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大学生的生命去换取69岁老农生命,好比拿金子去换取等量的石头?
这样的革命教育,也让张华有献身意识。他读中学时,一个在饶河居住的苏联小孩在冰上玩耍,冰块断裂,孩子随着漂浮的冰块向河下漂流,在张华等人的帮助下平安上岸。潘英花说,张华的棉衣全湿了,冻得休克,被送进医院,“回家后对我说掉江里了,我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救人。我说:你不怕死么?他说:不怕,要舍己救人嘛。我问他谁教的,他说老师教的。”
1975年,张华离开高中,响应上山下乡号召,去了饶河县农场。潘英花说,在农场,一位女生在牵着耕牛打滚子劳作时被绊倒在地,张华去救援时,腿骨折断,打了石膏。潘英花去看他,但他坚持不回家,说这里的学生还需要他指导。在农场,他是一个农机青年点的青年负责人。
在农场待了一年多,1977年春,张华入伍参军。“解放军文革时支左,扶持一派,打击另一派,也有不好影响,但整体上声望还行。而且解放军经济地位比较高,那时一个解放军提干了一月就有五十多元钱,而一般公务员只有三四十元。”第四军医大学政治部副主任贺治乾对南都记者说。
在潘英花的印象中,1977年前后,青年人中参军意识特别浓厚,家庭成分不好者不能参军。“他当兵时,将家里党的基本教材都带去了。党章、还有县、市发达党员学习材料,他平时也都看。我对他说:这些材料,等你在部队上靠近组织,都能看到,不用从家里带去。他说到部队就写入党申请书。”
潘英花一家人都是党员,她爱人张文良1950年入党,她1951入党,她的农民父亲也在土改时入党。潘英花的四个孩子,也都先后入党。“那时大家把入党看得可重了。张华可积极入党了。”
张华去参军前,潘英花嘱咐他:你在地方做得好,去部队也一定要严格遵守三大纪律。他回答:不用嘱咐我,我走到哪里,哪里就发光。
从小表现优异的张华,带着这样的自信参军。“当年部队就发喜报过来,他跳伞、护伞都是优秀。”潘英花总结说,“他主要就是听话,上面告诉怎样就怎样。”
曾因救人被学校误解
张华入党的时间是1979年。《华岳魂———张华传》作者、陕西省党史研究室研究员刘杰诚对南都记者说,张华参军时的班长孙志文有意介绍张华入党,但部队中有人反映,张华利用一切机会学习,说自己是“被耽误的一代人中的一员”———分明是对党不满。但这个误会很快被消除。在孙志文的介绍下,张华入了党。
“张华曾写信问父亲,要写入党申请,我还少哪方面知识。后来又来信告诉我们已写了入党申请。入党有6个月的转正期,张华在公主岭参军时还是候补党员,等考上第四军医大学后,才转正。”潘英花说。
感慨自己“文革”中被耽误的张华,刻苦学习。刚刚恢复高考后不久,1979年秋,他以沈阳军区空军系统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位于西安的第四军医大学。“他放假回家时,说自己参加考试,那时我对考大学没太大感觉。文革时,知识分子是臭老九,读书没啥用。大学制度被砸烂,靠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我当时还认为,他当兵回来上班挣钱多好。我没觉得上大学有多重要。”张华的哥哥张辉还不很能理解弟弟的所作所为,他当时仍满足于自己的工人身份。
张辉和潘英花最后一次见到张华是在1981年暑假———第四军医大学每年只放暑假,张华照例都会回家。那一年,刚好赶上饶河县发大水,张华家附近的平房也全被淹没。张华帮助过不少遇灾户。
“那时解放军去哪都穿军装,不穿便服。张华年轻,身体又壮,走到哪里老百姓有啥事,不可能不帮忙。他从小就爱帮助人。”张辉说。
潘英花说,在张华打包准备赶火车的时候,听见有人求救,原来是饶河县一位老师的孩子掉到水里去了。他参与救援,导致误了火车时间,第二天才回校。为此学校对他作了处分,后来查清真相后,才取消处分,给他嘉奖。
张华在第四军医大学,也表现优异,是校中队革命军人委员会(类似于学生会)的成员。刘杰诚在《华岳魂———张华传》中提到,1979年前后,在一些高等院校出现少数人“闹事”现象,说共产党“腐败”了,企图否定或取消党的领导。第四军医大学党委面对现实,好不回避,抓住典型,进行分析,组织全校同学进行讨论。张华作为中队革命军人委员会成员,也团结同学进行讨论,他认为,少数党员有腐败现象,决不能说整个党腐败了。
《华岳魂———张华传》中还提到,张华的同学小韩,在部队时曾积极要求入党,但进入大学后,对政治活动淡漠起来,觉得入不入党无所谓。张华努力帮助他改变看法。
“人生价值”全国大讨论
张华遇难后,家里收到第四军医大学发来的电报。张辉记得上面并未说张华已经牺牲,而是类似“张华同志因抢救群众而病危”这样的词汇,家人还抱有一种能救活的侥幸。
张华的家人先后去了第四军医大学。学校已经在号召学习张华,但2009年再度前往该校的潘英花感到,那时对张华的重视程度不及现在,“后来中央军委授予张华‘富于理想勇于献身的优秀大学生’称号,以及叶剑英为他题词‘新一代的理想之歌’,才更重视了。”
贺治乾说,在张华舍己救人之前,陕西省亦有大学生邵小利因抢救落水学生而牺牲,在其身后,亦有类似英雄出现,但他们都没有像张华引发这样大的举国轰动,这和光明日报头版刊发长篇报道有关。
第四军医大学当年的宣传干事舒英才,将张华救人事迹写成长篇通讯,投给光明日报。“当时光明日报社内对能否刊发头版也有争议,后来觉得大学生救人很有意义。”贺治乾说,后来经过几番修改,光明日报于8月5日头版刊发《第四军医大学学员张华光荣献身》报道,并附了一篇题为《社会主义文明的赞歌》的编后语
此后,光明日报先后刊发多篇报道,对张华之死进行持续报道。“光明日报报道后,解放军总后勤部才跟进,全国掀起学习张华热潮。”贺治乾说,在对张华进行宣传的过程中,包括第四军医大学内部都有不同声音,认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为了一个老农而献身,是划不来的。此后,全国范围内展开了一场“人生价值如何衡量”的大讨论。
争论的公开引爆,源于上海《文汇报》刊发了一篇署名“多言”的杭州师范学院学生文章,该文认为,用一名大学生的生命去换取69岁老农生命,好比拿金子去换取等量的石头,并不划算。大学生应懂得生命的宝贵,用有限生命去为国家创造更大的价值。
《文汇报》随后收到全国各地4500多件信稿,其中1/3来自高校学生。这场关涉人生价值如何衡量的“张华救老农究竟值不值”讨论,最后以《文汇报》发表“多言”第二封信结束。多言改变了他一个月前的看法,“我看到了张华烈士对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作出的巨大贡献,也看到了自己认识上的错误。”
除了舍身救老农是否值得,在第四军医大学内部,也有对张华的非议。同学中有人议论,张华和女同学来往较多,疑似谈恋爱。贺治乾说,当时部队大学要求非常严格,不准学生谈恋爱,不过事实是,张华虽然和那个女生互相心有灵犀但还是不太敢突破禁令,两人还没达到谈恋爱的程度。
从张华逝后公布的信件、日记等内心独白看,这个青年的确有着强烈的学习热忱与奉献情怀。
“当时正是人们思想比较混乱的时候,旧的标准被打破,新的未建立起来,(党的)十二大开始讨论建设精神文明话题,需要宣传典型。张华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影响了一代人,起到导向和旗帜的作用。”贺治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