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今日说法》2013年2月21日播出清新“准后妈”虐童事件

2013年1月8日,很多网站的头条,都是这样一则新闻:广东3岁女童遭“准后妈”毒打身亡,颅骨被打碎。报道中有这样一组照片,一个小女孩躺在病床上,头裹纱布,双眼浮肿,满脸伤痕。她叫佳佳,只有2岁11个月大。2013年的第一天,佳佳被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左额有血肿,左枕骨骨折,疑为脑水肿,当天医院实施了开颅手术；1月2日,佳佳出现大面积脑梗塞,医生预测最理想的状况是植物人；1月4日,佳佳心跳停过一次,心脏复苏后,双侧瞳孔散大,医生下达病危通知；1月7日,入院第7天的17时39分,这个不满3岁女孩的心跳停止。

半年前的佳佳还是个可爱的孩子,仅仅半年的时间,她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半年的时间里,她经历过什么?媒体报道当中的那个佳佳的“准后妈”又是什么人?她对佳佳做过什么?

小佳佳的生命是在广东清远的人民医院结束的,我们记者的调查,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医生说,佳佳的伤主要是集中在头部,不满3岁的她,颅脑有大量瘀血,而且枕骨骨裂。“这两处伤显然是由外力重击造成的,就是头可能碰到墙壁,碰到硬的东西,然后人向后仰,摔到后脑。”医生说,佳佳被送来的时候,陪着她的是一个30多岁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她说自己是佳佳父亲的女朋友,也是她叫的救护车。很快,佳佳的父亲赶到了医院,之后不久警察也来了,带走了佳佳父亲的女友。报警的正是佳佳的父亲。

当天晚上22时,专案组民警将犯罪嫌疑人曾冰在清远市人民医院抓获归案。

经审讯,犯罪嫌疑人曾冰对其实施故意伤害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警察口中的曾冰,就是佳佳父亲的女友,也就是媒体报道中的“准后妈”。佳佳生前和父亲还有曾冰住在一起,父亲白天在建筑工地工作,佳佳就在家里由曾冰照看。

新年第一天,佳佳的父亲加班,家里仍然只有曾冰和佳佳,此时曾冰已经怀孕5个月。据曾冰讲,当天由于被害人佳佳洗澡时不停哭闹,她自己心情烦躁,就打了被害人两耳光,第三下打她耳光的时候,就将被害人打倒在地,当时小孩就抽筋然后小便失禁。

在警察面前,曾冰承认,那天殴打过佳佳。可是医生认为,佳佳脑部的瘀血并不是当天导致,而是长时间逐步形成的。

佳佳是一个不满3岁,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什么人会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呢?她父亲的女朋友,她的那个“准后妈”曾冰,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2013年1月8日,佳佳去世的第2天,清远市公安局以涉嫌故意伤害罪逮捕了曾冰。但因为她已经怀有5个月身孕,警方批准了她取保候审的请求。民警说,当时他们第一眼看到曾冰的时候,也很难把她和殴打女童的“准后妈”联系在一起。事发后,曾冰曾一度因情绪激动昏迷,并且出现流产的迹象,现在她正在一家医院保胎。

此前当地媒体的记者曾经见到过曾冰的姨夫,他当时对曾冰是这样描述的:曾冰在家里性格比较温顺,她父母亲说她,从来不敢顶嘴。但由于他们和曾冰的交往并不多,曾冰殴打佳佳的真正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最近半年来,曾冰一直和男朋友许小喜也就是佳佳的父亲住在一起。除了曾冰本人,应该就是许小喜对这一切最清楚了。“我这个小孩两三岁了,就这样活活被打死了,我真的不想看到她,我希望她判死刑。”许小喜今年40岁,10年前从湖南老家来到广东,在清远一个建筑工地做电工。2012年5月份,许小喜认识了曾冰,那个时候,他已经和佳佳的母亲分手了。没多久之后,两人就住在了一起。因为曾冰没有工作,佳佳就由她照顾。“我天天早上7点出去,中午吃完饭我又走了,然后晚上七八点钟才回来,她当初来的时候对佳佳还可以。”佳佳的父亲说,女儿很听话,从不哭闹,一开始曾冰还挺喜欢佳佳,哄着她玩。事情发生转变是在去年7月份,那时候曾冰刚刚怀孕,有一次佳佳的父亲4天没回家,等回到家时,他意外地发现,女儿脸上有瘀斑和伤痕。“打得我小孩脸上有伤,我回来看到就问她,她说爸爸,妈妈打我。后来我知道她打了佳佳。”许小喜说,佳佳管曾冰叫妈妈,她特别乖,那天挨了打,见到爸爸也什么都没说,是他发现孩子脸上的伤,再三追问,佳佳才开了口,声音很小,只是4个字:妈妈打我。

“我问她,她说我小孩调皮,我说调皮也不能这样打她,两三岁的小孩能懂什么事,哪个小孩子都有一点调皮。”许小喜觉得打孩子虽然不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后来曾冰也答应以后不打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但没过几天他下班回家发现,女儿脸上又添了新伤。这一次,佳佳的父亲向曾冰提出了分手,并带着佳佳离开了出租屋。

“她打电话给我,说如果我不回来,她就死在这里。”许小喜说曾冰当时怀着他的孩子,怕她出事就回来了。

那次之后,曾冰甚至叫来了她的亲戚,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许小喜保证:自己再也不打孩子了。这是发生在去年11月份的事,在那之后,仍然是许小喜上班,曾冰带佳佳。许小喜说,那之后他没有发现过孩子脸上再有伤。

而事实上,曾冰对佳佳的殴打并没有停止。有邻居说,有一次看到曾冰打得佳佳趴在楼梯上面,也有人听到,半夜三四点钟佳佳在叫,还有人看到曾冰拿棍子打她,把脑袋往墙上撞。但即使看到这些,也没有人报警。

在许小喜的生活中,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他要迎来曾冰腹中新的生命,他要打工、赚钱、养家。他已经记不清楚,最后一次和女儿说话的具体时间。很多时候他下班回来,佳佳已经睡了。没有人知道,每一天早晨许小喜离开以后,不满3岁的佳佳,独自面对着这个她叫做妈妈的女人,心里有多少恐惧。

佳佳的悲剧并不是从几个月前开始的,她甚至从一出生就处在一种尴尬之中。

在佳佳入院的第3天,她的亲生母亲也赶到了医院,当地报社记者说:“当时她非常伤心,我们采访她的时候,小孩的妈妈一边说一边流眼泪,几度哽咽,非常难受。”看到病床上的女儿,佳佳的亲生母亲泪流满面,看到这一幕的医生告诉记者,当时佳佳的母亲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妈妈来晚了。

佳佳离世后,她的母亲就从医院消失了,并拒绝面对任何媒体。几经辗转,记者在东莞见到了她,但对于过往她不愿多说。

佳佳的母亲叫吕小春,今年只有22岁,是个“90后”。提到佳佳,她沉默了。再三考虑之后,她决定把这个孩子的经历,告诉记者。

小春15岁离开河南老家到广东打工,17岁认识了佳佳的父亲许小喜,两人相差19岁,却彼此找到了温暖。但由于年龄差距太大,家里不同意两个人的事,所以他们一直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领结婚证。两年以后,佳佳来到了这个世上,没有太多亲人的祝福,也没有户口。

佳佳刚满1周岁,她的父母因性格不合和年龄差距大等原因分手了。分手后,小春抱着刚满1岁的佳佳坐火车回到了河南老家。但是母女俩进了家门,佳佳的姥姥姥爷,却没有看外孙女一眼。

“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一个人带孩子,我父母又不帮我,我一个人带不起。”在农村,20岁不到的女孩子未婚生子,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小春的父母无法面对街坊邻居的议论,不同意把佳佳放在老家抚养。无奈之下,小春只好在回到河南的第3天,又抱着佳佳踏上了返回清远的火车。由于许小喜也要打工赚钱,照顾不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只能把佳佳放在广州的大哥大嫂家里寄养。1岁10个月的佳佳开始寄人篱下,她的父亲母亲只是偶尔来看看她。又过了半年,佳佳刚刚2岁3个月,便被爸爸带回了清远。这已经是她进入的第4个家庭了。而这一次她被交到了一个跟她非亲非故的女人的手上。

2013年1月1日,佳佳在出租屋生活了半年,最终被父亲的女朋友———她唤作妈妈的曾冰殴打致死。在家人的描述里,曾冰并不是一个坏人,那么她为什么会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频频动手呢?曾冰的妹夫告诉记者说:“佳佳死后,曾冰也非常愧疚。曾冰认识许小喜之前有过一段婚姻,还有过一个女儿,那次失败的经历对她打击很大。和许小喜在一起之后,曾冰以为总算找到了幸福,但许小喜却一直以种种理由不和她结婚,这让曾冰心存怨气。”

曾冰妹夫说,相对于弱小的佳佳,成年的曾冰是强势的,但是面对佳佳的父亲许小喜,曾冰和腹中的孩子也一样无力抗争。

曾冰后来变得对佳佳那么冷酷,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精神压力大,或者是对许小喜的怨气无处发泄,或者是此时的佳佳让她想到了,自己腹中孩子以后的处境。

曾冰的愤怒,指向了这个无法还手的孩子。

小春说,有一次她在电话里听到女儿的哭喊,她也很心痛,但是她做不了什么,因为她没有能力抚养佳佳。“我一个人带不好小孩,请保姆每个月2000块,我负担不起。”出现在佳佳生命中的这些大人,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许小喜和吕小春认为,把佳佳交给曾冰,是当时惟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从来没有人问过佳佳,她想在哪里,跟谁生活。1岁之后,父母再次同时出现在佳佳面前,她已经躺在了这张病床上,她知道爸爸妈妈来了。

“当时我在医院,我在哭,她自己两个眼睛也流眼泪出来。我一直趴在她耳边跟她说,佳佳,妈妈来了。”这个时候的佳佳,得到了她有生以来最多人的重视,她身边有父亲,母亲,在病房外,曾冰也在为她哭泣。此时每个人都在说,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现在,对于佳佳一切都为时已晚。医生说,哪怕这样的关怀早来两天,孩子可能都不会死。

就在记者即将离开时,佳佳的母亲从东莞来到了清远,处理女儿的后事,和孩子的父亲见了面。在俩人面对面的半个小时里,大多数时间都是一言不发,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也许是出于对孩子的愧疚,也许是因为互相抱怨,这两个给了佳佳生命的人,如今形同陌路。

他们的孩子许丽佳,2岁11个月,颅脑损伤致死。她没有户口,没有出生证明,只留下了四张照片和一张死亡记录。

佳佳离开了,直接负法律责任的当然是曾冰,但是佳佳的那个面对怀孕的女友无能为力的父亲,那个生活困难无暇顾及孩子的母亲,甚至是那些看到过佳佳头上的伤、听到过佳佳的哭喊声,但却佯装不知或者知而不言的邻居们,他们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如果一个2岁11个月的孩子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警醒,那被警醒的,不仅仅是即将伸出去殴打孩子的手,还有那么多颗被无知和冷漠包裹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