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分裂:病人/父亲 (庄昌东)
人格分裂:病人/父亲 ?”于是跋慈父教训于前,落款为:“值父古稀寿辰复制祖父遗墨匾三,额跋父训,孝悌齐家,耕读乐业,遗佑后胤。东升阳某年月日”。三年前言犹在耳,而今睹物思人,痛定思痛,情何以堪?
庄昌东
一 …… 父亲一生简白如一张皱皱巴巴只有四个潦草字迹的病历:人格分裂。…… 我父亲,讳永春,宿城区中杨镇村民。1940年农历1月19日出生在一个中农手工业者家庭。1967年前,头脑正常,听祖父讲,父亲年轻时读过不少古书,能书画,地方称才子,是个中专毕业生,当时是乡里唯一一个考上学校,成为国家公职人员的人。毕业后被分配在中扬做农技员。 父亲第一次婚姻不知何故离异。1962年和母亲结婚。1963年至1967年生育三子取名昌东、昌升、昌阳;祖父取义为“东方升起红太阳”之意,还说繁体字里三个字都有“日”,也许是把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也许是迎合当时个人崇拜吧。1967年开始,父亲因文革受造反派批斗刺激造成人格分裂,三弟刚好一周岁,后又养育了两个妹妹名雪晴、雪梅。 听母亲讲,父亲得病时很是离奇。一次母亲送父亲过范集萧河桥,父亲打一个激灵,就说胡话了。清醒时告诉母亲迎面过来一座轿子,里面坐个新娘,父亲不知怎么就坐到轿子里了。从此病魔缠身。按佛教说法是冤亲债主,迷信说鬼附体,精神病学就是幻视。据说,文革期间父亲病治好一次,许久没发;只因去看一场戏,锣鼓喧天的,一刺激有发病了。从此家人就不让他看电影,看戏,连看书,后来看电视都成了禁忌;为此,父亲常就偷偷看,被发现后自然被数落,我当时难易理解是一种保护,本能觉得这样对父亲很不公正。1976年宿迁精神病医院基本治好,靠药物维持睡眠,三十年未发。给生产队庄稼地看青、收粪若干年;土地承包也能在祖父安排下配合三弟做简单的农活,与常人交流无有障碍。因为所依赖的三氟拉氰停产,药物中断一阶段,改用其他药物睡眠很不好。加上随着年龄增加,病也渐重。三年前因淋巴手术住院期间受到惊吓,复发直到去世前,先后在宿迁精神病医院、淮阴三院、泗阳医院治疗四次。 2012年农历5月17日(阳历7月5日)下午4点20分左右,父亲因病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三岁。
二
……父亲人格分裂。是个病人,也是个慈父;父亲的嘉言懿德深深影响着他的儿女。……
父亲一生简白如一张皱皱巴巴只有四个潦草字迹的病历:人格分裂。大半生被病魔缠绕;是忠厚老实、慈善懦弱的本分人,也是个刚强、倔强而叛逆、追求完美与真理的人:父亲人格分裂。是个病人,也是个慈父;父亲的嘉言懿德深深影响着他的儿女。
三
……慈父的嘉言懿德……
父亲能写会画。父亲字的在乡村算是很好的。我保留一张上苏州大学父亲的汇款留言,字迹工整刚劲。我们能写毛笔字之前,每年的春联大多是父亲写的。他不能下地干活,就会教我画小孩子,那模样和三毛的形象差不多;记得他讲过,我出生时间他在房门上贴的是他自己的《麒麟送子》,我没看过。后来我喜欢并发表漫画,全来自天赋,应该得之遗传。 父亲随口吟诵不少古诗词。三年前,父亲70岁。我们在泗阳隆重举行了庆祝宴会。席前我策划了一个父亲赠送三个儿子生日牌匾的仪式。牌匾做三块,内容是复制祖父生前遗墨“兄弟团结为好”几个字。缺个题跋落款。在这之前,我对父亲说,给我们弟兄提点要求吧。不想他信口吟诵:“同枝同叶各自荣,少许言语莫伤情,一时相会一时老,能得几回为弟兄?”于是跋慈父教训于前,落款为:“值父古稀寿辰复制祖父遗墨匾三,额跋父训,孝悌齐家,耕读乐业,遗佑后胤。东升阳某年月日”。三年前言犹在耳,而今睹物思人,痛定思痛,情何以堪? 给我们弟兄提点要求吧。不想他信口吟诵:“同枝同叶各自荣,少许言语莫伤情,一时相会一时老,能得几回为弟兄 童年虽然贫穷灰暗,但我们也享受到正常的父爱。因为生病,不干农活,他就和我们小孩子玩。记得春天,父亲用高粱梃子做骨,找来故纸,扎一只风筝给我,可是怎么也放飞不起来。我借来的小人书,他做贼似的偷看,还和我们交流,因此没少挨“批斗”。最小的妹妹也是父亲钟爱的玩伴。那时条件差,小妹头上害了很多黄水疮,头发被剪光,父亲就老摩娑小妹的头叫她“二秃丫头”,小妹也不觉得父亲异常,粘在父亲身边。父亲能随口编出快板书、顺口溜。还自己做了快板,说唱莲花落。能记得只有一句“粑油稀饭粑油饼,吃过粑油晒太影(太阳)”!(粑油稀饭就是山芋干磨面做的稀饭和饼) 。 在满天星斗的静谧夏夜,父亲没发病时,会在丝瓜架下 讲古说今。什么《牛郎织女》啦,《三国》《水浒》啦,《杨家将》《岳飞传》啦,《三言》《二拍》啦,他像说书一样娓娓道来。尤其喜欢讲《十把穿金扇》《怒沉百宝箱》《大闹天宫》。我们看《西游记》小画册,他却阻止:“‘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世上三样狂,学生猴子和绵羊’,小孩还看《西游》,不更狂吗?” 记得,我小时侯偶而会跑到父亲看青(给生产队看护成熟的庄稼,防止被偷)的棚子里玩,捉蚂蚱什么的。父亲夏天暴雨水涨,也会去河里张网捕鱼。我也会偶然去玩。感觉童年没有缺失父爱,虽然父亲是个精神病人。 祖父就很重视教育,父亲言传身教对我们的成长起到重要作用。因为父亲的生病无能,母亲当家,所以我们家是严母慈父。与母亲疾言厉色疾风暴雨式的责打数落不同,父亲总是站在我们身旁轻言语的规劝的多。小时候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自我性格早在少年以前家庭中由父母和自我经历塑造而成;成也父母败也父母。我八岁开本,还不愿上学,我母亲就用柳条抽打一路,以后父亲、祖父轮换送我几次,我才正常上学。在那个读书无用的时代,他像自言自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讲很多凿壁偷光之类的劝学故事。父亲从不护短,和别人发生矛盾,总先批评我们。一次一个蒋姓小男孩在我家不知玩什么,将他堂姊下身弄出血,人家大人找上门来,我辩解说不是我做的;父亲也不打我,说是不是都要认错,别人错是别人的,自己不能错。晚饭后带我登门向人家当面赔礼道歉。这事给我刺激很大,影响也很深远;对于女性的仰畏与挑战兴趣,盖俑作于此吧。 父亲从来不骂我们一句,也反对打骂教育。母亲责打我们时,父亲会说:“说是‘棍棒出孝子’,也不然;蒋二软家从来不打骂孩子,儿子也都有出息。”但当我和母亲犟嘴时,父亲会毫不含糊地规劝我:你长大了,要把脾气捺一捺;哪能那样和你妈说话那?他自己也觉的在家庭里地位最低吧,总是顺着祖父与母亲的意见教育我们。教育我们读书做人。我们给别人起绰号,学脏话,他会说“好人学好事,花子学流言”。初中时,一次我“偷”了玩伴的玉米型钢笔,父母就严厉训斥我:“人穷志不穷”、“从小偷针,长大偷天”,父亲带着我送给人家。得知我们被人欺负了父母会教育我们“忍事饶人不为痴”。 意思虽然不大懂,经常灌输,也就受到熏陶渐染。我们兄妹在农村从来不会骂一句脏话,互相从来不打骂,也从不与人发生矛盾。穷人孩子早当家,小时侯我们兄弟仨念书都很认真。这要感谢祖父和母亲舍得砸锅卖铁、东挪西借供我们读书。除三弟12岁因病辍学务农外,兄妹四个都是一直念到自己不念为止。小时候,我和二弟在同一学校两个年级,每次成绩都是班级最好的,经常被学校敲锣打鼓送奖状回家。父亲清醒时也很高兴,把我们的奖状一张一张贴满堂屋的后墙。80年代初期,我和二弟先后考上大学,同年毕业在泗阳中学任教,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轰动乡村,成为地方教育孩子的典范。 父亲爱我们胜过他自己。记得二弟6周岁时,发烧抽搐严重。我老远看到很多人呼啸着望我们家跑,感觉家里一定出事了。母亲坐在锅门口,抱着二弟掐人中,父亲借助梯子三步两步爬到屋顶,声嘶力竭地叫魂:“小二子,——回来喽。”那种危急关头表现出来的恐惧、希冀与拯救行为,只有父亲才有的。这是记忆里父亲声音最大、行为最果敢的一次。 晚年父亲每次发病只有两个话题:一是天上给他的待遇与召唤,我知道那是对现实缺乏公正与安全的某种逃避;二是子女安全受到威胁,他很着急的是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连他的孩子都不相信他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幻听幻视)坏消息,都不和他一起去保护和拯救他的亲人。父亲内心是多么善良而又多么无助啊。他随时站着或者坐着,颔首闭目,合掌虔诚祷告,而内容十之八九有安都是祈求万能的主赐福我家某某,保佑他全家大人小孩平安之类。90年前我病养期间父亲就经常专题为我健康祷告 不避任何人,有时听到很难为情。自己也不信,只是觉得 父亲有信仰,有精神寄托,有利于他的康复而已。父亲自己缺少全感与归属感,他便躲到以为安全的厕所里。即使在那样恐惧张皇里,父亲依然用他莫名其妙的荒唐的语言和方式,莫名其妙的荒唐的爱,试图保护着正在焦急四处寻找他的儿女。让人心酸的是父亲即使在犯病的时候,心里也总是牵挂着儿女,总在担心儿女的安全,看不到谁家就说谁家被人害了,等等。我最心疼的是两年前,父亲不慎走失,全家从早找到晚,才在离家6公里远外村人家的厕所里找到。父亲见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嘘,快躲起来,派出所来抓你们了!再不走,要出人命了!”父亲的爱是无边无际的崇高,不因他头脑不好而有丝毫贬损。 父亲憨厚质朴。家里来亲戚时,父亲会很客套很纯粹的热情招呼,即使不相识的人经过家门父亲也会央人家来坐坐。我们回家看望他们,他的高兴都写在脸上,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咯咯咯地笑。 只是在大集体里父亲常被歧视。村民们有时捉弄他老实,拿他开玩笑,叫他绰号“窟窿”(估计是谐音名字),他也咯咯咯地憨笑。看在眼里,只觉得父亲善良老实得可欺可怜。每天早晨,能看到父亲和另外一个头脑迟钝的堂兄叫昌喜抬着一个大大的便桶,挨家挨户收集粪便,再抬到队房前的骚泥潭里沤肥。上小学,我也常被伙伴欺负,也有人叫父亲“愣子,叫我们是愣子家的。 穷且益坚。大约少年贫穷的经历正是我们兄妹奋发图强、出人头地的动因吧。现在看看那些笑话父亲的人家,没有一个如父亲晚年幸福的;作为子女,能有今日幸福和美的生活,反过来则要感恩那段困顿的童年,感念父亲所赐的福缘。 父亲遗传奶奶的好脾气。祖父训斥他,他就像犯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听着;偶然申辩也是怯怯的,然后顺从祖父的意思做。即使发病也不疯狂,只是咬牙切齿诅咒世道,眼睛怯怯打量四周之后,伺其无人,才金刚怒目式指天骂地,从不毁坏家什。父亲孝顺,待上人从不大言,可谓百依百顺。祖父和客人说话的时候,父亲会插嘴,祖父一瞪眼,父亲就不出声。记得76年前,一次,他的小舅来,他就和小舅爹谈古论今,只记得大意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毛主席带领人民打下江山,农民翻身解放,说是人民的大救星是合理的;可是后来焚书坑儒,就成了独夫民贼……。那时政治运动虽近尾声,四人帮还没被打倒,人们都噤若寒蝉;我父亲却书生气地对他舅舅发表演说,好像找到了倾听的同志。祖父会洋装生气厉色呵斥:“咄,又胡说乱讲!去!”父亲也就没趣地走开,从不忤逆;这种看人脸色说话的样子,有点窝囊。但是想到父亲对于歪曲真理的抗争,一生一世为坚守原则对文攻武斗的不屈不挠的歇斯底里的反抗,父亲是爱憎分明的。我理解里父亲纯粹出于对祖父的尊重和孝顺,而驯服,绝不是向淫威屈服的。当然祖父对父亲从来不嫌弃,从不虐待,更多的是疼惜。记忆中,父亲只有一次因为发病不能驯服,被祖父扁担擂过绑在床上针灸的经历。父亲的慈善、刚直遗传了给我,好脾气却没有遗传给我。父亲的好脾气和更多优良的品质遗传给了二弟和大妹
四
…… 精神病人的可悲可怜……
父亲是被迫害狂,但对他人和社会不具有破坏性和攻击性。小时候,见父亲发病的时候会望远处出神,叹气,口里恶狠狠地骂独夫民贼,不知骂谁是秦始皇鸡巴日的。后来,会经常叹气,嘴歪向一边吹气。但从来不打骂任何人。所以村民也不怕他发病时,父亲一张一张撕毁我们的奖状,因奖状上都有“大海航行靠舵手”之类的话,刺激了他的神经。还爬高上梯,用铁锹将自己过年时请来的主席像一点一点挎下来,咬牙切齿的骂道:“舵手,舵手!——独夫!独夫!”千刀万剐才杀恨的样子。发病最重的一次是抗着铁锹走失了,他说是“参加造反派游行,去扒河”,好几天才找到。还有一次,狂躁难驯,祖父用扁担狠狠打了父亲,我们很害怕,后来父亲被绑在床上,请先生针灸,还有香头奶奶(巫婆)做一些法事,折腾了好长时间。那时没有条件医治,父亲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祖父会安排打下手,比如祖父打场、扬场,让他翻场、晒粮食之类。父亲常因做不好被祖父训小孩子一样训骂,父亲是个书呆子,越骂越落堕,越笨拙,但从不顶嘴忤逆;父亲在生产队里被歧视,在家里被祖父训骂,我们也都觉得父亲是骂毛主席的坏人,又不能干活,真是没有用的人;小时候觉得父亲在可怜。 父亲不发病时,也有点神秘兮兮。年轻时会对人说:“我有什么病啊,就有点睡不着,精神衰弱。”好似久病成医生,会自我诊断。老了就有点歪理邪说。母亲服侍他,他饭骂母亲。说被母亲坑了,不然早升天做玉皇大帝的什么官去了。夏天的夜晚,父亲会独自站立晒场边仰观天象,天文地理能和祖父讲的头头是道,当时我一点也听不懂;现在明白,自己探索天宇未知奥秘的无穷兴趣,或许也源自童年的这种熏陶吧。76年那年中央主要领导相继逝世,他神叨叨地说二十八星宿怎么怎么的有异象,他早就知道了。最深刻的是他讲的梦境。说我们出生之前,他就知道有三个儿子。梦里两个童子一边一个搀扶着他过独木桥,身后一个童子在他身后调皮地捣捣戳戳玩。还说我出生的晚上,出生时我宅后红光冲天,邻居庄永太二爷以为失火了,提水桶跑到我家来救火,到家我落地了;还说,在二弟出生的夜晚,他梦见一武士持刀骑马追赶一毛猴子,毛猴钻进我家窗户,就听到小孩子哭声。这是在正常情况下讲的,也得到了母亲和二爷的证实。我且听听而已,谁不知他肚子里都是离奇曲折的情节故事呢?还有一次是因迁坟而邪灵附体的经验,这是我们全家都见证的。这种神秘兮兮的感觉,发生在风水大师身上,是灵验的预测;在父亲身上,自然是发神经,胡说乱讲;但多少,我还是信其有的。 至于后来发病时穿越天上地下与错乱朝代与人物的仙话鬼话,无从考证,应是疯话。
父亲一辈子吃的药比吃的粮食贵。因为常年延医吃药,少年时期,我们过着“家贫如洗,以药为粮,抽烟取暖,拾粪驱寒”的极为贫穷的生活。小时候见到父亲,每天一顿中药喝要喝半黄盆。76年自从服三氟拉嗪治愈后,就对该药产生依赖;但因为三氟拉嗪毒性太大,90年代以后停产了;托亲拜友找遍各地医院从药房库存里买到维系着,直到最近四五年,改吃氯氮平,也是毒性很大的镇定药。常人半颗要睡一天一夜起来还可能栽跟头。按照医嘱,父亲每天要服四到六颗才能安眠。严重事,因服药父亲走路踉跄,手抖动不能持箸,需要母亲护理。奇怪的是,父亲抗药性实在太强了。两年前在淮阴住院体检时,71岁一生服用大剂量镇定毒药的人,除了神经系统故障,血压、心、肝、脾、肺、肾一切正常。当时我也惊奇,父亲的肝肾功能真的强大啊,心想,再过二十年也没问题的。殊不知,慢性药毒如慢性病是渐进渗透的。 从火化后的骨殖看,脊椎里有深厚黑斑,可见父亲早已慢性中毒,毒入骨髓,加上补水不及时,中毒脱水而去。站在儿女的角度讲,父亲服药那么多年,毒性那么强,老人家能以自己的体能抗争到现在,真是奇迹! 五 ……父亲最后的日子:神啊!跟我带走吧!…… 一个月前我们兄弟才给二老买了座小楼房,房子已经竣工;没想到父亲撇下母亲走得如此匆忙。 6月17日(周日),我们四口回家,他好好的;母亲说父亲药吃完了,我20日(周三)专程买半年的剂量送回去。父亲在院里走动,认得我,和我神叨叨说泗洪姑爷家有他藏的九坛金子,还有三套房子。我开玩笑说,嗯,那都隔大姑爷家收藏,将来献给国家。他说:“不信,你去问你大爷。”7月3日我到老家参加一一同学父亲的葬礼,顺便回家看看父母。当时父亲在院子里转悠,还我打招呼。就是有点虚弱,母亲说吃饭有点少,我还说暑天不想吃,就喝点汤、八宝粥、牛奶什么的。帮他洗洗脸,拉他到屋里说会闲话。半小时就回宿迁了。这竟然是我和父亲的永别。早知如此,多陪他坐坐,服侍一两天,多好啊。 在抢救室,父亲睁开眼睛,问我大妹妹:“你妈呢?”这是父亲在世的时候留下的最后遗言。在今世与他生活了50年,伺候他46年的那个人,成为父亲最后最难割舍的牵挂! 六 ……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作为社会人,父亲成了那个疯狂时代的殉葬品,再好的才气,也不够那个疯狂年代的侵蚀!刚盛而折的人格早已错乱了,因而也没有给社会贡献什么,也没法给社会留点什么!除了消费粮食和药物。在别人眼里,父亲是一个“愣子”而已。 但是,他生育了我们三男两女,作为父亲,他总是以他独有的方式教育和疼爱我们;和所有父亲一样,他给予儿女的父爱是无边无际的,从未间断过。他精神分裂,但对子女的疼爱从不含糊!每次回家,都能看到父亲在默默祷告,也许大意是祈求上帝(耶稣)保佑我们子女平安之类的话!甚至在发病期间,父亲总在担心和保护着他五家子孙!父亲永远是世上最慈爱我们的恩亲! 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爱您!
父亲没有朋友,也没有谁真走进他的心灵,了解他的精神世界。可以说,父亲的理想与现实无法存在对接的断层,可以说一辈子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除了母亲和他的堂兄,没有他值得信赖的人;即便最亲近信任的老伴和儿女也觉得父亲的想法、说法、行为古怪而病态,也没人信任他。是的,他是精神病人。在这个世界没人理解父亲,他也没法理解这世界;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将真我屈从、躲藏、分裂、错乱,就像电视频道被电流干扰,图像和画面撕裂、抖动、声响异常。肉体已不是自己的精神意志来主宰,那个年轻时血气方刚、正直倔强、聪慧憨直、呆气十足的书生,迷失了,一条道走到黑。终于用三分之二的生命践行了自己做人的立场:坚持真理,威武不能屈。只是父亲啊,大方无隅,大直若曲,太盛易折啊。所以我想父亲的灵魂本是伟大的,是大丈夫人格;在屡遭迫害、打击、否定之后,父亲在孤独、寒冷中连自我也否定了,病态里的父亲一定觉得这真是个是非颠倒的世界,一切都乱得没有天理,人生是病态的,他是无用的病人,他一生都是梦里人!文学家说“人生如梦”;圣经说“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佛经说“色即是空”“万法皆空”,一切森罗万有尽自“我”的颠倒想,甚至说现世是魔王统治的天下;很多观念、想法、做法都是颠倒的。既然如此,那么真狂一世大痴大愚的父亲,是否在梦和醒的间隙里反而窥破了天牖,见得了部分真理而自有大愚若智的一面呢?古圣有佯狂而避乱世之滔滔,父亲是否因为真狂真病而躲过了更大的祸乱劫难呢?父亲读书识字,刚正不阿,可生不逢时,何如目不识丁而苟全乱世的村夫?在那场浩劫中月星陨颓、黄钟毁弃,比之那些被整死、屈死、冤死、吓死、不得好死的国之栋梁和金玉之才呢,父亲一乡野书生,命如草芥,灵比萤火,“无为而为”,“无用之用”,是否因此痴愚大病而得以寿终圣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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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孝儿昌东、昌升、昌阳、雪晴、雪梅对空拜祭:我父魂兮,早升天界,离苦永乐,福慧无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