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民族舞剧《丝路花雨》三位作曲之一、省音协原副主席焦凯先生于2012年7月5日因病在兰辞世,享年80岁。
砥砺在岁月长河中三十多年常演常新的神州奇葩《丝路花雨》,为举世公认的“二十世纪华人舞蹈经典”。由焦凯等三人作曲的第一版以民乐为主的《丝》剧曲调灵动悠扬,各国公演时国外友人无不喜爱。在其60年音乐生涯中,焦凯共创作歌剧、舞剧、歌舞、电视、电影音乐百余部。除《丝》剧音乐获文化部国庆30周年创作演出一等奖外,他为话剧《西安事变》和《马背菩提》、音乐剧《九色鹿》等多部作品配乐,屡获文华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国家奖,被辑入中国音乐家辞典、中国当代名人录和中国当代名人大辞典。
惊闻焦凯先生离世,省音协原主席、现名誉主席彭根发叹惋:“焦凯老师年长我十多岁,德艺双馨。他忠诚于音乐,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守着音乐走完了他的艺术人生。他的故去无疑是甘肃音乐届的一大损失,回顾他的创作、为人,永远值得我们怀念!”
在采访中,一世童心的焦凯既令每个人回想时都是快乐的,又何妨一起“快乐地思念”?
“藏族的格林卡”
焦凯很早即开始作曲。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演出的维吾尔族歌舞《葡萄园里》,藏族歌舞《拉布楞节日》等保留节目的乐曲,皆出自焦凯之手。他熟知和运用民族音乐素材搞创作,甚至被人们称为“藏族的格林卡”。正如彭根发所言,“深厚的民族音乐积淀,让焦凯老师创作的舞剧音乐、器乐曲、歌曲都有着鲜明的民族风格和优美动听的旋律,不陈旧、有新意。”
焦凯1932年11月1日生于江苏徐州,1950年全国支援大西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召唤才华初绽的焦凯远赴兰州,进入西北民族学院语文系藏语班学习。“这个留着小分头的年轻小伙和我们北京来的几个年轻人一见如故。”往事清晰如昨,吴学友眼前浮现最初的片断:焦凯会吹口琴、拉京胡,吴学友拉二胡,一段京剧曲牌《小开门》是两人的拿手好戏,渐为学校业余文艺活动中的骨干。焦凯在家排行老二,比相熟的吴学友等几人略大,遂有“焦二哥”一称,后因焦凯对音乐的挚爱又叫出了“焦二巴哈”之爱称。
民族工作需要,1951年西北民院成立文艺班,焦凯和吴学友等人调入其中,边学习,边演出,人生道路从此改变。从文艺班、文工队,再到西北民院歌舞团(甘肃省歌舞团前身),焦凯渐渐转向音乐创作,也形成了一个习惯:不论走到何处,一听到当地好听的民间小调,就忍不住提笔去记曲谱。阿克塞当金山采风、舟曲迭部卓尼地区搜集民歌,“无论寒暑,从大漠戈壁到农田村舍,从深山老林到茫茫草原,都留下了二哥的脚印,从而挖掘了大量原生态民歌,丰富了他一生的创作源泉”。
省曲协原副主席兼秘书长曾广志1960年与焦凯相识,在他的印象里,焦凯时常听老乡唱民间小调听入了迷,老乡唱几天几宿,他就陪着记谱几天几宿。“现在再没有像焦凯一样用心搜集那么多各地民间小调的人了。”焦凯和当时许多地县曲作者广有往来,省内著名作曲家华杰是其中之一,1965年华杰尚在甘南歌舞团时,两人就曾合作为歌剧《一串项链》改曲。焦凯的忘年小友省广电总台音乐人刘新民想写一组藏族牧歌,焦凯劝他,“有机会还是要到下面去听听民歌,滋养一下。乐由心生,有山有水有灵性的地方易生灵感。”
倾心谱“花雨”
省歌舞团《丝路花雨》在文化部国庆30周年进京演出时获创作、演出一等奖,但创作过程却充满艰辛。《丝》剧创作组编导之一张聚芳说,1978年,创作者们七上敦煌,日夜与守望莫高窟的敦煌文物研究所常书鸿、段文杰、史苇湘等专家为伴。
莫高窟好似一块璞玉浑金,触及灵魂的美震撼人心,等人慧眼识珠,等人精心打磨。从敦煌返兰,焦凯一把火烧尽了前半生所有曲谱。“我写了半辈子我写的啥,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没有艺术上自己的追求。”写敦煌题材的音乐!焦凯和同事韩中才、呼延天助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然而问题来了,《丝》剧构筑在千余年前的大唐盛世,三位作曲者却都是研究西部少数民族音乐出身,少有涉足中国古代音乐。尤其是焦凯负责的第五、六场戏,戏剧冲突剧烈,转瞬即变,既有敦煌音乐,又有古代波斯音乐,更有古代印度音乐。
当时,焦凯一家挤在小平房里。音乐创作时间紧,而给别的演出写新曲、乐器总谱的任务也压着,写完还得誊清,焦凯工作量相当大。除了做饭和外出,儿子焦明杰只记得父亲一直在写,草成曲谱反复唱,感觉不好,再唱再写。常常儿子做作业正挠头的时候,焦凯的哼唱声也起来了。
焦凯终日研习古乐谱及录音,《胡笳十八拍》、《阳关三叠》、《白石道人创作歌曲集》、《九宫大成南北宫谱》、《醉金词谱》、《魏氏乐谱》,古琴曲《幽兰》、《浔阳琵琶》、《夕阳箫鼓》、《月儿高》以及日本现存的中国唐代雅乐录音,几乎把能找到的资料都找来了。“浸泡”在古曲中,那些时而轻盈舒展,时而奔放激越的曲调,令焦凯陶醉。他在第六场“霓裳羽衣舞”中,就摹仿和借鉴了唐代大曲的结构。焦凯在《<丝路花雨>的音乐创作》一文中谈道:“《丝路花雨》需要的是中国气派,不是西洋的气派,所以我们使用了中国的民歌、古老的琵琶曲。”焦凯也借得很多国外古代音乐资料,并认真研习了伊朗历史、阿拉伯以及东南亚一带的民乐。
越是品读中国古乐特别是敦煌古乐,焦凯越觉有味,故而敦煌题材的乐曲在《丝路花雨》之后余音不绝。焦凯连续创作过“敦煌组曲”、“香音神”、“妙音反弹”等乐曲,饱含唐风唐韵的旋律很优美,记录着壁画“刻印”在内心的感受。
余音袅袅
《丝路花雨》音乐的成功无疑是巨大的。对此,焦凯从不评功摆好,只有淡淡一句:“《丝路花雨》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当然我也用了心”。这符合焦凯的性格。
于名利,焦凯始终淡泊,却每每怀抱一颗童心。去采访曾广志和张聚芳夫妻之时,张聚芳还沉浸在焦凯离世的悲伤中哽咽难言,但当两人不约而同回想起焦凯下坡刹不住车工资“天女散花”、草原上拿锅水“清炖牙刷”的趣事,又发自内心地笑了。焦凯爱吃甜食是出了名的,每发工资,焦凯第一件事就是先买够一个月的甜食。最后因糖尿病综合征离世,恐怕此嗜好难辞其咎。
上世纪80年代,焦凯随《丝》剧组频繁赴国外演出。他的出访相册里,充满生活情趣的注释字条比比皆是——“夏宫的喷泉特美”、“苏武牧羊的地方贝加尔湖”、“到中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做客,去吃向往已久的饺子”、“晚上归来‘鱼满仓’——在曼谷”……
于事业,焦凯一丝不苟,以童情终生相守音乐。《西安事变》、《马背菩提》、《九色鹿》、《康布尔草原》、《远方青年》……他的许多作品至今为人称道。“焦老师写的小调真美,好像音符里都有了生活的色彩”,张聚芳说。曾广志赞叹,“焦凯的曲子是从心灵里流淌出来的”。退休后,两人一填词一作曲,配合默契。焦凯病重入院后,已接不了电话,但为两人准备合作的《首善歌》两次发短信催曾广志发去歌词,虽未明言,曾广志深知其意,“病着也可以写曲子”。
几乎没人相信,与民乐相守了大半辈子的焦凯退休后竟改弦更张,一气呵成10首钢琴曲。2003年,焦凯请刘新民帮他安一套电脑音乐系统,说想“为自己的心写音乐”。那些儿时妈妈为他唱起的歌谣,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垂垂老矣思母亲”,他要写下来。焦凯此时已71岁,从未摆弄过电脑的老人,从拼音、键盘学起,其间专为学习软件和音源跑去北京。终于,2008年钢琴小品《冬日的阳光》面世。曾广志一听专辑名,连声赞好,“按年纪走,已是暮年,然而焦凯对生活热爱、欣赏,心心念念是人生的可贵和值得珍惜,这个名字里全有了”。“躲进小楼听风雨,管它春夏与秋冬”,焦凯一生都在为心寻找这样的空间,晚年找到了。
于朋友,焦凯善良无私,相互间发自真心惦念。朋友对焦凯的评价是“与人为善心地宽”。开会、评歌、探讨电脑音乐,年长许多的焦凯给彭根发的印象始终平等而亲近。
老友陆其昌夫妻曾为“古筝弹唱”《蝶恋花》请焦凯做伴奏碟,他尽心尽力地做了,之后分文不取。不只老朋友,许多来找他帮忙的人,焦凯几乎都“尽义务”了。他把早期辑录的民歌无偿提供给需要的人;在一些业余学校代课,别人的代课费都已经涨到50—80元/小时了,而他在市老年大学教电子琴自始至终是25元/小时。
焦凯好品茶,常约三五好友品茗聊天,乐在其中。观摩新版《丝路花雨》后,焦凯又邀吴学友来“创作室”喝茶聊天,“小吴,新版《丝路花雨》你看了吗?过来聊聊。”茶沏好,“二哥”先说:“新版音乐以西洋管弦乐为主,气势大了,音乐厚实了,比原来以民乐为主要好……但是有些段落再突出些民乐的色彩就更好了”。没想到这竟成为两人最后一聊。
每逢焦凯整寿,朋友们皆来捧场,曾广志、陆其昌都当过主持。八十大寿时,陆其昌在横店没能参加,焦凯叹道:“就差你一个人。”这次生日规模很小,除了家人,只有挚友七人,合他共为“八仙”,因缺了陆其昌,焦凯言语中透出伤感,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生日。真的,就在生日之后不久他就住院了,从此就再也没出医院……
国家一级编剧、《丝路花雨》剧本执笔赵之洵在焦凯七十寿诞时,写得一首小诗相贺,就让我们一起在诗中快乐地回想:“曾记否/当年的你留着小分头/鼓起胖胖的圆脸吹奏着口琴/你在音乐上的早慧注定了半世纪的作曲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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