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妈妈走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我陪妈妈走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金 雷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病房刚刚进行了紫外线消毒。妈妈静静地躺在床上,正在输血。这次输血与上次便血造成血色素下降不同,主要是为了解决尿少肾前的问题。从前一天开始,妈妈的排尿就出现了问题,输入1850ml液体,却只排出了600ml,输液治疗碰到了极大的矛盾。早上采尿样化验分析,排除了肾功能问题。这样,通过补充血小板和血红蛋白来改善肾前功能问题便成了大夫的最佳选择。
我看了一下心脏监护仪,氧饱和度90%,血压134/66mmHg;随后又拿起了妈妈的病况记录本,查看今天妈妈的病情变化和大夫的叮嘱……这些都是我每每陪护妈妈时首先要做的事。记录显示,妈妈今天仍然有低烧。这种低烧已经有四五天了,长时间的低烧怎么能行!于是,我拿出体温计又给妈妈测量,
我坐在床前,查看点滴的线路。为了保证血浆的输入,其他点滴都要让一下路。血浆滴得很慢,很慢……妈妈的心脏已不允许它再快了。唉!心脏啊妈妈的心脏,自住院后你就一直处在了一种严峻的考验中。妈妈这次住院的起因是心衰和呼衰,治疗过程又发现了结肠肿瘤,于是矛盾出现了。治疗心脏本需要扩张血管防血栓,但扩张血管又会引起肿瘤的破裂。在接连几次出现便血的情况下,只能顾此失彼,不仅抗凝针不打了,就连进食、进水也停止了。这样,在住院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心衰、心肌缺血、房颤、氧饱和度下降以及呼吸上的问题,便一次又一次地向妈妈那本已受损的心脏发起了攻击。
夜幕降临了,妈妈在床上仍然是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她太疲劳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我来之前,她一直都无法入睡。或许是长时间的一种姿势让她感到了不舒服,也或许是那可恶的肿瘤让她有了疼痛感,还或许是胸腔积液的扩大越发让她感到了难受……总而言之,她的脸上总充斥着痛苦和不安。是啊!长期卧床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有不适的感觉,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年过九旬且病入膏肓的老人呢。
一袋血浆滴完了,又换上了一袋血小板。这时,妈妈向右斜了下头,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她看我坐在床前,便动了动右手。我赶紧用右手抓住她的这只手,低声说:“晚上我陪你过夜,你放心睡吧。”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病痛的折磨和体质的下降已让她很难说话了,但我明白她的意思——那就是“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是大夫根据妈妈的病情、向我们征求是否住重症监护室时妈妈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她说的很坚决。尽管重症监护室里会在治疗上更及时、有利一些,但她认为,没有自己的孩子守护在身边则是一件更痛苦的事情。这就是亲情,这就是母子情。世界上可能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感情更真切和更伟大了!“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是妈妈与病魔作斗争的精神支柱;同样,也是我们精心护理妈妈的不竭动力。
夜深了,妈妈又开始烦躁不安了。她喉咙里出现了痰鸣声,右手不停地做着扇扇子的手势。其实,屋内开着空调,风扇还向她送去了阵阵微风,她不应该太热。但为了她的痛苦和不舒服能得到些许的减少或是慰藉,我仍然拿起了那把巴掌大小的扇子向她扇去。
我使劲地摇动着扇子,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吊瓶,生怕在点滴上出现意外。点滴,一天24小时的点滴,妈妈不仅要靠它来进药与疾病作斗争,还要靠它来补充营养维持生命。为了避免点滴鼓针等问题的出现,妈妈早就做了静脉置管术,一条细导管由胳膊弯处的细静脉直达第6胸椎右缘中部的大静脉。输液方便了。但在妈妈胳膊乱动的情况下,仍可能会出现接口断开、折线不滴的情况。另外,同时输2-3瓶液体,也需要格外注意,防止出现液体滴完了未立即更换而可能出现的不良后果。
妈妈平躺着。我右手扇着扇子;左手却使劲地沿着床单向妈妈的后脊梁走去,然后努力地撬起,力求有一尽可能大的角度,让扇出来的风能吹向她那长时间得不到透气的肤体。人长时间躺在床上,易生褥疮。为了妈妈不得褥疮,我必须将我扇出来的风送到妈妈与褥子接触的每一部位。
妈妈喉咙里的痰鸣声越来越清晰了,我必须给她做一次口腔雾化。在前几天妈妈的痰细菌培养检查中,发现了一种抗药性很强的细菌。因此,不仅在点滴中加强了抗菌药物的剂量,而且每天还要进行房间紫外线消毒和多次的口腔雾化杀菌。
雾化坚持做了近10分钟,妈妈便不让再做了。但可恶的痰鸣声仍在我耳边回响。我不想听这样的声音,我害怕听这样的声音。痰鸣对妈妈是一种折磨,对我同样也是一种折磨。我跑到护士站,请护士用吸痰器给妈妈吸一吸痰。然而,吸出来的痰却很少、很少,喉咙深处的痰污已让这种简易吸痰器触及不到、无能为力了。
我很难受。为了让妈妈少受罪,我们全家人曾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在药物治疗上该用的药一定要用,但创伤性的治疗全不进行。谁曾想,这时候不从喉咙处切管就已很难将痰抽出来了。是我们的决定欠妥吗?妈妈,只能请你原谅了,有些事情确实很难做到两全其美。创伤性治疗对你来说解决不了根本,反而会带来更大的痛苦。何况,在你弥留之际,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你那美丽的身体上有任何残缺或是破损出现。你在我们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完美和神圣的。
我担心妈妈的肺功能,更担心妈妈的心脏功能。从昨天早晨开始,妈妈的氧饱和度就一直在向下走。今日零时之前,尚能保持在86-89%之间;零时之后,便降到了80-84%之间;4时之后,更降到了80%以下。有痰、肺功能差、心脏缺血都会引起氧饱和度的下降,但下降的速度这样快,很让人崩溃。我赶紧将值班大夫找来,注射了一针平喘针,仍寄希望能像过去那样再出现回转的奇迹。
护士加强了心脏监护工作,将妈妈测血压的时间间隔缩短了。值班大夫每隔10-15分钟便来看一次,并不停地思索着下一步应采取的措施……天渐渐地亮了,点滴还在继续,妈妈氧饱和度的下降也还在继续。真的没有办法能制止住这种下降了吗?我将探询并带有希冀的目光投向大夫和护士。她们没有回答,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大哥来了。他来替我陪护妈妈了。我的心很痛。妈妈经我一个夜晚的陪护,病情竟会如此这般的急转直下,以至于到了病危的边缘。我,不是大夫,不是护士。在妈妈最需要用人的时候,我的表现竟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妈妈,你能原谅我吗?
点滴还在继续,妈妈氧饱和度的下降也还在继续。已经到了70%以下,继而又到了60%以下……缺氧的心脏尽管已相当微弱,但还在坚持着,坚持着,坚持着跳动,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