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鈺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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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ellie ]创建于2016年03月07日

后记

发布时间:2016-08-16 10:12:15      发布人: ellie
后记

 

收到鹏飞微信通知“成品书今天可以出来”时,心里动了一下。自老爸看到电子相册,提出能不能印出来之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几易其稿,不停地反复了N个来回,毕竟印出来的东西和电子相册的要求不同。所以,几时可以终稿,心里是没有把握的,恰好在这个时间完成,实在是给老妈的生日礼物。
    还有两天就是妈七十三岁的生日了。母亲的生日一直是我家的大日子,我和燚记事以来,都是会认真筹备,热闹祝贺的,特别是母亲上了一些年纪以后。前一阵看到佛教宣传材料里说,60-80岁是不要过生日的,理由种种,让我不禁后悔每次都是我早早提出,生怕大家忘了。其实,这只是一个由头可以招呼大家聚聚,本为了让妈高兴,无形中却伤了体弱的母亲。妈这一辈子都是为一家人奉献多多,有意识无意识,在深受大家疼爱的名义下替一家大小承担了各种不好,真是受了很多的罪。这以后应该是我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愿意替老爸和弟弟分担一些生命中的艰难与苦难,让我们多一些机会互相陪伴。
    前两天聚会时听到燚说,明年如果宋颖带着孩子们先去加拿大上学,他就计划回北京住,可以多陪陪老爸,于是便畅想着这个家庭三口人一起过日子时的情景。我们这个让很多人羡慕的家庭真是聚少离多,我们小的时候因为房子的问题,一直是分开住的,一家人可以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不过七、八个年头,并且一家人一起长途旅行始终停留在筹划阶段,回想起来也是天意。
人是在变的。不同时期的关注点、兴趣爱好,甚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不同的。二十几岁时,畅想着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四十几岁了,我开始想回家、陪伴;--或许这也是规律,有人先知先觉,有人晚熟、迟钝些,没有对错,人生的过程。

母亲走了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每天临睡前,都会回想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很多记忆,和燚静静地细数,然后逐一地记录下来,这是我们一家四口共同走过的最后的日子,每一次重温,只是想和妈再聚聚。

“别害怕,我们已经准备二十几年了”

收到妮安抵瓦伦西亚的信息时,我和妮的爸爸已经坐着大巴从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到了十六湖。与妮伊斯坦布尔一别是十分不放心的,她一个人坚持去了卡帕多奇亚,一个在我看来不怎么靠谱的地方,事实证明确实事故多多。她自己回到伊斯坦布尔住一个晚上后再飞,做妈的真是牵肠挂肚,有N多的不安。终于放下心来没有半小时,忽然意识到这几天没有见到母亲在圈里发东西了,到了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便打电话回北京家里。母亲接的电话,声音平缓,说是发烧了,出了黄疸,是胰腺的问题,情况不好,要我回家,并且嘱咐我说:“别着急,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已经准备了二十几年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胰腺,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十六湖是个很美的地方,有点像我们的九寨沟,可是在我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了颜色。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着却不时冒出滚烫的泪水。失去母亲,变成没有妈的孩子,这念头淹没了我的心,常常喘不过气来。研究一下克罗地亚地图,知道我们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继续坐了大巴沿着海岸线曲曲折折地慢慢走,到达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城市杜布罗夫尼克,那里有机场和国际航班可以飞赫尔辛基,然后辗转飞回北京。

在赫尔辛基飞北京的飞机上,与一位70多岁的英国老先生邻座,分享着绚烂的晚霞。Nobody could tell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sunrise and sunset. Both of them are pretty beautiful. Neither begin, nor end. It’s just the running mode. How about life? I believe that the mode of it is the same as the sun and the earth. But the feeling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welcoming the born of a baby to packing off an oldman. Everybody excited when he greets a new baby was given birth. But nobody feels happy when he heard an oldman was gone.我缓缓地说,I don’t think it will come to the end even when people die. Neither a new beginning, nor the really end of the life. It’s just a process.老先生诧异地看着我,我补充道,Only body will be old, not soul.这么深奥的哲理用我蹩脚的英语阐述真的很难听懂。我是想说,出生与死亡就像日出日落一样,没有真的开始,也没有真的结束,但是,人们平静地欣赏着美好的日出与日落,却少有人可以欢欣地面对死亡如同面对新生的孩子。老先生真的理解了我的思考,静静地分享着他的经历与体会,想打盹儿时还告诉我,wake me up anytime if you want to say something.

协和名医戴梦华

 9月1日清晨,我到达北京国际机场,搭车直奔协和医院。燚已提前我一天从美国飞回北京,并通过钱文伟联系到了协和医院胰腺病头牌名医戴梦华,刚好是庄庄帮我查到的在北京最好的医生。第一眼看到妈时,她又黄又瘦地蜷缩在轮椅里,虽然早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只是个把月没见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精神也不是很好。

戴梦华,年轻干练,看了片子,又看看病人,要求加强CT,老妈回答已经在朝阳医院做了,过两天才能取结果,戴主任提出先退黄。因为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北京阅兵,协和医院将关闭几天,戴主任说可以先在其他医院做退黄手术。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三个人,妈、燚和我已经完成了我们对一个医生的基本判断,我们一致认为我们可以信任戴主任,听他的建议,无需另外找人了。于是,我们直奔朝阳医院要求住院退黄。

北京的医疗资源是全国人民的,每一个医院的床位都十分紧张。路上,妈给她曾经的学生庞晓燕打了电话,到医院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晓燕下到了医院一楼大堂迎接我们。看到她,妈笑了,说晓燕笑起来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晓燕姐,妈几十年没见的学生(因为妈89年第二次手术就开始在协和医院了),说是小燕,其实已近了退休年龄,看见杨老师却是那么亲,那么诚恳。在现实的世界里,这七十多岁重病的中学老师怕实在是没什么用了,我和燚开始时还有些担心。匆匆吃了豆浆大王的午饭,也就到了1:30下午上班时间。晓燕姐很快安排好了床位,并已经开始落实手术医生。

手术前需要一些例行检查和准备工作,住院当天就不让吃东西了,胆囊手术需要严格禁食,第二天下午安排退黄,也就是胆囊支架手术。医生告诉我们手术的诸多风险,支架有可能穿破胆囊;支架可能放不下去;放下去了也有可能疗效甚微,达不到退黄的效果。我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也没和谁商量什么,果断签了字。我们家一直是我妈做主,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老妈病了,回北京的路上我就想过了,老爸年纪大了,心里负担已经很重,没必要再吓他;燚是弟弟,平时也不太管事,回到家,我就不能哭了,我要顶起家里的事儿了。

周三下午,我和燚把妈推进了手术室,平静、等待,妈不怕,我们也不怕。手术顺利,术后,主任还把我叫到操作室看了一些录像,交代我术后护理很重要,一定不能喝水、吃东西,观察退黄效果。老妈很乖,十分配合,不吃也不喝,口实在干的难受,我们就给她漱漱口。白天我们照看,晚上请了护工,北京堵车厉害,为躲开高峰拥堵,我每天早晨七点前就从家里出发,到医院才吃早餐,保证我可以听到医生查房时的各项安排。

退黄过程明显而顺利,周六妈已经恢复到基本正常的肤色。

 

我们选择放弃化疗,选择平静、有尊严地走完生命最后一段旅程。

8日下午,我和燚带了妈的加强CT和退黄手术情况又到协和医院见到戴梦华医生。戴主任认真研究了妈的加强CT片子,那寂静的几分钟,我可以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然后,他转向我们说,他不建议手术,基于病人的身体状况和病情,可以穿刺然后确定化疗方案。燚问如果化疗可以延长多少时间,戴主任看着我们,“如果可以坚持完化疗,估计可以延长生命2-3个月”,如果不化疗呢?“3个月?”看看我们,他摆了一下手,“也可能半年?” ,“胰腺癌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多陪陪她吧!”。我和燚退出诊室,燚站在门口,突然嚎啕痛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哭,我听到我心碎的声音,可是我当时表现的十分平静,这正是我从十六湖到杜布罗夫尼克到赫尔辛基到北京一路消化的结果。

回到朝阳医院病房,爸已经来了。我和燚一人一边坐在病床的两边,拉着妈的手,把问诊戴梦华的情况向妈做了汇报:医生不建议手术,胰腺手术预后恢复十分艰难,妈的身体承受不了;可以穿刺化疗。已经做过四十几个疗程化疗的母亲清晰地告诉我们,不治了,过几天我们回家。就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在我们一家四口人中间几分钟就形成了一致意见。我们给妈捏脚按腿,谈笑风生,像平时一样,我们相信我们做出了理性与明智的选择。

手术恢复良好,妈可以喝水了,可以吃东西了,之后第二天我们出院了。又是一个星期没吃没喝,妈更瘦了,不过皮肤恢复到正常的颜色,白皙而有光泽,人的精神也很好。我和燚每天拉着妈的手陪着妈说话,自从我们两个分别结婚生子,每次回来常常是一大家子,少有这样三个人这么长时间安静的聚会。那时候,护士长给了妈一个黄色的五角星型的康复球,让她经常抓一抓锻炼握力,妈常常抓在手上。妈的手很好看,粉红的肌肤,十指尖尖,而手掌又是厚厚的。我拿手机拍了好几张妈的手,只是我太笨,不会拍照,还是不能还原妈手本来的样子。那时候,妈还有一个我从克罗地亚带回来的一个薰衣草的小香包放在病号服的口袋里,时不时地拿出来嗅一嗅。家里人都知道,她有一个超敏感的鼻子,可以分辨极其细微的气味差异,妮遗传了这个基因。

妈出院了,下了车,是小宋和宝昌抬着轮椅把妈抬进家门,这时燚已经赶回公司,我也随后回到深圳开始工作。


中医煎药

回来上班的第二天去和平里工地,玥把我拉到一旁询问母亲的病,并推荐了她母亲生病期间在北京找的一位中医。回到办公室就马上联系介绍人牛总,一个中午的电话,几个来回,终于落实好医生,晚上就驮了老妈去看中医,感觉像一把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这位推荐的中医就是北京中医药肿瘤研究院的王院长。

医院离家有点远,在海淀区昆明路,一东一西,中间还要和介绍人接上头,所以爸妈早早吃了晚饭就出发了。中医药世家的王富天院长十分诚恳地告诉老妈,目前不能给她进补,需要先控制肿瘤的生长,防止腹水。人要受点苦,就是得少吃点。爸妈刚回到家就接到了我的电话,大家一番讨论,基本接受王院长的治病原理,妈也愿意尝试一下中药。于是,第二天开始配制中药。大凡这种治癌症的药方会比较大,也会有几味毒药,所以抓药配齐并不容易。辛苦小何,去了几个地方才算配齐,送到家里赶紧煲起来。

第二天,老妈突然打来电话,“磊啊,中药弄错了。”我的脑袋轰的一下,脑浆子差点迸出来,火冒到了头顶,细问才知道,因为是几个地方配齐的药,保姆在煎药时只把其中的一包全煮了,而没看清那只是一味药。万幸是煮的这一包是参,而不是那几味少见的毒药,实在是太危险了!自此,煲中药就成了老爸的专利。

这个中药确实比较复杂,有先煲的,有后放的,还有熬成后才冲的,几十味药,满满的一大锅。老爸拿出实验室的严谨,认真对老妈的中药负责,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不肯离开一步。看着这架势非得累坏老爸,赶紧订了电动药煲,希望可以减少一点劳动量。可是老爸还是不放心,怕文火不好调节,坚守老办法熬药。一直到我回来,全流程梳理,老爸全程监督,认可了才算可以坐下歇歇,这时老爸已经瘦了好几斤。这中药汤汤,那时寄托了我们全家人的希望。

中秋、十一聚会

2015年的中秋节来的比较早,9月25号我已经回到了北京的家。提搂嘟噜地带了好多东西,还源源不断地收到快递,月饼、石榴,各种新鲜水果。

“中秋”与“十一”相差没有几天,我就连在一起在家多呆了些日子。每一天都是忙忙碌碌,做吃买用,给保姆放假,似乎有很多“工作”需要安排。早晨六点就起来,到早市买菜,回来就开始收拾做饭,一天可以给老妈吃五六顿,当然每样只是一点,汤汤水水。稍微有点时间,还准备了一大摞书读给母亲听,印象最深的是《生命最后的读书会》和《大往生》。希望通过讲故事,通过别人的话来开导老妈,充实生活。我还带回了家里用的BOSS音箱,从手机上下载些好听的歌,放给母亲听,当然少不了各种经文,《大悲咒》是母亲最喜欢的,每天早晨都会放上几遍。

“十一”大家放假,燚一家、老马、郑阳一家、源源都来了,少有这么齐的聚会。老妈跟着我们一起去红太阳生态园吃饭,穿了红色的毛衣,虽然瘦了很多,但笑容依旧。环境挺好,大家还照了很多相片。太久没聚了,大家有很多话要说,老妈由我看着,不能一下子都进屋,一次聊天也不可以太久。妈休息时,大家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吃水果。那一天应该是十月四日,二O一五年的十月四日,暖暖的阳光照着妈精心设计逐步实施的院子,姹紫嫣红、鸟语花香,照着我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我说,倘若妈能挺过这一关,一定是我们的孝顺和一家人的团结打破了杨家的这个魔咒。妈起来后,还走到园子里和我和燚照了一张照片,像四十年以前她带着我们两个的那张照片一样,妈依然笑着,慈祥的笑着。后来这张照片做成黑白,成了妈的遗照,簇拥在白色的百合花菊花的相框里,成为永恒。

那天中午吃饭前后,我一直心情不好,烦躁,为一点小事发脾气。家里人都会理解宽容,里里外外确实辛苦了,又开始更年期。我却一直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实在为自己的斤斤计较后悔、惭愧,可是已经没有机会改正了。

最后一次洗澡

十一过后,一大家子陆陆续续走了,送走了燚一家,惦记着该给妈洗洗擦擦了。征求妈的意见,很爽快地答应了,大盆小罐地准备好,扶妈起来时,妈突然哭了,像孩子一样哭红了脸,“这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洗澡了吧?”“怎么会呢?妈”,我也忍不住红了眼圈,“这不是还好好呢吗,别乱说”,我嗔怪地拍着她的背,妈这次病喜欢我给她糊撸糊撸背,不会像燚手重。然而不幸的是竟然被她言中,23号回来那次因为做饭手切破了,天气也不好就没再洗澡;再后来住院了请了24小时专职护工,我又天天跑跑颠颠,处理这准备那,就没再给妈洗澡,一直到妈走,也没赶上。给妈最后一次洗澡,这之后的很多事,现在想起来,妈似乎是都知道的。看到过有人可以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一直觉得不太可能,生孩子可以有预产期,可是人走的时间连医生都说不清,本人怎么可能知道呢?然而妈真的是知道的,包括周日让燚打电话叫我和爸来医院,老妈是知道自己的归期的。
   
夜里摔倒

照例我每天早晨打电话回家,爸接的电话,说妈昨天晚上摔倒了,嘴摔破了,不想听电话。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只是觉得可能没睡醒晕晕乎乎拌了一下,还直问是不是什么东西没摆好,但还是想回来看看。订好了票,下午再打电话时,妈说不让回来,哽咽着哭出了声音,“为啥不让回呢?”,“回来了让我更难受”。现在想起来,其实不是我们回来了难受,而是回来了还要走啊,送我们走,分别的时候让妈觉得更难受,妈怕再也看不到我们了。我一直以为我很孝顺,其实我不懂妈,那个时候妈一定已经不怕死了,可是妈会是多么的舍不得我们。

妈这一次摔的真是挺厉害。人中、嘴都肿的老高,人明显虚弱了很多,摔倒了自己都爬不起来。幸亏阿姨睡得轻,听到有动静跑过来看,才把妈扶起来。为此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辞退郭阿姨,可是我明显地感觉到她趁我们不在时会虐待我年迈的父母。我看到她给妈做的饭,只是凑合着弄一口什么米汤放一根香菜给老妈吃,妈喝中药本来就没有胃口,更吃不下什么东西。爸也不知能弄些什么。我给保姆放了假,早早跑出去买些新鲜的菜肉给妈包饺子,煮红薯红枣汤、菱角汤,青菜羹……,我一刻不停地忙碌,想多做些可以给妈多吃一点儿,多吃几天……,我知道要是我能在家护理妈,一定能好些。

做饭中间时,过来房间看妈,看到她和爸在哭,妈说情况不好,你要给我买寿衣了。不是已经买好了吗?妈说红色不合适,你抓紧去办吧。这是妈生病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她心情很糟,完全失去了希望。

第二次出黄疸

从北京回来工作没有几天,正在会议室开会时,接到老爸打来的电话,你妈又出黄疸了!爸几乎是哭着大声地喊出来。如同霹雳,我的脸是麻的,我的话却是平静的,安慰爸说准备好住院的东西,我先联系一下晓燕姐。

可是晓燕姐这次却为了难,哪个科都不愿意收危重病人,怕影响考核指标,这样协调了两天。我和燚商量,不能一起回,得错开行动。那时候我们还以为需要长期打算,不能用掉所有的假期,因为他原计划11月1日开始休假陪妈,所以提前两天先回了北京。

周六,10月31日,我还是不放心,又跑了回来,从机场直接去了朝阳医院。妈看见我,嗔怪着,都安排好了你又跑回来干什么呀,拍背。这时妈已经上了心脏监护等一大堆仪器,把病床的一边堆的满满的,不知为何我却并不惊慌,晚上还让医生护士撤掉了仪器,因为太吵影响妈睡觉。

病房里三个病人,有点挤也有些吵。周一,燚就请晓燕姐帮我们安排VIP病房,确实有些贵,可是过后看来真是一个英明的选择。

我们搬到了VIP病房,非常好,空间大了很多,套间卧房,独立的洗手间,妈休息时,我们可以在外间沙发上靠靠。最重要的,我们可以按照妈的想法扶着她坐着大便,而不用担心影响别的病人及其家属。开始的时候,妈嫌贵,不愿意,吵着要回家。其实这时候她自己已经知道临近归期。经过劝说,妈也就不坚持了,在这个房间度过了她人生最后的日子。一个爱美的老太太,在她病重垂危的最后时候依然可以清醒的、没有太大痛苦的、干干净净有尊严地过好每一天,偶尔还能吃一口最爱吃的蛋糕,这是何等地重要,我想这应该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之一吧。
    那几天,我和燚又去见了戴梦华。因为朝阳医院已经没有医生愿意给妈再做手术退黄。戴主任看了新的片子,告诉我们,再退黄,有风险,意义不大,多陪陪她吧。还能有多长时间?他不确定地说,一个月?

准备后事

这一周,我和燚忙碌着开始准备妈的后事。

我跟着庄庄去了一家改革开放初期著名的老饭店,找到一家老字号的中式服装店,里面衣服的做工很是考究。妈是老派家庭出来的,喜欢老派的东西。我们翻找着,一下看到一件深紫色天鹅绒的外套,内翻藕色的立领,配同色的阔腿长裤,裤脚翻边。没有任何争议,我们选择了这款套装,配了一件与翻领同色的中式对襟衬衣。下好单,约好了加快工期。当时我还真没想到庄庄为啥要加快,后来才明白。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还有些不放心,担心不够暖。又拉了燚一起去寿衣店选了同色系绸子里外的棉袄和大褂,问清楚了,数好了件数,配好鞋子和帽子才放心。

我们又去了两次殡仪馆,选好棺材和骨灰盒。

我建议在医院开告别仪式。主要为了方便老人和大家,不用跑到偏僻的殡仪馆告别,就在医院职工的告别厅。于是我们又去了医院的太平间,全部提前安排好。我老妈虽然没到80岁,却是和癌症战斗了27年的斗士,所以我建议按照白喜操办。

我们还选了几张照片备选,做出了样片,还是选择了妈十一时和我们姐弟两个合影的头像。

最后的日子

我们在外面跑,忙着筹办后面的事情。妈平静地躺在VIP病房里接受一些简单的输液治疗,回来了我们会细致地给妈描述我们做的各种准备。妈入院时已经和我们达成一致,明确地告诉医生我们不接受急救时的切气管、电击等等急救措施。医生为老妈准备了一些惯用的止痛药等,直到最后也没有用到。没有腹水,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不适。每天自己坐着喝水,吃一点半流的食物;每天洗脸泡脚,听音乐,或诵经。妈一直到最后都坚持自己坐着大便。虽然虚弱,我们并没有觉得妈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从病房的窗子里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树,秋天了,叶子黄了很多。妈说我现在就像一片黄树叶,我们还说妈你真会比喻。其实,现在想想妈后面可能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我们在病房里还看到了下雪,妈一直喜欢雪。燚给妈买了一束红豆插在花瓶里,在北京萧瑟的深秋和雪影中分外好看。回深圳前,我取回了订做的衣服。燚评价说这是俞磊选的最好看的衣服,让我试给妈看。当时燚说,俞磊黑,穿不出效果,妈白,穿这个颜色真好看。妈听着看着,哭了,哭得脸红扑扑的。可是,我们依然平静着,极其理性地平静着,并没有抱头痛哭。或许这就是我家的文化,没有对错,却是深深地伤在我和燚的心里,我们不会哭天抢地地大声哭泣,可是却有一把利刃深深地划在我们的心口,流血、疼痛,久久,久久地不能愈合。

做好所有可以想到的准备工作,我还跑去寿衣店取回了一套棉袄棉裤、中白色的棉纱衬衣,和订做的衣服放在病房里,正好五件。

11月8日,我准备回深圳上班了。燚继续留在北京陪老妈。计划着得留些假,等燚回去上班了我好留守。叫好车又帮妈尿了一次,拍拍背,又拉好躺皱的衣服,我摇起床让妈靠着坐一会儿。妈催我走了,是,车已经到了,在医院外面等了。我穿好外套,推了行李,和妈摆摆手,“过两天就回来了,您好好的”。妈嘴角动了动,摆手和我告别。

这竟然是我和妈最后的告别,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没有一个拥抱,也没有眼泪,是因为很快就会回来,很快还会再见。

11月14日交易中心市场招聘总经理面试,周末我没有回家;11月15日我收拾好箱子,纠结着走不走,还发了信息给张总,计划周一开完会再走,信息中还有:她在受罪,我心在流血…。我订了周二一早的机票和酒店,计划不回家住了,就住在医院附近,晚上可以多些时间陪妈。

11月16日凌晨,收到燚的信息,妈不行了,快回来。我飞奔,赶上了早班飞机,下飞机时收到燚的信息,妈走了。我冲到医院,燚和硕已经帮妈穿好了衣服,可是,我竟然没能给妈洗最后一次澡。

2015年8月母亲患病后,我便常常回家,周五回,周日走。住院找医生,看片子抓中药,好像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做。一直安排到寿衣、告别仪式、殡仪馆,自以为安排妥当,没有大的遗漏。

可是最重要的在当时却没有想到,我没有考虑过母亲面对死亡是不是也会害怕?在我家的文化中,向来都是严格要求,无论对大人还是孩子,没有娇宠这两个字。我很后悔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没有想到应该宠宠她,允许她撒娇耍赖,可以说说自己的不愿意与害怕,甚至哭闹,哪怕是情绪的发泄。妈就一直乖乖的,理性的,克制的,走向生命的最后一天。

没有经历过亲近的人离开,确实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走了,记得那时还常常教育她不许娇气;也没有意识到再也看不到妈时会有怎样的心痛,只是一直地告诫自己要坚强,家里的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于是像安排工作一样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一件又一件。我常常安慰自己,我已经做了我应该做的,但每天还是会有一大团东西堵在心里,哽住呼吸。人,毕竟不是机器,可以开或者关掉。常常觉得母亲并没有走,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依然和我们在一起。

之后有机会和医生谈到母亲的死,医生也没想到这么快。想起妈入院时检查低钾,输液时补钾有点疼。每天记尿,量少时,需要打催尿针,妈不愿意,说是老麻烦小刘,有时晚上就让医生停了。钾没能及时地排出去,导致心衰,人就这么走了。快了些,却没有痛苦。或许这就是妈想的,一旦认识到没有机会像以前一样一次次走过来,就快快地走吧,不拖累你们。

前一阵子,看到微信圈里有篇文章《王菲只是冒犯了你们凑合的人生》。记得有一次,妈认真地跟我说我琢磨这王菲啊,她真是就是老北京的孩子,有主意,不解释。细细地想想,妈的性格真的很像王菲,简单、纯粹。

总结妈这一辈子,简单说,这十六个字,热爱生命,追求美好,想的明白,活的透彻。她的骨子里有股老派人特有的独立思想;她柔弱却强韧的生命力背后有种由旁观、理性、乐观构成的智慧;或许是解放、文革给她原生家庭的巨大冲击,她的性格中还有着一种现代人少有的宁静与自守。

《道德经》里有句话,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妈可能不懂这句话,可是妈确是一个有敬畏、有信仰,懂得坚守的人,我和燚都相信妈的灵魂不朽,来世我们还是亲人。

 

 

我和燚的微信对话:

2016-06-11

俞燚12:00 我记得10月底妈再发黄疸去朝阳的时候,她人已经非常衰弱,几乎已经坐不住了,那之后不久,她说我不治了,让我走吧。 

俞燚12:03 那时我还记得妈吃中药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也可能是饿的吧,可当我对她说,妈,看来这中药管用了,不会死了,她可高兴了。 

俞燚12:07 妈一辈子真的很努力,得病前那么辛苦地挣钱,得病后就更辛苦了,和疾病抗争,那要多少毅力和意志,要忍受多少痛苦,能支撑她坚持的只有对这个家的爱吧。 

俞燚12:09 妈走的时候已经快没有人形了,又小,又黄得吓人,她是该休息一下了,这辈子太辛苦了。 

俞燚12:14 可能真的只有母亲能做到这样,只有母亲对孩子的爱能支撑一个人做到这样。最后的那段日子,我特别喜欢看她跟我发脾气的样子,她以前经常那样发脾气,皱着眉头,可以前她是大人,她是妈妈,现在她像个小孩子,像嘉珈在撒娇一样,不管她像谁,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俞燚12:18 在那么多年她得病的日子里,我没能多陪陪她,这可能就是命。亲人就应该是在你最痛,最难的时候陪伴你的人。 俞炎炎 12:20 我们没能为妈做得更多,也不是我们不想,就这么安排的吧,为爸我们能做得更好一点。 

俞燚12:24 别人的妈都活得好好的呢,咱们的妈怎么就没了呢?我想可能是我们和妈太好了,我们在一起太幸福了,结果家庭幸福的额度提前用完了吧。 

俞燚12:26 所以要想既幸福又长久就只能把额度提高,这就看个人的福报和修炼了。 

磊 21:26 妈真的非常努力,坚持着走过那么多的苦难,就为了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们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少,真是命运啊。不过妈能陪着我们走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6月5日(AM7:14)

我梦见妈了,暖暖和和的盖着奶黄色的被子准备睡觉了,床头放着一个7.80公分高的一个类似圣诞树的小架子,上面挂着一些漂亮的球,想想可能是她现在的玩具,妈问,你现在怎么样啊?我看着小架子说,挺好,就是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妈又问,燚呢?~~~后面就不记得了。

 

6月9日(周四AM6:01)

五点多梦醒了,我找不到妈了~~,手机上有四百多个未接来电和信息,却没有听到,最近一条信息上写着这里的药太粗糙了,我出去找找。我找去妈住的地方,像个旅社,熙熙攘攘很多人,可是那些人似乎听不到我问什么,也不知道妈住在哪一间房,--总有个数字884388,不知道是什么。

6月11日

早晨五点多又梦到妈了,她还是习惯早起。我买了一条鲜艳的红花的长裙在她面前摆来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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