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独夫妻身亡 两对失独父母为争冷冻胚胎对簿公堂
四个老人提出,自己响应国家号召实行计划生育,如今自己失独而二胎政策又已放开,“怎么看我们都是牺牲品,该被照顾”。
5月18日下午,沈新南夫妻在儿子和儿媳的空荡荡的房间里,难掩悲伤
原标题:失独老人的“血脉”争夺战
2014年5月15日,中国首例冷冻胚胎继承权纠纷案在江苏宜兴法院一审宣判。原告沈新南起诉他的亲家,要求继承儿子沈杰和儿媳身亡后留下的冷冻受精胚胎。
四位失独老人为争夺子女留下的冷冻受精胚胎诉诸法院,一审却以原、被告双方均无法获得继承权收场。失独老人之痛以及冷冻胚胎管理法律上的空白,均可在这起诉讼中一窥端倪。
判决
胚胎不能被继承
一审判决宣布,52岁的原告沈新南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他转头看了看被告席上53岁的亲家刘金法,两人苦笑着对视片刻后,各自带着自己的妻子一同缓缓地走出法院。
“把咱们之间的争执先放放,现在先要把胚胎拿出来。”沈新南说。
去年3月20日深夜,沈新南的儿子沈杰、儿媳刘曦在返家途中遭遇车祸身亡。当天,夫妻俩刚获知一个喜讯,5天后刘曦将可以进行人工受精胚胎移植手术。为了这一天,他们等待了整整一年。
这对小夫妻婚后一直未孕,在朋友推荐下,到南京市鼓楼医院做人工受精。
沈杰、刘曦均为各自家中独子、独女,意外发生后,留下了4位失独老人。
2014年春节前,沈新南在江苏宜兴法院将亲家刘金法告上法庭,要求获得儿子、儿媳存放于鼓楼医院的受精胚胎的继承权。“我希望由我来监管胚胎的储存。”沈新南说。
出乎双方意料的是,由于胚胎属性及是否具有继承权尚未确定,宜兴法院将目前存放管理胚胎的南京市鼓楼医院追加为此案第三方。沈新南认为,从鼓楼医院方面出现在法庭上开始,这场诉讼便成为四位失独老人与医院之争了。
对于原被告双方的诉求,医院方面给予明确拒绝。医院委托代理人郑哲兰表示,目前对试管婴儿冷冻胚胎的属性还没有明确,而且我国对处置和监管冷冻胚胎有严格的技术要求,因此不能将冷冻胚胎交予任何一方。
郑哲兰认为,从医学角度讲,唯一能让这些胚胎存活的途径只有代孕,但是中国法律对此明令禁止。
对此,原告律师郭伟表示,“代孕”对双方父母的意愿进行有罪推断,“他们只是想换家医院保存,以等待政策改变的那天。”
主审法官陆亚琴在解释判决理由时称,胚胎具有发展为生命的潜能,含有未来生命特征的特殊之物,不能像一般之物任意转让或继承,不能成为继承的标的。
陆亚琴称,夫妻双方对胚胎的权利的行使也是受到限制的,必须以生育为目的,不能捐赠、买卖胚胎。现在两夫妻均已死亡,通过手术达到生育的目的已无法实现,夫妻俩手术留下的胚胎本身受限制的权利是不能被继承的,因此原告主张由其监管储存胚胎,法院是不支持的。
法院的判决,令双方父母“心急如焚”。根据沈杰、刘曦与医院签订的协议,冷冻胚胎保存期限为一年。如今保存期已过,让老人们最担心的是医院根据协议可能会抛弃胚胎。
“我们还会上诉,这是我们4个失独老人最后的希望。”沈新南说。
失独
两个家庭的悲哀
从2013年3月20日车祸那夜起,沈新南的家便静了下来。之前,儿子、儿媳和沈新南夫妻住在一起,那一夜后,儿子的大嗓门、儿媳钢琴声,都从这栋3层别墅中消失,只留下两个老人压抑着的啜泣。
白天,沈新南夫妻都在对方面前强忍悲伤,沈新南照旧出门做生意,老伴做好早饭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偶尔打打麻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一切都变了,他们发现自己总是会突然在生活中“断线”。出事地点离家只有一公里,怎么都避不开。路过那里,沈新南会突然把车停在路旁,头靠在方向盘上大哭一场。老伴则会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那里,念念叨叨地对着空气诉说着菜又涨价了,家里太大太空不好打扫,“好像他们就在那儿”。
最难熬的是夜晚,担心夫妻俩承受不了,亲戚早就清空了两个孩子的东西,连床都搬走了。沈新南记不清有多少个失眠的夜晚踱步到儿子的房间,坐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发呆。好几次,他和妻子在空房子里“偶遇”,相拥哭泣。
在距离沈家近20公里的刘家,刘曦的父母用不同的生活方式表达着相似的悲哀。
女儿和女婿出事那天是刘曦的母亲胡杏仙的生日,两人在陪她过完生日返家途中遭遇车祸。一年多来,她都在自责当天应该留下俩人在家过夜。今年,胡杏仙早早地撕去了日历上她生日的那一页,“就当自己没有生日了”。
女儿刚刚去世时,胡杏仙总是不停地盯着手机,以前每天女儿至少要给她打四五个电话。后来,她觉得伤心,便很少用手机了。女儿是幼儿园老师,刘金法的手机里还存着她练习跳舞的视频,有时他会一个人躲在厕所看,总是以笑开始以泪收场。
刘金法夫妇很少出门了。婚礼、小孩、一家老少,这都是他们害怕看见的,他们经常拉上家里的窗帘,好像这样就能隔开外面的欢笑和鞭炮声。
四个失独老人不敢想象没有子女相伴的未来,他们都曾动过轻生的念头,但最终被劝阻。“不是还有子女的胚胎吗,那也是血脉啊。”亲戚对他们说。
反目
“敌人”:从亲家到医院
料理完儿女后事,四个老人便一同到鼓楼医院索要子女留下的4个冷冻受精胚胎,但数次前往均被医院以“法律不允许”为理由拒绝。
屡遭拒绝的四位老人不再相信鼓楼医院。沈新南说,他们至少也要取出胚胎放到上海或北京保管。
两家人都清楚,目前法律不允许代孕,他们打算换个“更保险”的地方保管胚胎,等到政策允许那一天,自己的孙子或是外孙就能出世了。“最坏的打算,我们也可以送给其他夫妇啊。”沈新南说。
“留香火”是四位失独老人最后的愿望。
无奈之下,沈新南找到律师,了解案情后,律师郭伟建议沈新南和亲家先确定胚胎继承权,“你们得先确定胚胎属于谁”。
郭伟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他查看资料发现,对于冷冻胚胎的监管处置,卫生部出台的条例所限制的均为医疗机构。如不允许转让、赠送,所规定的并非针对个人,“没有哪条法律说他们不能继承。”
2014年春节前,刘金法收到了应诉通知书。让他有些不理解的是,起诉前沈新南从未找过他商议,只是在电话里说了句“我们走法律途径吧”。
从前,沈、刘两家是令人羡慕的儿女亲家,两家人每逢周末总一起聚餐,偶尔还一同出游。胡杏仙回忆,每次旅游时女儿总会陪着公婆,女婿则陪着丈母娘,“从来没起过争执。”
从法院发出应诉通知书起,四位老人便再未见面。偶尔联系也只是通过电话,说着说着便会发生争执,“胚胎是我们家的”,双方都在电话里喊。
沈新南认为,嫁夫从夫是中国的传统,江浙地区传统也是女儿不继承家产,因此他觉得儿子留下的胚胎理应由他继承,未来的种种可能性,也应由他来处理。
而刘金法则觉得胚胎为小夫妻双方所有,自己作为女方家长也应具有继承权,为此他还准备了辩护词。
双方相持不下,谁都想由自己管理儿女留下的胚胎。
5月15日刚开庭时,4位老人还是怒目而视,互不让步。随着庭审的进行,沈新南知道,阻碍自己得到胚胎的并不是亲家,而是坐在一旁的鼓楼医院。
判决宣布后,胡杏仙说,他们暂时不打算争了,目前双方共同的“敌人”是医院。回家的路上,四个老人近半年来第一次坐在同一辆车上,哭声不时响起。
空白
法律难解伦理问题
这并非冷冻胚胎第一次成为争议的焦点,相关法律的空白使得冷冻胚胎的监管始终处于“无主之地”。
目前国内关于辅助生殖技术的管理,主要是依据卫生部在2001年颁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和《人类辅助生育技术规范》(以下简称《规范》)。其中《规范》在2003年进行了修订,沿用至今。《规范》对冷冻胚胎的定义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处于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物的地位。
这也成为鼓楼医院与宜兴法院认为胚胎无法被继承的依据。
北京市律师协会民法专业委员会主任陈志华认为如果两对老夫妻拿到了胚胎不去代孕,只是保存着,从情理上来讲,应该是可以的。但原被告两方如何分割胚胎,也很难达成一致。
陈志华表示,更棘手的是,冷冻胚胎是技术和伦理的问题相混杂,伦理的问题往往是没有答案的,法律也很难设计出标准来。
四个老人提出,自己当年响应国家号召实行计划生育,如今自己失独而二胎政策又已放开,“怎么看我们都是牺牲品,该被照顾”,胡杏仙说。
卫计委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委员翟晓梅认为,特事特办虽然从情理上更容易理解,但会带来更多问题,比如代孕所涉及的医学伦理以及未来可能会开启胚胎买卖的口子。
即便是国外相关判例也对四位老人不利。
美国曾有一对夫妻进行人工受精,受精胚胎植入子宫后未成活,离婚时两人争夺剩余的几枚胚胎。美国田纳西州最高法院做出裁决认为,冷冻胚胎既不是“人”,也不是“财产”,只是由于它们有变成人类的可能性而暂时给予特殊的尊重。因此,夫妻拥有的对胚胎的权利不能算作真正的财产权。
对于美国的判例,郭伟表示这是由于那对美国夫妻当时未签订剩余胚胎处理方式而引起的。在沈杰夫妇与鼓楼医院的协议中明确标注剩余胚胎的处理方式为丢弃。但由于沈杰夫妇没有使用胚胎生育,因此胚胎还处于未使用状态,并非剩余胚胎,因此不能丢弃,而应由家属继承。
据一位鼓楼医院医生估计,目前南京市约有冷冻胚胎10万枚,其中超过半数存放在鼓楼医院。
对四个老人而言,继续上诉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希望也许只有一丝吧。”沈新南站在儿子、儿媳空空的房间里说。
11个失独家庭的聚会
齐鲁网 2014-05-20
这是一群有着共同不幸命运的特殊群体,曾的美好生活伴随着独子的离去变成了一道永结不上的疤。他们是“失独者”,自称“同命人”,13个家庭坐在一起,他们希望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在绝望中相互鼓励。
齐鲁网记者于鹏张帅
编者按: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在中国,有上百万的家庭却面临着同样的不幸:人过中年,家中的独子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过早的离开了人世。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失独者。
二十几年来,这些“只生一个好”却遭遇中老年丧子的母亲们陆续失去了他们几乎是唯一的依靠。这些曾享受政策红利带来的幸福的家庭,在巨大的现实落差面前,开始失去信念。
从2014年母亲节开始,由齐鲁网、山东广播电视台齐鲁频道、山东商报联合发起成立的“齐鲁公益联盟”联合公益伙伴山东红十字会医院,开启“关注失独母亲”系列报道。希望发动全社会的力量,给这些母亲明亮的希望。
“同是天涯失独人,相逢何必曾相识”,5月15日的潍坊,十几名来自潍坊和其他地市的失独者在潍坊聚会。齐鲁网记者也赶到现场,记录这些失独表情。
齐鲁网潍坊5月20日讯(记者 张帅于鹏)早上9点到达潍坊的时候,陈红已经在自己家附近的路口等待。下车之后,陈红给了记者一个热情的拥抱,面对跟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陈红显得很高兴。
奔波十年 潍坊出台救助意见
陈红是我们最早接触到的失独者,2013年清明节,齐鲁网影像力栏目以《失独母亲的清明节》为题,报道了这位坚强执拗的母亲。
这个丧子近10年的母亲以其坚韧的性格在承受伤痛的同时也开始不断的向有关部门表达诉求,在陈红的QQ群里,不少“同命人”也开始意识到应该向政府寻求政策上的支持,让自己老无所依的晚年能够得到少许慰藉。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2013年潍坊市率先出台了《关于做好失独计生家庭关爱救助工作的意见》,意见中,提出对尚有生育能力且有生育意愿的失独计生家庭,人口计生部门负责依法办理生育证件,免费为其开展生理检查、优生监测、孕期保健等服务,等政策。
同时,潍坊市还规定,在失独计生家庭失去子女30日内,由县级人口计生部门负责发放一次性抚慰补助金。自2013年7月起,对年满49周岁的失独计生家庭父母,特别扶助金在国家规定标准基础上每人每月增加300元。
让陈红印象深刻的时,她所在的奎文区的计生部门主动找到财政部门,协商政策的落实问题,计生部门的工作人员当时动情的向对方讲述了像陈红一样的失独者的不幸经历,引起在场人员的共鸣。
目前,潍坊市奎文区和高新区已经将补助发放到了失独者的手中,陈红期待着,其他地区的“同命人”也能尽快的享受到市政府出台的好政策。
食之无味的聚餐
陈红的家中,已经聚集了不少赶到这里聚会的失独者。这些人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通过QQ相互联系,很多人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并不显得陌生,相似的经历让大家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可以理解彼此的伤痛。
在交谈的过程中,很多失独者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对自己逝去孩子的回忆,但是只要有人提起,大家的眼圈就都红了下来。
聚会选在当地的一家酒店里,“不要露出你们的相机和摄像机”,进门之前,记者被嘱咐道。原因很简单,一旦酒店得知是失独者们在一起聚会而且还带了记者,很容易就被拒之门外。
事实上,这对于失独群体来说并不是十分新鲜的事情。
“孩子活着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都给他煮面条,形成了习惯,现在只要一煮面条我就流泪”,李秀莲的儿子在工作中触电身亡之后,早饭成了她每天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虽然是聚餐,但显然这些同命人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吃饭,失去孩子之后,饭桌这一家庭传统相聚的地点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禁忌。
王爱莲的遭遇:先丧子再丧偶
当天的聚会当中,大多数人都在QQ群里,其中有许多刚刚学会上网的失独者。但在网络之外,还有很多失独者处于极为封闭的环境当中,甚至不知道找谁诉苦。
在当天的失独者当中,王爱莲面临着双重的痛苦。
56岁的王爱莲并不识字,更不用说上网抱团取暖或者是为争取国家政策而努力了,她是被另一名“同命人”带到聚会现场的。
在这位朴实的农村妇女的生命当中,丈夫和儿子就是她的全部。然而命运的不公在于,这两个她深爱的男人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后离他而去。
2013年11月28日,王爱莲30岁的儿子路宽前往当地的一家KTV参加朋友的聚会,在KTV楼下停放电动车时不小心刮蹭到了一名女子。厄运突然降临,女子随即打电话将自己正在二楼娱乐的几名男性朋友喊了下来。
“他们其中有人保住了我的儿子让他不能反抗,然后一个人用刀子在我儿子的这里跟这里捅了下去”。
刀刀致命,几分钟后,路宽便不再动弹。凶手随即落网。
2014年4月15日,儿子去世之后仅仅几个月,一直卧病的丈夫在丧子和疾病的双重打击下也离开了人世。
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王爱莲几乎已经流不出任何眼泪。由于自己并不识字,丈夫和后事和儿子的案件都不得不交给自己家中的哥哥打点。
这名略显木讷的农村妇女每天所能做的就只有呆坐在屋子里,房子刚刚被粉刷过不久,原本是给今年打算结婚的儿子准备。
48岁母亲怀孕3次胎儿不保
失独者面临的问题,除了心理上几乎不可弥补的创伤,更多的是来自于对未来的忧虑。
“我们两个谁死在头里谁就算是有福气的”,47岁的曹关亮痛失爱子刚刚一年多,回忆起孩子,这位外表刚强的汉字会哭的泣不成声。
48岁的宋玉芳是潍坊市坊子区人,2003年,儿子在野外放风筝时坠入深井身亡。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要个孩子”——但先后怀孕3次,都没能保住胎儿。
“今年莫言在全国两会上提出了关于失独家庭的提案,我们都特别高兴”,威海的李亚军是当天为数不多的潍坊以外的“同命人”,在她看来,莫言关于给失独老人公职人员待遇的建议非常符合大家的心意。
经济上的补偿固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心灵的创伤却更难愈合。当天的聚会中,记者特意邀请了生殖方面的专家到场,不少失独者仔细询问了关于自己再生育的可能性。
对于失独者来说,能够再次成为父母,拥有自己的孩子是疗伤最好的方式,但是实际上,由于年龄和疾病的原因,能够实现这一愿望的注定只能是少数。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养育一个孩子所要面临的巨大经济压力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只有再要一个孩子,才能彻底改变命运”,陈红也非常期待能够孕育新的生命,“能够出现奇迹最好,如果不行努力了也不会后悔”,她告诉记者。
后记:
从2014年的母亲节开始,齐鲁公益联盟的三家媒体齐鲁网、齐鲁电视台、山东商报联合公益伙伴山东红十字会医院,将共同推出关注“失独家庭”年度公益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