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寸草天涯梦 白发青衫画里容
春晖寸草天涯梦 白发青衫画里容
刘昊龙
前几天,儿子大果在他太姥姥曾经居住过的房间玩耍。一岁八个月的他对什么都很好奇,仔细而又笨拙的摩挲桌上的每一个摆件、打开每一个能够着的抽屉。突然,我听见他一阵惊喜的大笑,便走过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只见,他怀抱一本厚厚的相册,笑得放肆而又狡黠,朝我不住的炫耀。我定睛观瞧,发现那本相册的封面上有着我熟悉的图案。我认识这本相册,是姥姥以前的没错,印象中这样的相册应该还有两三本。
我将相册重新翻阅,仿佛岁月的秘密被再次打开。一张张照片中,有姥姥温良而慈祥的微笑,有我与哥哥们的满面春风,有姨妈姨父、舅舅舅妈、爸爸妈妈、其他各位长辈在不同时期的合影。童年的记忆、青春的怀念、亲人的追思,一发不可收拾、一齐涌入心头。姥姥已经离世十年了,但我哀伤与思念的情愫却一直浓郁,没有被蹉跎的岁月所稀释。我太希望姥姥还在,我太希望姥姥能抱抱我的儿子、看看我的妻子、尝尝我做的菜。哪怕她不能行动、不能言语,只需静静的卧在那里,看上一眼,该多好啊。这虽然是奢望,但庆幸的是,姥姥离开了却又未曾真正离开。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有些时候我感觉自己能够回忆起童年的一切,甚至时常还会在梦中,浮现各种儿时的情境。也许是,炎炎的夏日午后、嘲哳的鸟叫蝉鸣,我扎好红领巾、戴好小黄帽,从冰箱里拿上一根紫雪糕,告别姥姥,边吃边去学校,高大的杨树下,一阵微风吹过,树影斑驳晃动,顿时暑意全无。也许是,门外爆竹声震、窗含大雪纷飞,全家人一起忙活做饭,哥哥们一起聚在电视机前,在游戏机上轮番激烈战斗,我在旁认真观战、端茶倒水、伺候局面,不一会儿传来大人们催促吃饭的声音。也许是,秋高气爽、不甚忙碌的日子,姥姥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恬淡的倒上一杯茶,望着明媚的阳光发一会儿呆,我在旁边见怪不怪,摆玩桌椅板凳,不知道姥姥在思考什么,但现在看来,她想得很多、想得很深、也想得很远。
在我并不太确切的印象中,姥姥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参加的革命,随后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和部队军医;在解放战争时期,姥姥参加了孟良崮战役、莱芜战役等许多战斗;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组建空军,姥姥和姥爷进入空军。在组织的安排下,姥姥和姥爷在陕西、甘肃、新疆等很多地方陆续工作和生活过。妈妈年少时,姥爷因病去世,所以我无缘见过自己的姥爷。随后,姥姥带着姨妈、舅舅、妈妈回到山东继续工作,然后一直孀居,直至离世。以上情况,多半是我以前在听大人们聊天时所得到的信息,是我根据自己模糊的记忆而拼凑整合出来的,可能不准确。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年幼时我并不理解,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之后才逐渐意识到,那时姥姥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
在我看来,姥姥身上凝结着共产党员、传统女性、现代女性所具备的一切优秀素养。在我小的时候,姥姥时常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放在嘴边,少不更事的我曾一度认为这只是口号,直到姥姥坐在轮椅上,我推着她,参观某个战役纪念馆,当我走在平均年龄只有21岁的烈士陵园,方才醒悟——她和许多优秀的共产党员一样,是理想的践行者、是无私的奉献者、是无畏的牺牲者,妄把他人伟大置于脚下,是当代人最大的愚昧。
姥姥身上有太多宝贵的品德,我实在难以逐一枚举和阐释。她常说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所以她一生仁厚慷慨、与人为善,从来以大局为重,从来不斤斤计较,不红脸、不发火,彰显了极大的涵养。她常说要“勤俭节约、艰苦奋斗”,所以她一直教导我,要珍惜每一粒粮食、尊重每一份劳动,这塑造了我对“三农”问题最原始的关注和热爱。她常说“爹有娘有不如自有”,所以她一直教导我,要自立自强,不要依赖他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责任自己担。她常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所以她一直教导我,要不畏艰难、迎难而上,有些事情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她常说要“活到老、学到老”,所以她坚持阅报、剪报的习惯,每年在给我们压岁钱红包的时候,都会再写一份独立的新年寄语,激励我们好好学习。值得一提的是,姥姥对于我的教导,身教大于言传,形塑了我最基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姥姥去世前一年,我还在兰州读研。那段时间我消耗很大、看起来很瘦,姥姥见到我后有些心疼,担心是妈妈给我的生活费不够,于是她计划每个月再掏几百块钱,让妈妈把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姥姥补贴”一起给我,哈哈。十年前的那个寒假,我正常回家、正常过节,一切正常得都再正常不过,临开学前几天的时候,我还在和姥姥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开学到校之后没多久,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姥姥离开了。我懵了。后来听爸爸妈妈说,姥姥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电视节目就睡着了,睡着了就再没醒过来,很安详的走了。妈妈给我定了机票,我从兰州飞回济南,兰州市区到中山机场足足80公里,我难受得一声都哭不出来,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喜欢坐飞机的——飞得再快有什么用,既追不回生命,也追不回时光,能够让我再抱抱姥姥。
再见姥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了。姥姥躺在鲜花之中,温良而慈祥。我记不得什么程序及细节了,只记得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厅的。我注视着工作人员将姥姥轻轻放在灵床之上,缓缓推走,越行越远。我一直望着姥姥的脸,虽然有些远,但看得很清楚:她和平时看电视睡着时一样,安详得让人不忍打扰。棕木大门轻轻合上,姥姥就这样走了。身后有哥哥喊我,说,该走了小宝。我方才回过神来,疲惫的离开。回家的路上,妈妈在我身旁默默流泪,说,妈妈的妈妈走了,妈妈再也不是孩子了。我心里说,是啊,我也不能再是孩子了。
我真真正正、切切实实感受到姥姥的爱一直陪伴和守护着我,是在大果出生之后。那天,妈妈收拾出一大包东西,全是婴儿的衣服、裤子、围嘴以及许多床上用品,她告诉我这是姥姥生前给我预备好了的。我一看那熟悉的花纹和针法,就知道这是姥姥亲手做的。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心中百感交集。姥姥在世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会去做什么工作、什么时候成家、什么时候抱娃。她只知道,自己多奉献一些,我们这些孩子就会更幸福一些——姥姥用她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践行如此一个朴素而又深邃的真谛。姥姥去世十年了,但她对我们的爱从未离开。现如今,她的福泽甚至绵延到了大果的身上,一个她素未谋面却又关爱有加的小生命。正如同我在大果百天宴上的发言,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高尚品德、宝贵品质,以及对我的言传身教,是我最伟大、最珍贵的遗产,我有责任、有义务,将这伟大而珍贵的遗产传承下去。
亲爱的姥姥啊,我祝愿您的在天之灵,能够怡穆祥和,希望您保佑家人们,继续幸福安康的生活。十年来没机会说的话,今天说出来了,我的心里舒坦多了。
2023年3月2日 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