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O枪声

——纪念冀东人民抗日暴动五十周年

王雪松

1938年4月4日，正是农历“三月三”盘山“桃花会”的日子。这天，游山逛景的文人墨客，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前来朝山，络绎不绝。
    陡峭如削的莲花峰下，苍松掩映着红墙碧瓦的千像寺，地偏东山，游人比主峰云罩寺一路显得稀少。在那后大殿西耳房中，人头攒动挤得满满当当。有穿蓝布长衫文质彬彬的小学教师，有穿西服革履的洋药房医生······大家都在挨肩并坐，每个人面目表情流露着内心中的热切希望。
    “同志们，今天我们借盘山桃花会的日子，来个英雄大聚会啊。”幽默又铿锵的语调招得大家一阵低声欢笑，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炕里坐的一位领导人。他语重心长地说：“今天，我们到会的18位同志，代表了全县38万人民，肩负着领导抗日救国重任，非同小可。这次会议的主旨是贯彻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发动全民抗战，这是取得胜利的保障······”他就是中共蓟县党组织的领导人李子光。接着根据冀东特委关于筹划抗日大暴动的指示做了部署。会上决定由王崇实担任县委书记，李子光任军事部部长，统一指挥暴动队伍，卜荣久任蓟县抗日救国会主任，广泛发展抗日组织，争取“民团”抓武装，并指定开明人士王建国负责盘山工作。
    “争取‘民团’是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必须充分掌握了内幕情况，才好深入工作。”李子光的几句话，小耳房里立时沉静下来。只听分工第九甲“民团”的徐智甫，慢条斯理地说：“第九甲‘民团’队长夏德元当年投军冯玉祥部下，当一名骑兵连长。1928年，国内各派系军阀混战，乘隙潜逃回乡。后来被第九甲聘为教练，当了队长。我和他早就认识，并多次接触，谈话中常流露爱国思想。”李子光接过话碴儿，说：“要尽快争取过来，共赴抗日救国大业，倒是一员得力干将。”
    原来夏德元家住王官屯，离第九甲所在的周官屯不过一里多地。他当上第九甲“民团”队长之后，跟本村小学教师徐智甫很要好，常在晚上悄悄地找徐老师谈论国家大事。徐老师对他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徐智甫的话刚说完，大家就统战工作展开了充分讨论，交流了经验①。信心十足，情锗饱满地结束了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借游山逛景，三三两两地下山，投入了火热的工作中。
    5月，麦梢发黄的时候，各村老百姓中，传遍了好消息：
    “听说八路军过来啦，专打鬼子，老百姓可有出头之日啦!”
    就在这时候，马伸桥伪二分局通知各庄18岁以上的青壮年都得到马伸桥开会听讲话。人们怀着疑虑的心情来到会场，一个巡警出现在台上，说：“现在公安分局王局长讲话，都得好好听着!”王树森走到台前说：“今天——，庆祝徐州的陷落。日本皇军战果大大的······”台下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安静，安静。谁敢动就枪毙了他!’他一边嚷着，死灰色的脸上现出煞气，右手一摸腰里挎的盒子枪，瞪着两只凶眼，盯着台下的人群。台下几个武装巡警手端大枪，逼向人群。好半天，渐渐沉静下来。王树森又开腔了，无非说的是什么“中日满亲善”，“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汉奸滥调。但群众的抗日怒火在燃烧。就在会议的一夜之间，马伸桥东门外，戏楼前贴满了抗日传单。
    尽管敌人封锁、戒严，好消息竟象春风般地吹来了。党中央为支援冀东抗日大暴动，宋时轮、邓华奉命率领八路军第四纵队挺进冀东。沿途连克延庆、龙关、亦城，胜利渡过潮白河，兵分两路，直指兴隆、平谷。这一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很快传遍冀东原野。蓟县敌伪惊恐万状，闭城困守，王树森更是惊慌失措，忙乱间调集六、九两甲“民团”，赶赴马伸桥以北的长城小喜峰口，妄图阻击八路军前进。六、九两甲“民团”集合在周官屯，准备出发的时候，徐智甫召集夏德元、赵合(六甲民团队长)以及“民团”中有志抗日救国的进步知识分子开紧急会。他先讲了八路军挺进冀东的大好形势；然后指出对王树森这个死心塌地的汉奸，先下手为强，不能手软，见机行事。说着两眼一瞥赵合，问道：“赵队长，你看呢?”
    赵合原籍马伸桥花园村，迁往三岔口定居后。给仇店子第六甲甲长仇寿卿保镖，颇得仇寿卿的赏识，当了六甲“民团”队长。这时赵合听徐智甫一问，绷着脸说：“徐老师看我赵合不地道咋的，怎么单问我呢?”徐智甫从容地笑道；“哪里，哪里。要讲打仗，赵队长比他们有经验，咱们商量嘛。”赵合听这一恭维，态度缓和下来，说：“其实，夏队长我俩早就通气儿啦。中国人谁愿受日本人的气！收拾王树森瞧我的!”
    6月20日这一天，马伸桥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冀东的事件：枪毙王树森，六、九两甲“民团”举起了抗日救国的义旗！爆发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六二O”事变。事情的发生、经过是这样；
    夏德元，赵合带领六、九两甲“民团”300多人，向北山出发了，当天开到龙虎寺。这时听说八路军攻下兴隆县，消灭侵华日军200多人，部队前站到了黄崖关北茅山镇······山村的老百姓到处传扬，“民团”中也在纷纷议论。6月20日的上午，夏德元、赵合接到王树森调他俩回马伸桥开会的紧急信，并指出“民团”原地驻扎待命，不准擅自带回。夏德元料到其中必定有鬼，不由得勾起一桩桩往事的回忆。几个月来，王树森曾多次带武装警察到周官屯甲所窥探夏德元的行动。八路军大队挺进冀东的消息传来之后，王树森对夏德元的戒心更加严重了，简直把他看成心腹之患。有一次，王树森突然闯进甲所夏德元的住屋，一见夏德元，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夏队长，听说八略军有信要过来，这几天看你心情挺高兴，莫非有什么心事吗?”夏德元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明知使话诈他。正色回道：“我心里的事你怎么知道的?我看你说出这等话，嬉皮笑脸地比我还高兴，难道你有什么打算喽。”王树森遭夏德元一顿抢白，自觉好大没趣，“嘿嘿”几声奸笑，说：“笑话，笑话。”
    从此，王树森对夏德元恨之入骨，总想抓住把柄，治死他才解气；而夏德元对王树森也时刻小心提防。这时，夏德元看完了信，不禁怒从心中起。把信往桌上一拍，暗自思忖：“徐老师明明指出，对王树森决不能手软，抓住时机，先下手为强才是。”
    赵合看夏德元沉吟不语，问道：“夏队长，你还想什么?咱俩要信了那小子的话，必遭毒手。”夏德元看赵合的态度挺坚定，便说：“你拿个主意吧!”赵合说：“把队伍带回去，当面锣对面鼓，跟狗娘养的说僵了，”说着伸手比个二拇指一搂的姿式，“给他个眼儿尝尝！”夏德元点头同意，两人计议已定，马上整队回马伸桥。
    队伍开到马伸桥东门外吴公祠的密林中，赵合给“民团”讲话，“当下八路军大队过来了。抗日嘛，抗日就是打日本。谁说不抗日，当汉奸，老子就崩了他! ······”然后，兵分两路，夏德元带第九甲“民团”奔马伸桥街里砸白面儿馆；赵合胳臂一挥，包围了伪二分局。
    赵合走进二分局，推门进了局长室见王树森手拿话筒，正给城里伪公安局长郭永年打电话：“赵合、夏德元有反满抗······”一句话没说完，一抬头见赵合进来了。忙放下话筒，问；“北山匪情怎样?”赵合说：“没有匪情。八路军大队打开了兴隆县，今天，前站到茅山了。”王树森一听，脸色刷地白了，惊问：“赵合!你要怎说?”
    “我要反满抗日！”没容王树森从腰里掏枪，赵合手急眼快，甩枪照王树森一点，“瞠”地一枪，正中王树森的太阳穴，那个做恶多端的铁杆儿汉奸登时软瘫在桌子底下，登一登腿，像只死猪纹丝不动了。伪警长张子杰闻听枪响，从大殿耳房跑来一看，见王树森被赵合打死了，说：“好哇，这官司够你打的啦······”话没说完，赵合返手一枪，打穿了张子杰的腮帮子。张子杰两手捂住血涔涔的嘴巴，抱头鼠窜逃命去了。
    赵合集齐了伪二分局的局丁，警察，手提着盒子枪，在大殿台阶上一站，厉声说道：“汉奸王树森已被枪毙，谁要当汉奸，就叫他跟王树森一道走！”
    阶下的局丁、警察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有的说：“我们吃这份穷差事，早受够了洋罪。只是家里一窝八口，没办法呀！”也有的说：“我们早恨透了王树森这小子，今天算出了这口气。一切尽凭赵队长吩咐。”赵合清点了人数，收缴了枪支，遣散他们回家了。
    夏德元带队进街，派人把守东、西两门，严加警戒，进门抄了白面儿馆，把两个卖白面儿毒化中国人的日韩特务大金、二金当场枪毙了。
    这时，从东开来一辆小卧车，飞快撞进东门，穿街而过，直奔西门。见西门牢牢上了门闩，又折回东门，也同样闭了。门楼上的起义队伍喊叫吆喝： “站住，站住！”那小车掉转车头，扎进了臭水胡同。夏德元闻报，马上率队追击。小车开到胡同南口，路窄泥泞，不能行动，车上的三个日本人，弃车逃跑。夏德元带队追出庄外。只见那三个日本人在麦田里不顾命地往西逃窜。拔麦子的老百姓听得追捕的队伍急喊：“截住，截住!别让日本人跑喽······”老百姓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夏德元带队赶到了，三个日本人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一个上嘴唇留着东洋胡的大个子，手捧一个大皮包，操着似通不通的中国话，哀求地说：“我的金条大大地心交！”原来这家伙名叫“铃木隆方”，1933年，日本军队进犯长城时，他曾是一名指挥官，肆意屠杀中国人的罪魁祸首。冀东沦陷后，他当了马兰峪大陆金矿总经理，大量掠夺中国黄金。这天他听说八路军大队人马打过来了，便收拾了金条，开动小汽车，仓皇往北平逃命。夏德元见到这种狼狈相儿，好气又好笑，气昂昂喝道：“你们日本侵略我们中国，金条是我们中国的，用不着你心交，我要的是你的狗命!”说着掏出盒子枪，“瞠，瞠，瞠”一连几枪，把那三个鬼子撂倒了。收了金条，烧毁了汽车。②
    马伸桥民团起义，给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沉重打击，振奋了群众抗日情绪，拉开了蓟县抗日大暴动的序幕。
    
    
    注释
    ①李子光谈盘山千像寺筹划抗日大暴动会议
    ②笔者当时已参加抗日救国会，文中所述情况多为亲身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