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收藏家、版本目录学家潘景郑旧藏

“金松岑致徐乃昌” 笺释赏析

“金松岑致徐乃昌”信笺，潘景郑先生旧藏。

释 文：

积老④阁下：

前接诸贞壮①讣，才人不遇，可胜扼腕，翮②与贞壮无一面之缘，伤其憔悴，敬献五元，乞交拔可③先生代收。移居鹿鹿〔按：通碌碌〕，是以稽缓。彤老又在沪养疴，寓何处，乞询告为叩。手颂

暑安。

翮顿首

迁居如封通。附钞五元。

钤：景郑持赠

潘景郑题记（见插图）：

   松岑先生以文学经术著称一时，吴中桃李盈门，能继述先生之业者，固寥寥焉。余虽未及其门，私淑甚久。抗战前先生避暑蕙荫园，园离敝庐咫尺，余得晨夕相晤，饫闻绪论。先生两子俱不能传其家学，一孙甚慧，未冠而殂，先生伤恻，为刊其遗诗，附入自著《天放楼集》后。抗战胜利，余因返苏，重谒先生于濂溪坊，适新丧次子，怛然语余，谓身后遗书虽无精椠，然多经手勘评阅者，冀得一图书馆为护持云云。未几即捐馆。旋其门下为介绍，让诸清华大学图书馆保存之，亦可以偿遗愿矣。当先生主国学会时，命予助为编摩之役，鱼雁时有商榷，积简甚多，惜遗诸故乡，罹厄无存。此札盖致徐积余先生者，札中所及诸贞壮乃诸宗元，亦矫矫才士，李拔可则李丈宣龚，抗战时余任职合众图书馆，丈任馆董事，因得时晤请益焉。读此一函，而函中人离世均久，抚对不胜邻笛之感。

时己未十月二十八日，潘景郑谨识

卌年风雨溯前尘，乡梦零星堪数。天放楼痕飞絮。荒径伤庭宇。　　

片鳞锦字留题，多少凄迷情绪。老我江干巢幕。肠断山阳句。

《望仙楼》。

逸梅翁斧政。

寄沤呈稿

钤：景郑手痕、寄沤倚声、己未七三翁

相关人物简介：

①　诸宗元（1875—1932），字贞长、贞壮，号大至，浙江绍兴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举人，官直隶知州、湖北黄州知府等，民国间为张謇秘书。同盟会会员，南社发起人之一。所著有《大至阁诗》《吾暇堂类稿》《箧书别录》《中国书学浅说》等。

②　金松岑（1873—1947），原名懋基，又名天翮、天羽，字松岑，以字行，号壮游、鹤望、天放楼主人等，笔名金一、麒麟等，江苏苏州人。青年时期热心宣传革命，后致力于教育、诗文及学术研究，历任吴江县教育局局长、江南水利局局长、安徽省通志馆编纂等职。著有《天放楼集》《女界钟》《孤根集》等。

③ 李宣龚（1876—1952），字拔可，号墨巢、观槿，福建福州人。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曾任湖南桃源知县、江苏候补知府。民国间曾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编辑及董事。藏书处有硕果亭、观槿斋、墨巢，所藏珍本、墨迹及名画甚多，皆择优供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著有《硕果亭诗》《墨巢词》等，辑有《墨庵集锦》。

④ 徐乃昌（1868—1943），字积余，号随盦，一作遂盦，安徽南陵人。光绪十九年（1893）举人，曾任淮安知府，特授江南盐巡道。尝赴日本考察学务，回国后任江南中、小学堂提调，江南高等学堂总办及两江师范学堂总监，鼎革后隐居沪上。著名藏书家、刻书家及学者，室名小檀栾室、积余斋、镜影楼。主编有《安徽丛书》《积学斋丛书》《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等。

笺  释：                

一

此札虽未署年月，然札中言及诸宗元去世事，而诸宗元去世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故知此札为金松岑书于是年，是年金松岑五十九岁，徐乃昌六十四岁，李宣龚五十六岁。由札中所述可知，金松岑并不认识诸宗元，惟惺惺相惜也；与诸宗元交好者乃李宣龚，其后事亦多由李宣龚代为张罗，故五元帛金交由李宣龚代收。

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中论及李宣龚时，谓：“宣龚有诗友二人：曰新建夏敬观剑丞，曰绍兴诸宗元贞壮。宗元审曲面势，善使逆笔，而造语用意，胥求透过一层者。惜其太少。而宗元以为得此已足；若必求益，则卖菜佣所为已。”而诸宗元、夏敬观又有“二妙”之称。

李宣龚为“商务四老”之一，民国二年（1913），诸宗元亦由李宣龚、郑孝胥为介，得以进入商务印书馆任职编辑。《郑孝胥日记》载：“贻书欲为杨子勤求入印书馆编译所，余商之菊生，苦于无可位置。李梅庵、诸贞长皆欲去，菊生云，惟贞长可请编尺牍……”又有：“拔可来函，托为诸贞长入编辑（译）所事，询之菊生。”以及：“菊生言，诸贞壮入编译所已决议。”嗣后李宣龚、诸宗元时常一起出入郑孝胥宅。民国五年（1916），夏敬观亦供职于商务印书馆，此数年间，为李宣龚、诸宗元、夏敬观来往最为密切的一段时间。

诸宗元去世后，李宣龚作有《哀贞壮》诗三首，其一为：

失君垂兼旬，触念始一哭。吾宁木石人，忍痛实在腹。撼床病如山，猝发制难伏。中虚迫暴下，趋死势益速。遗诗出口授，屈强仍可读。方期留须臾，微命待一卜。凌晨欠走视，不谓遽就木。形骸虽委化，疾世尚张目。壁间果何有，仰此半椽屋。

而诸宗元生前亦赋有《答吷庵并示拔可》：平生寡结交，所交非常人。曰有夏与李，为我平生亲。

诸宗元生前尝筑藏书楼于杭州西湖红桕山庄，颜之以“默定书堂”。此堂号源自诸宗元极慕魏源及龚自珍，二人分别字默深、定庵，故各取一字，合为堂号。惜民国十八年（1929），默定书堂不戒于火，所藏图籍尽付祝融，而诸宗元因藏书被焚，痛心疾首，竟至一夜白头。此后诸宗元一直生计颇艰，故谋入商务为役。诸下世后，殓葬诸事皆由李宣龚等友人相助，始得入土为安。其遗集《大至阁诗》亦由李宣龚、梁鸿志代为搜集、整理及出版。人生一世，得友如此，深无憾矣。

二

关于金松岑堂号“天放楼”的得名缘由，向有两种说法。一者谓出自《庄子·马蹄》：“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释者谓取其向往自然之意，与其名“天翮”“天羽”一样皆反映向慕自由之性情。金松岑有“爱自由者”笔名，二者用意一致，可略窥金松岑心性。

“天放楼”得名的另一说法，出自徐宏慧《一代宗师金松岑》，谓天放楼之得名，起源于金氏所翻译的《摩哈麦德传》。该书讲述的是穆罕默德统一阿拉伯半岛，并创立伊斯兰教的历史，而伊斯兰教的发源地麦加则被称为“天方”。1897年，金松岑等人在同里成立雪耻学会，活动地点就在自家的藏书楼，为了赋予雪耻学会更深刻的意义，其将活动地点取名为天放楼。徐宏慧称：“把‘方’改为‘放’，多了个‘文’字旁的寓意是，想用文章唤醒天下。”

金松岑晚年安贫乐道，以卖文课徒为生，弟子颇多，其中如王謇、王大隆、范烟桥、费孝通、潘光旦等，皆一时俊彦。王謇《续补藏书纪事诗》中有赋天放楼藏书及结局：

经师人表宾朋满，天放楼高处士家。痛哭山隤梁木坏，遗书徙载到清华。

金松岑身后藏书归清华一事，经手人为潘光旦，王謇诗下注称：“潘君光旦仅于先一年南来执弟子礼一见，闻遭心丧，叩言诸清华大学当局，携四万金赙其遗属，而专车北上，保存其遗书，真当世之厚道人也。”

金松岑去世后，弟子王大隆建议私谥“贞献先生”。《金松岑先生墓表铭》残碑今尚存，又称《贞献先生墓表铭》，徐震撰文，潘昌煦书丹，吴敬恒篆额，文曰：“贞献先生之卒，吾友王大隆书来告哀，且曰：‘裒刻遗著，我任之，墓石之文以属吾子。’……贞者，正有干也；献者，贤而睿也。诠行易名，允当斯谥。”

李军所撰《王欣夫先生编年事辑稿》又记：“金氏卒后，其选钞本数十种家人皆视为废纸论斤卖去，先生于冷摊得《箨石诗选》《箨石诗隽》及《黎二樵诗选》等数种。”

虽沦为废纸，然楚弓楚得，亦堪欣慰。

参见《著砚楼清人书札题记笺释》（https://read.douban.com/ebook/131599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