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初秋的雨让本来不明净的天空更加阴郁，今天，2012年9月10日，又一周开始的日子;今天是教师节，是世界预防自杀日;今天，我失去了一位老师。

　　李兵老师主要研究戏剧，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也仿佛戏剧一般，让我久久不能相信。 不知为何他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日子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样一个开朗，能言，幽默，富有理想主义的中年男人，怎会像戏剧中写的那样给自己设计一个悲情结局。就像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把歌颂鸟儿鲜花的长诗留给读者，却把枪口对向了自己。

　　初识李兵老师是于大一的外国语文导论课，每位教授讲一章，他讲戏剧。时隔四年，我依然记得他在课上播放了陈凯歌执导的短片《百花深处》，被收录在著名的短片集《十分钟年华老去》里。这部短片以不到十分钟的长度深刻揭示了中国城市化给人的心灵造成的缺失，让我至今难忘。而还令我难忘的是他不同于其他教授学究式的古板讲课风格。用俗话来说，他“能扯”，也爱自夸，喜欢让学生表达自己的观点，鼓励学生多说多思考。他自称Mr. Li, 从此学生们都这样称呼他。

　　现在想来，在川大的三年，每年都会选他的一门课。所以不同于其他老师，我和他比较熟悉，也感情较深。大二时，选了他的“英美电影赏析”，虽然有一本教材，但是他从来不用，往往是依照自己的偏好放电影给我们看。那些电影一般晦涩冗长，偏“文艺范儿”，当时觉得很无聊，而过后再看，却能看出其中暴殄天物的好莱坞大片不具备的思想性。除此之外，因为那年有外国语学院一年一度的戏剧节，他作为这方面专家，也负责亲自审阅每个班的剧本和表演，并提出了许多宝贵建议。在这个教授足不出象牙塔的年代，李老师为本科生的教学和活动付出如此多时间和精力，值得学生尊敬，也值得其他教授学习。

　　大三时，我选了他的两门课，“英国文学”和“英美戏剧”，在第一节“英国文学”课上他就坦诚自己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往往讲的讲的就讲到他的老本行——戏剧上了，从莎士比亚讲到契诃夫，从易卜生讲到Peter Shaffer. 他也深知，那样的教材和考试形式不会让学生学到多少东西，所以考试之前往往从侧面给我们透露一些消息，让我们安然度过考试。“英美戏剧”课上，我被点名成了“课代表”，也就是打打杂，开关设备，收发作业的，也获得了和他较多的交流机会。他一个学期只讲了2-3部戏剧，不过部部是经典，我课下都把他推荐的戏剧下载了电影版收藏在移动硬盘里，可惜在美国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所有电影也付之东流。

　　他是一个极富个性的人，所以学生圈子对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不喜欢他的人认为他太能扯和教材不相关的话题，爱刁难学生，而喜欢他的人认为他幽默、灵活、不按常理出牌、给学生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我们课下曾多次拿他调侃，收集他的“经典语录”，还自称“冰(兵)粉儿”。

　　在国内时，不曾感觉到他的课给自己多少启迪，直到在美国读书时选了一门“启蒙时代”的课，在讲到莫扎特专题时，回忆起李老师讲过的戏剧《上帝的宠儿/莫扎特传》，瞬间对莫扎特的一生和音乐有了很深的感触。我记得离开美国前，给那位教我“启蒙时代”的教授写信道：Thank you for teaching me how to appreciate art. 然而遗憾的是，从未也再没机会告诉李老师Thank you for teaching me how to appreciate dramas/movies.

　　回国后就见到过Mr.Li一次，是毕业之后去外院办学位证和毕业证的事，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他，和他打了招呼并合影。他问我毕业打算，我说已经工作了，他还意外地问我不是要去美国继续读研么，还让我把照片发给他云云……当时根本未觉他有何异样，没想到竟成永别。

　　至于让他纵身一跃的原因，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然而可以想见，他之前经历了多少内心挣扎，就像那些他生前研究的那些悲情戏剧角色一样。不过，现实和戏剧总不全相同的罢，或许我们很难改变人生，就像被剧作家设计好了一样，然而却可以自己选择面对人生的态度。文末，还是以一段我最喜欢的作家劳伦斯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一段结尾：

　　“我们根本就生活在一个悲剧的时代，因此我们不愿惊惶自忧。大灾难已经来临，我们处于废墟之中，我们开始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栖息地，怀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这是一种颇为艰难的工作。现在没有一条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但是我们却迂回前进，或攀援障碍而过。不管天翻地覆，我们都得生活。”

　　2012.9.10 于玉林白云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