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父亲去逝六周年之际——无神者的父亲
父亲绝对是一个无神论者,这一点从他在世的时候所说、所做的就可以看得出来。
第一,他从来没有信过鬼。他19岁大学毕业,党分配他到辽西商干校(锦州)当教员。他只身一人,坐着小火车到了锦州,到达的时间是半夜,没有钱找住的地方。他一个人扛着一个大行李,需要步行十几里到达所在地。途经荒无人烟的山地,一路走,一路听到的都是各种动物的叫声,他不怕,因为他随时做好了用这个行李去堵狼的嘴的准备。途经一片阴森可怕的墓地,杳无生息,似乎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为什么刚才还是各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之间就无一点声息了,肯定是有一种神奇的、可怕的力量存在,鬼,一定是鬼!但是他不怕,犲狼虎豹我都不怕,我还会怕鬼!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只不过是人吓虎人而矣。于是他把腰杆挺得直直地,放开喉咙,开始大声地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决区的人民,好喜欢!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到学校,收发室的人见到他,以为见到鬼了,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你是怎么来的啊!
第二,他从来没有怕过鬼。说心里话,由于他四岁就没有了亲娘,在没有母爱的环境中长大,他的情商并不高。平时他也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所以他不太爱管闲事,但是有一件事,似乎非他莫属。当他的同事,或是同事的家人去世的时候,无论这个人跟他的关系是近还是远,逝者入棺时,抱死者头这件事,是人们都不太愿意做的,既使是至亲至爱的家人,也不太敢做或不太愿意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冲上前去,主动承担这个既可怕,又艰巨的任务。记得有一年暑假,我正跟父母住在一起。有一天,他去参加一个同事的葬礼。这个同事,有点小心眼,能力虽然没有我父亲强,但是他不甘落在我父亲的后边,于是在一些提职、晋升的关键时刻,他就会做出一些不太检点的事情,打个小报告啊,说点无中生有的谎话啊。他的这些小动作,都被我父亲知道了。我妈妈知道后,有时候乘我父亲不在家里,就禁不住会跟我们唠叨几句,所以我们对这个叔叔的所作所为也就略知一二。这天早上,他早早地就去参加这个叔叔的葬礼了。我心想,他也就是为了面子,这次他肯定不会去抱他的头的。结果,我错了,他回家后,我一问,又是他抱的头。我把眼睛瞪得大大地问:“你抱他头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爸爸笑着说:“当然是闭着的啊,很安祥的。”
第三,他从来没有敬过鬼。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但是我对逝者是极其敬重的,主要是因为对他们的思念吧,当无处化衷肠的时候,我相信他们是有在天之灵的。可能是从小看到姥姥、姥爷对故去二姨的敬重吧。我深信,逝者为大;我不疑,他们虽死犹存。特别是对姥姥、姥爷,我是每节必拜的。之前,跟着大人们学,在他们的忌日,要拜;在农历七月初一(鬼节)要拜;在农历十月初一,要拜(送寒衣);在春节年三十,要拜(迎回家过年);在大年初五,要拜(送回天堂)。拜的方式就是烧纸(送钱)。每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都会提前偷偷地去买纸,偷偷地躲在外面折好,偷偷地藏在外面。等到天黑了,我就偷偷地出去烧。年龄小的时候,怕黑,所以得妈妈陪着,这样一来,不论怎么偷着,爸爸也会知道的。他嘴上不说什么,便是表情是不高兴的。为此,我很痛苦,可是我又不敢跟他理论(在那个无神论的环境中,我自知理亏)。记得有一次,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是真的很不高兴了,没有冲着我说什么,但是他跟妈妈发火了,我听到妈妈大声地喊出来:“你不去参加就是了,用不着管我们!”我清楚地记得,从那件事以后,我不再叫妈妈跟我一起出去了,我自己去做这件事了。后来,我跟姨讲起我的苦,姨说:“他们都是这样,你姨父也是不赞成,但是他从来不说什么,而且有时候我让他陪着,他也会去的。”姨父也是大学教授啊,为什么他都能做到这样,而爸爸您却做不到呢。于是,有一天全家人在一起包饺子的时候,我装着闲聊,终于大着胆子说出来:“我姨父真行啊,我姨去给我姥姥姥爷烧纸时,他怕我姨害怕,就拿着个棍子跟在后面。”你爸爸是何等聪明的人啊,从此以后,我再去做那件事,他也就不再给我脸色看了。
2010年,我发现网上有墓园了,我认为这种形式比实际烧纸更文明,更符合时代要求。于是,我率先采用了这种形式,在网上给姥姥、姥爷建了网上墓园。爸爸知道后,还是挺高兴的,直接赞扬我说:“闺女既传统又时尚。”
扬我说::“闺女既传统又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