名江律师事务所主任谢有明及同所律师谢晋担任杨佳辩护律师。律师从故意伤害罪(有别于故意杀人罪-记者注)的角度为杨佳进行辩护。

　　杨佳则要求几位殴打过自己的民警到庭对证,未获法庭同意。

　　由于一审未对媒体和公众开放,而法庭给杨佳指定的辩护律师谢有明,身兼上海市闸北区政府法律顾问一职,杨佳案一审引发了国内法律界对该案“程序公正”问题的质疑。

　　9月1日,上海二中院判决杨佳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随后,杨佳提出上诉,表示自己并无杀人之意,造成多人死亡实为“意外”,并再次要求殴打自己的几位民警到庭对证。此外,一审判决书中称杨佳向公安局提出索赔万元的“无理要求”,杨佳对此表示不认可。

　　10月13日上午,杨佳案在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辩护律师换为上海知名的刑辩律师翟建,以及北京市大成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律师吉剑青。同时,二审也相对开放和透明,包括《财经》在内的多家媒体和部分公民获准进入法庭旁或直播室听开庭。

　　法庭上,杨佳神情淡漠。庭审期间,他语速很快,言谈流利。杨佳的辩护律师与公诉人就杨佳是否在派出所被殴打、杨佳是否应该重新进行精神鉴定,以及杨佳要求殴打他的派出所民警出庭作证等焦点话题进行了辩论。律师提出给杨佳重新做精神鉴定,该请求被法官当场驳回。

　　杨佳自己则在法庭上称:“我觉得自己没有精神病,那些殴打我的警察才是精神病。”

　　10月20日,杨佳案二审宣判。上海高院再次表现出开放的态度,甚至连美国、日本记者也被安排进入法院旁听。审判长徐伟当庭宣布,维持一审法院判决。杨佳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罪行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极大,且无法定从轻情节,应依法惩处。

　　上诉席上,杨佳面无表情地听完判决后,未做任何发言就被法警带离。旁听席上,没有出现他的任何家属。

　　后续悬疑

　　杨佳本人的命运已有定论,但其母亲的下落仍为外界关注,目前官方对此并无任何说法。杨佳案几度开庭时,其母均未出现在旁听席上。

　　据《财经》记者了解,杨佳案发后,其母王静梅于7月2日便与家人失去联系。7月17日下午,杨佳的姨妈前往北京大屯派出所,报告王静梅走失。随后,北京警方启动了对杨佳母亲的寻找程序。

　　此后,在北京警方未有杨母任何消息之时,上海律协发布信息称:“谢有明律师赴北京找到杨佳母亲,与她办理了授权委托。”

　　基于此,北京忆通律师事务所律师李劲松曾在7月23日在该律所网站发表文章称,他已向北京、上海两地有关部门寄出实名举报函,称杨佳的母亲极有可能被绑架,谢有明可能是绑架王静梅的犯罪嫌疑人之一。

　　杨佳案二审时,出庭作证的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鉴定人管唯,在法庭上谈及对杨佳进行精神鉴定的细节时透露,在接受了上海市公安局的委托后,他曾就杨佳从小的性格等情况,向杨佳的母亲进行过了解。

　　此外,因在网络上发布帖子虚构杨佳被殴情节的苏州青年郏啸寅涉嫌诽谤罪一案,至今仍无进展。

　　杨佳案发后,其作案动机为外界所关注。7月初,郏啸寅发布的一则《上海袭警事件内幕》的帖子广泛流传。帖子称,“因杨佳在被闸北分局留置盘查中遭殴打,致使其生殖器受损,无法生育,故而报复杀人”;随后,郏啸寅被上海警方带走。

　　7月14日,上海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对编造、散布谣言的郏啸寅以涉嫌诽谤罪批准逮捕”;诽谤罪名是否适用于郏啸寅的行为,亦在法律界引起争议。

　　杨佳案二审开庭时,检察官曾就下身是否受伤问题询问杨佳,杨佳明确否认。

　　据《财经》记者了解,目前郏啸寅案由上海市宝山区检察院办理,郏啸寅和杨佳均被羁押在上海市看守所。

　　据悉,羁押于看守所内的杨佳度日安然。在二审法庭上,杨佳称,看守所“伙食很好”,几个月内他养胖了几分。杨佳对囹圄生涯的评价是:“仿佛回到了小学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