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波士顿的追思
大概是1984年或者是1985年,我第一次见到剑生。当时我在哈佛大学读本科,剑生刚刚开始他在哈佛商学院的博士学业。我们是通过哈佛大学的南希认识的。南希和很多朋友都说,剑生是一个善良、大方、风趣的人。对此,我很快就有了深刻的体会。
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都很穷,平时打工辛苦地挣一点点血汗钱,都要省吃俭用,尽可能节约, 这样回国可以给家里人带“三大件”。但是,只要和剑生在外面吃饭,他从来坚持为我们所有的人“买单”。有时一顿饭能花20、30美元,这对留学生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剑生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有钱。实际上,他比我还穷。他是公费生,每个月只拿中国政府的100美元的奖学金。而我是自费,哈佛每月给我有相当不错的补贴。他之所以能够这样做,是因为他很看重异乡他国的朋友聚会,是他善良、大方、慷慨的天性使然。想到我和剑生来美国之前素不相识,认识后他就像一个大哥哥照顾小弟弟一样对待我,让我感到一种家长似的慈爱,直到现在我都难以忘怀。
对剑生的乐观、通达、幽默、风趣大家有目共睹,他朗朗的笑声也极富感染力。那时中国留学生经常举办周末聚会,由于和美国人之间有着巨大的文化和语言的鸿沟,我们很多人都有一种失落感,所以大家聚在一起不外乎就是抱怨。 但是剑生很少抱怨,他总是看到任何事情中都有积极和正面的一个方面。聚会时,他总爱开玩笑,也很会开玩笑,他的到来肯定会给我们带来欢乐。这样,有时我们也拿他来开玩笑。比如,剑生不但慷慨知名饭量也很知名,我们总是开着玩笑说,我们应该把东西都吃了,要不然等剑生来了后就什么也吃不着了。
剑生个头那么大,但他和小孩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调皮和天真,所以他能够迷住儿童。1999年夏天,黄宾和Dede Nickerson结婚,我和剑生被邀请为黄宾的伴郎。我大女儿那年两岁,我们也带她去了婚礼。小时候的女儿非常害羞,见到生人就哭,我和夫人都捏了把汗,生怕我们家女儿把人家婚礼给毁了。但在婚礼上我们吃惊地发现,我们的女儿和剑生玩得很好,她根本不怕剑生。剑生抱她,给她东西吃,她都非常高兴, 一点都不介意。后来又有一次我们在王艺家聚会,剑生正好在波士顿。 我们家的害羞女儿又是和剑生形影不离,从房子里到房子外的游泳池一直跟着剑生不放。到今天我都不明白,剑生是有怎么一种魅力,使他能够迷住大人也能迷住小孩的。
80年代末,剑生选择回国,创办了北京科比亚系统工程有限公司。科比亚可能不是刚创办时的名字,但 剑生是中国第一批“海龟”,也是中国软件行业的创始人之一。1988年到1989年,我正巧在北京世界银行做顾问,那时剑生的公司设在北京展览馆,而世界银行的办公室在西苑饭店,所以我们是邻居。我们经常在莫斯科餐厅聚会、吃饭。当年,中国经历了重大的经济、政治动荡,我和剑生时常讨论各种各样相关的题目,有时也会因为观点不一致产生争论。但我和剑生从来不会因为观点之争而影响我们的个人关系。我们相互之间既尊重对方的为人,也尊重对方的观点。
剑生走入实业界后,我又发现了他的另外一面:他非常有经济头脑。我们每次聚会,他总是有一些新的想法,总有新的项目要做,总有新的商业机会要去争取。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主意和想法的。这不止是纸上谈兵,剑生也确实实现了他的许多想法。他的公司最早我记得是从租赁业务开始,后来又涉及了软件、商业咨询、出版、投资和许多其他业务。我知道剑生喜欢桥牌,但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业余玩玩而已。但后来我非常吃惊地发现,他组成了一个桥牌俱乐部。桥牌也成了他公司业务的一部分。
我去商学院任教后,剑生每次见到我就说:“亚生,我们一块做个项目吧!”然后他就会跟我讲一大堆项目。我总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虽然我是商学院教授,但实际上我对实业一窍不通。我会写论文,会写书,会分析数据,但我根本不会做生意,而且我也没有勇气向剑生承认我的无能。
我的终生遗憾是我没有和剑生完成一个合作项目。2010年,我们开始了一个合作项目。剑生写了一个项目建议书,然后我帮助安排了美国一个技术代表团和剑生的见面。但到最后一刻,剑生不得不取消会议。他电话告诉我,他觉得不舒服,要去杭州休息一段时间。谁也没想到这是剑生癌症的预兆。我也永远无法和剑生合作了。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纪念和追思剑生。我们要记住他,作为好丈夫,好父亲,也是我们住在波士顿的很多人的好朋友。他给我们带来欢笑,给我们带来精神。他也教了我们如何做人,做一个慷慨的、心地善良的人。我将永远怀念他。
黄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