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消息传来，北京市的大中小学一片沸腾。红卫兵小将纷纷冲向社会，向“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宣战。“长安街”被改成了“东方红大路”，“东交民巷”被改成了“反帝路”，“西交民巷”被改成了“反修路”。王府井百货大楼的旧牌子被砸烂，换上了北京市百货商店的新牌子；全聚德烤鸭店的旧牌子也被砸烂，换上了北京烤鸭店的新牌子。大片大片的名胜古迹被当众捣毁，成堆成堆的报刊书籍被付之一炬，连那些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也未能幸免。我妈就曾在学院路上的一所大院里亲眼看到，在焚书的熊熊烈焰中，一枝凌霜傲雪的红梅正在瑟瑟抖动，不禁十分惋惜，这么一幅美丽无比的国画，凝结着创作者的多少心血啊……

    我爸当时在县城工作，看到的景象与首都不同。破四旧运动开始后，首先被毁的是城里的寺庙，接着路上的牌坊也被拆除。红卫兵还窜进各家单位，把花盆鸟笼打了个稀烂。一切宗教活动都被禁止了，穿衣打扮也受到许多限制，尖皮鞋、大背头、妇女的长辫均在被禁之列。县城主要路口都设了卡，发现有妇女留辫子的，当众剪掉。妇女不敢涂脂抹粉，男子不敢蓄须留发，男女青年以穿军装为荣。车站及主要路口都有手持红樱枪的红小兵站岗放哨，盘查行人，不能背几段语录的不得通过……

    农村中的破四旧则是另一番景象。手持棍棒的红卫兵小将们，窜进我们村，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见着雕花窗户就杵，见着滴水屋檐就梆。家里的箱子柜子被翻了个底朝天，旧盆旧碗被当场摔烂，古书古画被聚众焚毁。我明诚伯珍藏多年的家谱就是在这次运动中被烧掉的，为此他伤心了好多天，“那是咱们张家唯一一部家谱啊。”他喃喃地说道。

    最令人发指的是刨坟掘墓运动。红卫兵把村里洗劫一空后，看到村北的坟地里还有几块石碑，抄起镐头铁锨就冲进了坟地，见着石碑就砸，见着坟头就挖。地里的棺材即使埋了多年也要重新扒出来，把棺材打烂，把尸首砸碎。我老爷爷的坟就是在这次运动中被刨的。令人寒心的是，刨我家祖坟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明亮大爹的长子，也是我老爷爷的长孙——国政。他当时已狂热到极点，为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举起镐头就朝自己祖宗的脑壳砸去，嘴里还呼喊着当时颇为流行的口号：“砸烂剥削阶级的狗头！”我大爹在一旁看到了直拍大腿，声嘶力竭地喊道：“那是你老爷爷啊！那是你老爷爷啊！”可国政一句也没听进去，重重的镐头落下去，把自己祖宗的脑壳砸了个粉碎。

    多年以后，我回到故乡，到处寻找也找不到自己祖先的一丝痕迹。怎么连块石碑也没留下？我想这种困惑不仅是我个人的，而且也是大多数国人的。对大多数国人而言，祖先除了祖先这个称谓以外，什么也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