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颤栗

作者：郝树波

清明节与春天结伴而来，漫山遍野跟着萌动，地里钻出一些绿色的草，也生出一些血色的花。绿色装点季节，血色警示世人。别忘了血，别忘了日本侵略者制造的一桩桩血案。可日本右翼势力至今在侵略历史问题上遮遮掩掩，激人愤慨，令人发指，心中燃着一种怒不可遏的质问：你日本人对中国人的践踏、做孽还不够吗？

奶奶、大娘、三叔的墓地里，星星点点的血色小花格外醒目，它们似乎年年都在承担一种责任，大概只有墓中亲人的后代，才懂得这种责任的潜在价值；那点缀着墓地的小花，是一种年年必生的沉重记忆，是一种深沉的暗示。

今年清明因公事繁忙，是“五一”休假时才来此祭奠亡灵的。此时此刻，感不到春的温暖，仅闻百鸟哀鸣。自己在沉思、反思、哀思着，哀思之中平添一份忧愤，冰冷的心在颤栗着与前辈们对话，倾听着他们低沉的历史回声。

一、奶奶遭受毒打瘫痪在床

日本鬼子在冀中进行疯狂扫荡时，禽兽不如的鬼子为了两块银元，用枪托狠命地将奶奶的腰部打成重伤，不久，奶奶便瘫痪在床，三年后在低沉的叹息中离世。父母承担负起精心护理奶奶的义务，母亲说两三年自己没吃一个鸡蛋，一切都尽力让奶奶称心。侵略者的暴行造成的残忍，是由全家人承载着的。父母和其他前辈们每次回忆这段历史，语调平和，似在唯唯动听地讲述着一个个真实动人的故事。难道仅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深深埋在心底？难道是厚重的中国农民特有的宽容？

父母时常谈起，奶奶去世时眼睛是睁着的。只有这时，父亲才满脸怒色，本来口吃的话语更显激愤万分，愤怒的吼声时常在口吃中中断，只好眨一眨湿了的眼睛作罢。每当这时，后辈人也不好再追根溯源了。奶奶能闭上眼吗？她对侵略者的仇恨岂止是自己遭受毒打致残，还有侵略者欠下亲人的另两笔血债未还。奶奶是带着沉重的遗憾和无奈的失望离世的。她老人家生前只说过，日本鬼子进村举着的旗子，中间就是一摊鲜血，那旗子是用来摧魂的。她没见到抗日胜利的阳光，没领略到用无数先烈的鲜血染成的国旗风采。

二、大伯母英勇就义孙家村

1943年的春夏之交，作为八路军情报员的大伯母回娘家宁津县大孙家村，正逢日本鬼子扫荡，惨遭鬼子毒手。

大伯母的父亲是抗日时期的村党支部书记，为八路军筹集粮食，掩护、救治八路军伤病员不计其数。有坏人告密供出了他后，大汉奸“王铡刀”领日伪军突袭大孙家村。日伪军进村的目的有二：一是打听到八路军一要员在此活动，前来剿灭；二是逮捕大伯母之父，逼其供出八路之要员和伤员之所在，试图杀一儆百，消除心头大患。进村后，第一个将大伯母之父逮捕，紧接着逼全村几百口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大汉奸“王铡刀”当着乡亲们的面大施淫威，试图逼迫大伯母之父就范，但其打错了如意算盘。大伯母之父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痛斥日本鬼子和汉奸的滔天罪行，“王铡刀”恼羞成怒，知道这位远近闻名的抗日志士的坚强不屈性格，干脆不再审讯，强令刽子手在一张大桌子上架起大铡刀，将老英雄用秸秆裹缠起来，王铡刀等汉奸按日本鬼子的命令，一挥手，老英雄膝盖骨以下被残酷地铡断。就在这一刻，老英雄以非凡的毅力，一跃而起，硬是用血肉模糊的断腿愤然站立而起，仍在努斥这帮禽兽不如的恶魔。最终失血过多，壮烈牺牲(县志有详尽记载)。

大伯母也同时被捕并遭日伪严刑拷打。但对八路军忠贞不渝、性情刚烈的大伯母，面对敌人暴行毫不畏惧，绝不屈服，大义凛然，怒斥日伪暴行。拷问大伯母的敌人恼羞成怒，几人用马鞭狠毒地抽打伯母，将大伯母的乳房都打掉、打碎了，大伯母几次昏死，那怕一息尚存，仍怒斥敌人。她在固守着一个坚定信念：绝不向日伪投降，严守八路军的机密。大伯母被打得血肉横飞，直至壮烈牺牲。

日伪投降后，王铡刀被八路军抓获，在控诉日伪暴行的大会上，16岁的堂姐跃到会场上泣不成声，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把事先磨好的菜刀，愤然从王铡刀的身上割下一块肉跑入家中，交给了自己的外祖母。失去两位亲人的外祖母将这块罪恶的肉狠狠地咬着，咬着，直至昏厥过去……。

血债通常都是用血来还的。而日本人究竟偿还了中国人的多少血债？在一个科技、工业如此发达的国度里，欠别人多少债还计算不出来吗？

三、三伯父英勇抗日暴死荒野

三伯父生于1919年。从小聪明伶俐，足智多谋且爱打抱不平。父辈们在谈论他的一生时，从不讲他的死，仅谈论他短暂而令人难忘的人生。当他20岁左右时，成长为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标准男子汉，是十里八村公认的美男子，人送绰号小罗成。

在日本鬼子入侵冀东后，他怀着对日寇的满腔仇恨，抛下娇妻幼女，毅然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在与日伪的艰苦斗争中，他机智勇敢，顽强奋战，采取巧妙的战术屡建战功，被任命为渤海一军青年短枪连连长。此后，青年连成了冀东平原插向日本鬼子的一把尖刀，在同日伪进行的殊死搏斗中，叱咤风云，威名大振。在1944年同日寇的一场遭遇战中，终于寡不敌众，腿负重伤，不幸被俘。他不屈不挠，大义凛然，始终保持着一名共产党员的革命气节。

据随日军押送三伯父的一名伪军(日本投降后返乡)介绍，三伯父被俘后，日本侵略者将其从河北盐山县一带押送到天津，途中，三伯父数次昏迷，醒来后便怒斥日伪军的暴行。随行的伪军士兵都为之英雄壮举而动容。押送三伯父的车辆行至途中，终因三伯父失血过多而牺牲，当时仅有25岁。三伯父停止呼吸后，残酷的日本鬼子令伪军将其推下车，拉着两条腿扔在荒野之中。解放后，三伯父幸存的战友，曾介绍过他任青年连长时的英雄事迹，理所当然地被追认为烈士。

三伯父牺牲后，三伯母带着仅有的堂姐，终身誓不嫁人，守寡整整60个年头，由于堂姐和姐夫的细心照料，至今健在。我等兄弟五人，象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年年回家探望她老人家，逢冬便购置衣物等送于可敬的老人。她很知足，逢人便讲，几个侄子胜于儿子。其实我们为她做得很少很少，感到欠她的太多太多。去年，我等外地的几位兄弟再次回家探望她，当问起三伯父“小罗成”绰号的由来时，三伯母端坐在坑上，骄傲地微笑起来，而且脸上泛起从未见过的红润。

我们兄弟几人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