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生在农村,但没生下来父亲(我爷爷)就走了,接着是母亲(我奶奶)的抛弃;一个孤儿,总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在物质贫乏的岁月,他四处奔波赚钱养家,在我即将大学毕业时候——他可以安定下来的时候,他走了。 人生的路充满了沟沟坎坎,人走在路上,无法预知无法把握将要出现的一切。就好像当你还在庆幸晴空万里的时候,也许乌云已在天边堆积,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个措手不及。我的血色黄昏就是这么到来的。父亲为了偿还我的助学贷款,固拗地离家到外地打工,在工地上胃病发作,撒手而去。 生生死死本是世间常事,可一旦这件事轮到自己家头上,却无法那么通达,仿佛这是灭顶之灾。在一个生机勃勃的家庭里,突然有我唯一的亲人离去,永远不能再回来了,让人怎么也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雪莱不是说过: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那么,我家的春天呢?父亲走了,我的呼唤失去了实实在在的对象,“父亲——”声音在空气中来回打转而找不到归宿。父亲的世界是无法感知了,每次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念的时候,我就渴望做一个梦,梦是亲人温暖的回声。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无法理解祥林嫂在鲁镇的疑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然而现在我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复杂,这是思念亲人的最本能、最自然的想法。比如现在我就想,人应该有灵魂,这样我就可以想象我的亲人还存在着,只不过是我们活着的人无法感知罢了。我也重新理解了宗教,人在现实生活中,总有无助的时候,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虚幻的假想领域。因为精神领域广阔无边,怎么想象都盛得下。 在浩瀚的宇宙中,我们是不是一粒尘芥?记得《伊索寓言》中有一则《老人与死神》,讲的是一个身背重荷的老人,不堪重负,就呼唤死神的到来。死神来了,他对死神说:“请把重荷重新压在我的背上。”人生啊,有太多的悲凉,然而人之谓人就在于他能感知幸福、烦恼、欢乐和不幸,这种能力是人这种“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才有的,能感知就是生的趣味。 父亲把痛苦的衣钵传给了我。当我吃着中西美味的时候,我总在想:父亲要是能品尝一下该多好啊!当我以后搬进华堂丽室的时候,我总在想:要是其中一间是父亲的,早晨起来能听到他“天亮不起,更待何时”的唱词,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当我以后开着汽车,浏览都市的繁华时,我总在想:这是不是父亲的梦?父亲占据着我的每一寸生活。鲁迅说过:“时间是忘却的救世主。”我却不能释怀。时间无法稀释浓浓的血缘,时空无法阻断深深的思念,父亲坟上的荒草已齐膝,可父亲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走路的姿势,他爱唱的小曲,眼里、耳里、心里,到处都是,我的心就淹没在这温馨的痛里。 父亲活着,我永远是个孩子;父亲走了,我被迫长大。父亲活着,他是迎接风雨的第一棵树;父亲去了,我站到了父亲的序列上。多少个夜里,眼空蓄泪泪空流,只有在梦里,我才能与父亲有短暂的相见。父亲一直穿得很破旧,有时穿得很单薄,形容憔悴,而且总是影影绰绰,很客气地看着我,不能嘘寒问暖,不能叙叙家常。一个人走了,连梦也是吝啬的。 又是一年春了,大地披上了温柔的绿装,小草露出勃勃生机,春花含蓄地开放,树木让飞絮去迎接希望,连忧郁的河流也有了梦想,一切酣睡都被惊醒,一切沉寂都被打破。父亲,河边那条笔直的大道就是回家的路。 |
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