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大爱无疆——记法国老人让·德·米里拜尔
【题记】
“陕西省第一位获得永久居住权的外籍专家、西安外国语大学终身名誉教授、法国拿破仑荣誉勋章获得者、世界知名学者让·德·米里拜尔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5年10月10日下午在西安逝世,享年96岁。根据先生遗愿,其遗体全部捐赠中国医学机构,已于去世当天移交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部。”这是最近关于“让”的新闻。
上午参加了老人的遗体告别仪式,现场肃穆悲伤。见到不少“让”的学生、朋友现场掩抑抽泣,很是伤感。
此刻静坐,音容宛在。回想当年采访先生时的点点滴滴,却不知从何落笔。
生活简朴,待人真诚。是让当年给我留下的最深刻记忆,还有他那句“忍耐——忍耐——忍耐;奋斗——奋斗——奋斗”。
温习自己当年的习作,和陆栋先生的《从让•德•米里拜尔身上领悟人生智慧》,我想最好的怀念,或许就是慢慢反刍他那种精神,并时时作为自己的镜鉴。
上善若水 大爱无疆——记法国老人让·德·米里拜尔
就在《善行天下》杂志2012年1期刊出《阿曼达感到西安人》、《西安人感动山田茂》两组文章之后,又一位法国籍国际友人的事迹被推荐到本刊。他的名字叫让·德·米里拜尔,陕西省第一个获得在中国拥有永久居住权的法国人。
法国老人“让”结缘西安
是人们怀念德国哲学家、思想家、科学社会主义的伟大奠基人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日子。1919年的8月5日,在法国巴黎,一个新生命诞生了,家人给他取名让·德·米里拜尔(以下简称“让”)。
出身名门望族的他,先后游历了世界上50多个国家和地区。1976年9月,已在香港工作多年的“让”,受中国政府邀请,与法国驻华大使一起在京参加完毛泽东主席的逝世吊唁仪式后,根据中法文化交流项目协定,由国家教育部派到西安外语学院任教。他也是西安外语学院法语专业建立以来的首任官方派遣外籍教师。
“让”对身边的一切人怀有无比的慈爱。在采访他之前,陕西省卫生厅原副厅长耿庆义曾告诉笔者几件有关他的故事:“让”曾经帮助过30多个中国学生到法国留学,唯一的要求是每个学生学业完成后必须回到中国;一次,“让”发现马路上下水道的井盖没了,他担心行人不小心掉下去,就站在旁边提醒过路的人,直到碰到两位路过的警察,请他们帮忙他方才离去;“让”乘公交车,总会凭着自己高大的身躯,站在车门口,撑开双臂维持秩序,照顾老弱病残先行上车;外语学院旁边八里村的老人们至今还记得那个叫“让”的“老外”,常常把马路上的碎砖块、玻璃片捡走,因为怕绊倒、伤及行人……这些平凡的小事,和他接触过的人几乎都能信口道来,也使不少人至今感怀不已。曾和“让”来往密切的李惠康说:“那就是让的‘爱心’,对人类的爱心,对中国人民的爱心。”
“让”不愿意多谈关于自己的事情。他说:“西方的人不理解中国,不重视传统。我刚来中国的时候,他们是‘低头’看中国,他们曾长时间对中国实行封锁政策,没有一个西方国家对中国说声对不起。改革开放后,中国在变得强大了,大家又‘仰视’中国,担心、害怕。”他说,“我希望西方人理解中国,向中国学习”。
“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退休后,毅然放弃在法国的优越生活,继续留在西安外院专门从事中国文化的研究。他利用自己在法国的各种关系,积极促进和资助中国朋友赴法国留学和交流,同时又穿梭引荐了许多法国朋友来中国讲学交流。除了帮助介绍和资助西安外院的师生外,他还先后资助了西安不少医生去法国留学讲课或从事科研工作,并说服法国卫生部门的官员,想方设法给留学的医生们提供奖学金。“让”说,医生的职业能拯救人的生命,帮助一个医生就等于帮助了许许多多的人。
善,是“让”生命的本能
2009年取得法国地中海大学马赛医学院PhD博士学位的杨晨光,回国后在陕西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工作,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探访“让”。他说:“跟‘让’相处总是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不是在有意的做慈善,为善已经是他生命的本能。”
据他回忆,自己和“让”认识是在1995年7月。刚认识不久,法国的法中科技协会的柳教授来医院参观考察。参观结束后,大家相约去东大街吃饺子,饭菜上桌了,“让”却在大家没有注意的时候起身离去。自己担心“让”年龄大,行走不方便,也起身跟着出去。“没想到他出了饭店门,沿着我们的来路往回走,我问他要做什么,他很久才告诉我他刚才在路上看到有一个乞讨的老人,很可怜,刚才因为在车上,他没有能帮助他,很放心不下,现在往回走就是要找到那个老人。记得那天刚刚下完雨,我陪着他从东大街走到钟楼,又走到北大街西一路口,但再也没有见到他说的那个老年乞者,但看到另一个带着孩子乞讨的人,于是‘让’给了他们10元钱,然后我们又往回走,一来一去大概20分钟时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种震撼,那天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杨晨光至今感慨不已。“后来跟‘让’熟悉了才知道,他总是这样。很多朋友会跟他说这些乞丐里有很多骗子如何如何,但他总说,那些残疾人、老人真的需要帮助。”
十几年前采访过“让”的《中国青年报》记者张文彦,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多年前有关“让”的报道刊出后,向让“求助”的人一下子蜂拥而至,“老先生很认真,但后来人数实在太多,他不得不委托报社对每个求助者都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让”身上的这种纯净、这种澄明,这种简单质朴、这种柔弱的坚韧,让人不由想起《道德经》中的“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在采访中那些“让”身边的朋友所讲述的有关“让”的种种故事,总会给人以深深的震撼和冲击。
爱,是“让”生活的践行
爱是一种关系。“让”说:“中国人讲关系,法国人讲友谊,中法有区别。关系很重要,在中国能起决定性作用,帮助中国人需要关系。”中华民族是一个以“人伦为本”的民族,特别讲究亲情、友情、人情的人际关系。在“让”看来,是爱把这些关系交通互联,离开了关系,爱便不复存在。爱才是生活的全部。1994年5月5日,“让”将代表法国最高荣誉的拿破仑勋章转赠给西安外国语学院永久收藏。他说:“将这枚勋章永远保存在中国,让中法文化交流就像这枚勋章一样永远流传。”而他,也被特别授予“西安外院终身名誉教授”。时任院长孙天义称赞他“爱中国,二十一载,矢志不移;重友谊,始终如一,堪称楷模。”1997年,让获得了在中国永久居留证,成为陕西省第一个获得在中国拥有永久居住权的外国人,时任陕西省省长程安东为他题写“耕耘友谊”四字,以表达对“让”的感谢。
陕西省政协原副主席陆栋说,这么多年来,“让”表现出的内在,已经超越了民族的界限,他对本职工作的敬业,他帮助人时的自觉、自愿,他对信仰追求的执著,他对细节的审慎,他待人的宽厚、尊重、包容……因为这一切,我们称其为“仅次于上帝的人”。
2011年,“让”和他的朋友们作出了一个决定,每年拿出10000元,建立“米睿哲”爱心基金,专门用来资助安康市石泉县喜河小学的13名贫困学生,直到他们小学毕业。92岁高龄的他再一次用一种慈悲,用一种关爱,种下我们心中那“善”和“爱”的苤芽。
上善若水,大爱无疆。他的名字叫“让”。
从让•德•米里拜尔身上领悟人生智慧
陆栋
任何与让•德•米里拜尔接触、相识、交往过的人,都会对这位来自西方文明土壤的老人生发许多感想和感慨。开始,我们会从不同角度、侧面,觉得他是一位“熟悉的陌生人”。这是俄国思想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对美学典型的精辟论断。很快,对让的认识,会令人联想起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传说里的愚公,还有崇山峻岭中的筑路工人,阡陌田野上的老农夫,甚至联想到一片为人遮荫乘凉的树冠,一间盛着爱、盛着精神、安顿生命的小屋。总之,在和让相处的三十多年中,他全然成为了我生活的组成部分,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从他的身上我领悟到了这几方面的人生智慧:
一、生命的追求是永恒的
三十多年来,我从教他汉语到明代地方官制研究,从中国传染病研究,到他和其他朋友对中医原理的探讨、对中国灾荒史的研究等等,我深切感受到他有一种对生命价值最大化的追求,对人生意义最真本的追求。这些追求绝不因为年龄、身体、语言、环境、生活等因素而有所损益和变化。这些追求由于未曾沾有名禄功利、私心妄念而分外纯真和光明。
我印象最深的是,当他通过了关于明代官制的国家博士论文答辩,不久又因此获得法国最高荣誉的拿破仑勋章后,他多次对我说,过去的,已成过去;活者,就要奉献。在漫长的研究过程中,他的信条始终是:“我应该从对方学习什么?”每每回忆起他的这种不多见的治学态度、科学精神,在汗颜之际,我都会拷问自己,你的生命价值是什么?你应当选择怎样的人生?
二、一个知识分子应当具有灵魂的生活
我结识让•德•米里拜尔已是他在逾天命之年的五十多岁。曾做过十数次手术的他,在与病魔不断折磨的抗争中,坚持学汉语,坚持学中国文化,坚持历史研究,坚持写作,坚持帮助每一位上门求助的年轻人……,他从未因为痛苦的疾病磨损自己的毅力和信念。这究竟是什么精神促使他这样?我觉得这一切均来自于他的文化自觉、人文关怀和天下为公的意识。当然,可能还有其他的因素,但我更愿意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明,他完全具备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价值追求:他确立自己喜欢做的事,并努力把它做好;他有做人的基本原则,并体现在每一行为之中;他重视知识的积累和更新,但更关注全体人类的命运。
让•德•米里拜尔,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并不可以特立独行这一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传统要求,他更多是在实践普世通行的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良德和良能。所以,他对病象世界有太多的反省和批评。他一直大爱利德去觉人觉他。
有位智者曾这样说:“人就像一本书,你要挑一本好看的书来读。”我觉得,让•德•米里拜尔不仅是一本好看的书,他还是一本对任何人都打开着的圣书,一本通俗易懂却又那么深刻隽永的书,在这本书里处处跃动着一颗真诚无私的灵魂。
三、对当今世界趋势的责任担当
当今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中国更提出了“和谐世界”的深远理念。让•德•米里拜尔在华数十年,对此可谓一直身体力行。从50多岁开始学习世上最难的汉语,在中国最困难的改革开放初期坚持留在中国,留在贫困的陕西,到无时无刻不在为法中文化交流呼吁、呐喊,都可以看到一颗赤子之心的求索和奋斗。他的血统决定了他是最法国的法国人,但从他颇得中国文化传统精髓:仁义、忠恕、贵邻、慎独……等等,又似乎感到他已中国化了。他的在华经历、他的东方情愫、他的始终尊重并热爱中华文明及其生存方式,批评并纠正某些西方的傲慢与偏见,使得他的名字不再是一个个人符号,而具有了一种超国界的文化意义,成为一个人文价值的象征,凸显出可贵的闻道而“至于道”的崇高境界。这就是他为什么能成为中国人至真至诚的朋友,成为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原因所在。
让•德•米里拜尔三十年来对法中文化交流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和贡献难以统计。我们从多届法国驻华大使都要向他问候和致敬,便可知道这位民间大使的非凡影响!
让•德•米里拜尔真的给我们带来了一段四十年难忘的历史,给我们生存的环境带来了一幅美丽的风景。他为人处世的无念真心,这一切盖源于他不仅是作为一个文化人在生活着,更是有着人类社会责任担当的公民而在不懈努力。近一两年,我数次听他说:“我已老了,我是个老人,请多原谅”。而此前,他那么顽强,那么忘我,那么睿智,令人觉得,年龄真是岁月错误地加到他身上的一个错误印记。他数十年来对超越民族性的世界文化多元共存共荣始终的向往与不断努力,令他在所有朋友中矗立起一个难能可贵的人生坐标。他位理想而来,为人的价值而生活。让•德•米里拜尔,已成为了一种精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