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徐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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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越狱第一人徐洪慈

发布时间:2021-09-13 15:04:53      发布人: jack

徐洪慈1933年生于上海大买办家庭,受马列主义书籍和班主任老师的启迪,1948年,15岁加入中共地下党。

十八岁成为华东局青年干部,二十岁参加全国“青代会”,受到毛泽东、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此后就读于上海第一医学院,他成绩优异,极有才华和天赋,英语、德语、俄语样样精通,因此他红得发紫,年纪轻轻,就有许多人叫他老前辈。如果不是1957年的那场变化,他将成为一名医生,成为新中国急需的专业人才。

(1957年的徐洪慈)

1957年,《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鼓励大家大鸣大放,向党提意见,他响应号召,和14个同学一起,贴出了一份大字报,共51条意见,不久这张大字报就成了,他向党进攻、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证据,接着,他又被定为极右分子。

优秀的他之前在校园里极受女生欢迎,他的女友名叫安娜,被公认为是学校的校花,安娜的父亲是上海商人,三反运动时被判刑而缓期执行,长期处在监督中。安娜的母亲是小老婆,风雨飘摇、自身难保的家庭,没有为她提供任何物质和精神的支撑。

他被批判后,心中积郁难平,毫无保留地把心中苦闷向安娜倾诉,可那时给他致命一击的,恰恰就是他深爱的安娜。

领导找安娜谈话,对她说:要么揭发你的男朋友,这样还允许在学院继续学习;要么同徐洪慈一样反党到底,这样就没有资格在高等学府待下去。

安娜便将他曾对她说过的两句话,揭发了出来,

第一句是:到底是我正确还是毛泽东正确,三百年以后见分晓。

第二句话是:如果我在这呆不下去,我就想出国,无产阶级革命是不分国界的。

而当时出国就相当于叛国,他因此立即被开除了党籍学籍,成为少数被送进监狱的学生右派。

《人民日报》刊载的关于徐洪慈的文章

1958年,在安徽白茅岭农场劳动改造的他,偷偷给在上海的母亲写了一封信,当年学校说,如果他表现好,会把他重新要回去,他想让母亲去向学校的李书记求助。

然而,学校立即就拒绝了,他的母亲忍不住当面质问对方:我们在国民党时代,把儿子培养成共产党员。为什么在你们手里又被倒退成右派?是你的责任还是我们的责任?向学校求助的希望破灭后,不甘心的他,冒出了一个惊人的念头:逃跑,回到五百公里外的家——上海!

青年徐洪慈

1958年12月14日凌晨,他从白茅岭监狱逃了出来,然后坐长途汽车回到上海,一切都是那么地顺利,可第一次逃跑的他没什么经验,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他到上海后给家里打电话,结果因此被监控抓获,第一次越狱,以失败告终。

可他不死心,又开始第二次越狱,这一次他逃向云南泸水,想通过泸水越境到缅甸。可是解放以后地图改版了,他不知道,以为已经到达安全的他,居然大摇大摆地去吃饭、理发。

最终他落网,被关押进泸水看守所,第二次越狱,也宣告了失败。

然而,他依然不相信自己,会在泸水看守所束手就擒,他又开始实施,第三次逃跑计划……

泸水看守所的墙虽然厚,却是并不坚固的土墙,他决心要挖洞逃跑,便想办法搞到一把不锈钢勺子,每天不停地挖墙,挖不动时,就向墙上撒点小便,让土松软再接着挖,挖出来的土就堆到床底下,令他庆幸的是,一直都没被人发现。

日复一日,土墙终于被挖通了,就在他把手伸出去,兴奋地准备逃跑时,一把叉子突然叉住了他的虎口,伸出的手被外面早已潜候多时的人牢牢地抓住,原来,他所做的一切早就被发现了。

短短一年时间,三次越狱,辗转七千公里,他非但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一错再错,罪上加罪。

1959年,他在云南泸水,接受着一场残酷的审判。

法官对他说:你是非法越境,如果没有你这第三次逃跑的话,可能会判得轻一点,更可能就是判得很轻。轻到什么程度呢?我们要用你,因为你是医生。像我们边境落后的地方,太缺少你这样的人才了。你看,你懂多国外语,英语、德语、俄语,是不是?在我们这里是奇缺人才,你还学的是医疗专业,比我们这里所有医生都强多了。你看看,你自己毁了自己,你想越狱,罪加一等。

就这样,他被判了整整六年。

青年徐洪慈,本文照片由奥永提供

六年刑期宣判后,他先后辗转到几个关押地,不管走到哪,人们都对他指指点点,觉得他是个大坏蛋,管教也对他很凶,当他辗转到大盐农场时,他遇到了一个名叫王金如的人。

王金如主动把他调到自己手下,王金如说:这个大学生脑子活,聪明,很多东西都懂。特别是他有医学的专长,为什么不能到我们医务室来工作呢?

王金如非但不歧视他,还跟他很谈得来,可不久后,王金如就被调走了,他身处的环境开始恶化,结果,他被安排到了最苦的拉马古铜矿,幸好在这里,他遇到了,另外一个管教队长梁满杞。

梁队长对他说:很多人说你坏话,我看你不是。你只是处处有自己的思想,处处显得与众不同而已,在别人眼里你是不服管教的人,其实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够好好表现,来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一番真诚的话深深触动了他,在梁满杞手下改造时,他再也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在他手里,六年就六年。在王金如和梁满屺感召下,他安心服刑,1965年,已经32岁的他终于刑满释放,他急切地想要回上海看母亲,可当时的政策却不让他回家,他对监狱领说:我刑满回家是很正常的要求。可监狱领导狠狠地掐灭了他的希望:不行,就你这恶劣的态度,继续留场!

留场人员,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人群,刑满释放后,他必须继续留在劳改农场从事劳动,但会有一些有限的自由,比如,星期天可以上街去买点东西吃。留场后,他的处境并不好,他被分到管教木世勤的手下,木世勤一直对他抱有偏见,而他性格倔强,从不轻易服软。

一天半夜,木世勤开着喇叭,吵得他没法睡觉,他忍无可忍,冲着木世勤说:请你把喇叭关上好吗?我们睡不好的话,明天是没法工作的。

这一下,他彻底激怒了木世勤,结果之后的命运,变得更加坎坷……

晚年徐洪慈(右一)和万金如的合影。

1966年文革爆发,因为跟木世勤之间的过节,他被第一批列入运动对象,运动不断升级,升级,再升级,终于,他被判刑二十年。

在丽江民主广场万人公判大会上,他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甚至被踢、打、枪托砸,受尽屈辱。

1969年,他被安排在丽江五零七农机厂,一个实际上关押重刑犯的监狱,在这里,他又开始计划第四次逃跑……

云南丽江重刑犯监狱大门。

监狱长名叫李光荣,在李光荣眼里,他足智多谋,有自己的主意,动手能力也很强,而且他视野开阔,知识面广,在犯人里享有很高的威信。

犯人的毛巾硬得像刷子,像皮革一样,怎么把它变软?

他觉得很简单:在水里烧一下,点几滴醋就好了。犯人的鞋都很臭,怎么办?

他就拿白酒含一口,往跑鞋,球鞋里一喷,臭味就没了。

犯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你真是神,怎么什么都知道?

可偏偏他的才华横溢,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忌讳他在犯人中的威信,李光荣一直将他视为了眼中钉,一天,一个犯人冒险给他报信:关于你的报告,正在起草呢,说你在组织大家越狱,组织暴动。这可是李光荣对你下最后的毒手了,暴动的报告如果送上去的话,就是枪毙,看来这次是要置你于死地了。

他知道,凡是打暴动报告的,没有一个活的,李光荣这真是要置他于死地啊,不逃跑,就将是等死,他再次动起了逃跑的念头,并迅速开始了准备工作。

想要在路上经得起任何盘查,必须要单位开证明说,到哪里去,然后盖个公章。

可他要怎么蒙混过去呢?因为在学生时代,他就练就了,一手非常漂亮的仿宋体,这时候派上了场。

他想,活字印刷字是活字,笔画为什么不能是活的呢?汉字是由笔画组成的, 如果把这些笔画刻成一个个小的图章,要用的时候把它们组合起来,不就成字了吗?

用这样的办法,他居然成功私刻了,“云南省云县革命委员会”这几个字。而且他还把介绍信三个字都省了,给人感觉这就是云南省云县,革命委员会的专用信笺。

信笺上面有了抬头,下面就是要用的时候他写上:兹有徐洪慈从某地到某地探亲,特此证明。抬头是要红色的,于是,他又找机会搞到了印泥。

下一步则是需要公章。

他就把肥皂的头切平,很快就刻好一个图章。他又不动声色地,开始攒粮票、备干粮、搭梯子。

监狱四面高墙,有电网,有机枪,有看守,有警犬,要逃离此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细心的他,却观察到了一个,逃跑最好的时机:停电。

由于夏天用电量激增,他预感八月份一定会停电,果不其然,8月7日的早上,监狱宣布断电,原因是要把电拉给一个小化肥厂开工。这无疑是他逃跑最好的时机。

白天,他把该转移的东西,都转移到了钳工间,从钳工间里面把可以拆卸的木梯零件,漫不经心地扔到早已看好的死角。

出逃的时间,只可能选在两次点名之间:晚上9点点名逃出去,早上7点点名被发现。

当晚,他故意谁都不理,给大家感觉自己很不愉快,这样,就没有人来跟他说话了,他晚饭也故意不吃,假装睡觉。

晚上点名前,他先用衣服,在床上卷成一个人型放进被子里,让人以为他还睡在那里。晚上点名时,他很响亮地答:到!让大家都知道他在。

点完名后,所有人就按原来的秩序,洗脸的洗脸,睡觉的睡觉。

而他乘乱一下躲进了花坛,悄悄地从监房中转移了出来。待到夜深人静,他拿出那个放到死角、可以拆卸的梯子准备翻墙,可在过墙时发生了惊险一幕,他发现梯子不够高,墙高三米五,梯子才两米,怎么办?

幸好墙角有两根扁担,他把两根扁担用短绳绑好,才终于成功地翻越过去。一离开监狱,他就撒开腿拼命往南方跑,然而连续三次越狱失败的他,真的能顺利逃离吗?

徐洪慈越狱处

徐洪慈一夜疾行三十公里。他打算南下东进,取道四川回上海。一场野外生存考验开始了。金沙江群山中,如果没有学过定方位,很容易困死山中。

徐洪慈不知道方向,也没有指南针,怎么办?他把手表取下来,那时候还没有电子表,机械表都有分针、时针、秒针,只要用个小木棍,对着阳光插入土地,就会有阴影。只要把时针对着阴影,跟阴影保持同方向,那么在时针和12点之间就会有一条中分线,只要是在北半球,这条中分线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南边。

只要当时有太阳,他就不会迷路。

他沿着金沙江走,不会有缺水的问题,但食物吃完怎么办?他就动昆虫的脑子。但凡昆虫幼虫,不长毛的,颜色不鲜艳的幼虫都可以是食物。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尽量寻找各种昆虫的幼虫,野外昆虫太多了,扒开树皮下面全是。长毛的、鲜艳的一般都有毒。最好的就是天牛的幼虫,白白胖胖的,在树皮下挖出来,蚯蚓也是好东西,带壳的昆虫不能吃。

徐洪慈说:“这些昆虫身上布满细菌,生吃不行,要解决这问题,只能烧水,生火,但野外生火会有烟,最容易被发现。但有办法避免生火产生的烟雾。你要先寻找一棵大树,树冠很密的那一类,比如香樟树、青冈树。在树底下,沿着树根,挖一个十字槽。十字槽的好处是会形成穿堂风,不用什么砖头垒灶,也不需要用树枝架篝火,有充分的氧气可以让树枝燃烧,而且操作也简单。选择树冠茂密的树,是让烟往上走的时候,碰到茂盛的树冠被过滤和疏散。这样在远处也看不到烟。”

徐洪慈带着刀,他挖了一个十字槽然后点火,用热水瓶的铝盖子盛点水,放里面一烧,然后将一整把的昆虫幼虫放到里面煮,烧得它们团团转,蜷起来,沸腾,再蜷起来,凝固,熟透了。这样吃起来才不会苦。

正如徐洪慈的事先判断,监狱在第二天早上点名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507农机厂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有人都一阵唏嘘。李光荣更是恼羞成怒,一场地毯式的搜捕从丽江拉开。

徐洪慈没有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会遇上民兵,这几个民兵当场就问他:

“哪儿来的?”

“我探亲。”

“探亲?从哪里到哪里?证明有吗?”

他就把证明拿出来,民兵一看,有点疑团,但是也找不出什么碴儿,就这样很侥幸地逃过了。如果没有那张云南省云县革命委员会的介绍信,他就一定会被送回重刑犯监狱。

在过金沙江支流的时候,正是大雨后,河水暴涨。支流旁边有两个农民在种地,都劝他千万不要过去,水太急。8月份,咆哮的金沙江,谁也不敢过的。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离开那个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因为,后面随时可能有警犬追过来。

徐洪慈没有听从农民的劝告,结果,一下去,水就到了胸部。在走完三分之二的路时,他发现水更深了,越走阻力越大,马上就要没顶。这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完了”。

人在最危险的一刹那会想起什么?这一刻,还会有思维吗?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徐洪慈多年后告诉胡展奋,这一刹那,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就是那个把他的话向上汇报,出卖了他,以致他被送进监牢的安娜)。一直到最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临死都想着她。这个让他爱恨交集的女孩,在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依然会想起……

很快,脚底触到了硬地,而且居然渐渐抬高了。他知道,快到河岸了,那个最低点过去了,他渡过了最低点,慢慢地上去了。

金沙江水没有冲走徐洪慈,李光荣的脚步也没有追上他,十四天后,徐洪慈徒步走出云南。到达四川后,他立即买了火车票,又一次回到上海。

到上海后,他见了母亲,母亲给他一百块钱,并很自豪地说:“你是我的儿子,有骨气啊!”用上海话说就是:“模子,你是模子,侬是男人,侬还要逃啊,娘都服帖你了。”可以看出,他母亲也是支持他这个行动。他拿了这家里最后的一百块钱,走了……

与母亲再次见面后,徐洪慈消失在人海中。

一个月后,他出现在了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打算偷越国境线,逃到蒙古去。当他向边防站灯光走近时,明明亮着的探照灯突然灭了。多年后,边防战士告诉他:这种现象,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啊,三年才可能碰到一次。就是因为突然断电,否则你过不了。那是非常巧的,那么强的灯照着你,还有雷达。他沿着岗楼的底线走过去, 贴着岗楼走,那地方又正好是雷达的一个盲区。按理说,探照灯没有以后,雷达还有备用的电源可以继续工作,但这个盲区恰恰是雷达扫不到的地方。

有如神助一般,他误打误撞地躲过了一劫又一劫。过了边境线,到了一个洼地,他终于感受到: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中国了,第四次逃狱,成功了!他在地上蹲了几分钟,面向南方,向多灾多难的祖国告别,然后转身向另一个陌生的国度走去……

后杭盖省策策尔格勒市东部远眺,徐洪慈摄于1980年。

他走进了蒙古边防,蒙古人看到他这个中国人大吃一惊,可他的心里充满了忧虑,当时有很多越境的人,都被送回自己的国家,他们会不会也把自己送回中国呢?

凑巧的是,1972年9月,蒙古刚刚颁布新的法律,凡是越境的,未经审判不能马上送回。一审时,他很明确地表示,越境到蒙古来没有物质诉求,而且他还是个有思想的知识分子。这让法官对他产生了同情。可对方还怀疑他是间谍,认为他到蒙古带着祖国的使命,而他记忆力惊人,他说:请你翻阅1957年8月2日的《人民日报》,上面有关于我的,对我批判的文章。我可以背一段给你听。这彻底洗清了他的嫌疑。

法官想要和他有进一步的交流,法官对他说:我们救了你,你应该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说,中国现在的经济情况。你曾经长期在党内工作,曾经在华东局工作,按你所说,一直和华东局的高层领导有接触。你应该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还有,听说监狱里大量饿死人。你在监狱呆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三年自然灾害,你也在监狱里,你应该告诉我们监狱里的真实情况。

可这个在祖国,连生存都得不到保证的人,却拒绝了法官的要求,他觉得中国出现的黑暗现象,只是暂时的,如果以此博求自己的待遇,以此博取自己的好处的话,自己就是卑鄙的。他对法官说:我虽然是个逃犯,尽管受到不公正待遇,但内外是要有别的。好比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们家出了事情,我投奔你这家邻居。你却说,我是可以帮助你的,不过,必须把你父母的隐私告诉我。你说这样的邻居有道义吗?

法官听后也觉得很难为情,也就不再多问了,很快,法院就对他的越境进行了审判,他必须要在宗哈拉的大森林里服刑一年。

中国的监狱把他驯化了,而蒙古的监狱却把他野化了。

宗哈拉自然条件非常严酷,冬天温度低到只有零下四十度,夏天则是另一种严酷,天一黑,大蚊子就来吸血了。到了早晨,天一亮,牛虻就来叮你了,一叮就是一个大包,午睡时,小黑虫又会钻进蚊帐。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地受折磨。

当地人都特别喜好喝酒,他没学会喝酒,却学会了打架,在这里,一言不合就是开打。有一次,他和管教巧灵打架,尽管他身高一米八,可哪里比得过蒙古大汉,巧灵一拳就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其他人对巧灵说:你打得太过了,你把他肋骨打断了,到现在他发高着烧。一听这话,巧灵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立刻拿了一袋马肉去看他,跟他道歉。

还有一次,他在监狱厨房里工作时,有一个犯人的老大来多吃多占,他气不过,就拿起一个,冒着青烟的熨斗上去了。而对方比巧灵还要厉害,而他硬是拿着熨斗在对方身上,烫了个大烙印,蒙古大汉仓皇逃走了,可事后也没有回来报复他。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也很纯粹,他找到了最初的快乐,而尝尽恋爱苦果的他,

在这里,也邂逅了真正的爱情。

一年刑满后,因为患病,他住进了首都乌兰巴托的医院,就在这时爱情之神,向两个国籍不同,民族迥异的,苦命男女射出了情箭。

医院里有一位叫奥永的护士,每天都到病房做清洁护理工作,她身材苗条,肌肤雪白,一双流盼多姿的大眼睛,别有一番南国女性少见的豪放温婉的韵致。

徐洪慈夫妇,1980年摄于蒙古国后杭盖省策策尔格勒。

他四十多岁,而她才二十一岁,他俩相识寒暄,渐渐地,竟然开始互生情愫。她钦佩他的学识,更钦佩他的信念,义无反顾地选择和他在一起。许多人都对她说:“这么多条件好的蒙古人不嫁,干嘛去跟一个中国穷光蛋。”

可她觉得,这个男人值得托付一生。

在蒙古腹地的后杭盖省,他终于有了一个温馨的家,为了赚钱,他干各种体力活,搬木头,石头,他一边干活,还一边做饭做家务。

他揽下了所有家务活,心甘情愿地疼惜妻子,愿意为她付出所有。

其他蒙古的妇女们都羡慕不已,纷纷对奥永感慨道:什么活都是徐医生做,你多有福气啊!

然而异乡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的祖国。

他十分非常关心祖国的情况,第一次拿到工资,就动脑筋买半导体收音机收听广播,只要有空,就不断地听国内的情况,他一直没和国内的家里人联系,因为自己还在危险里,万一被政府掌握他的行踪,他极有可能会被引渡,回国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可望不可求的理想。

然而不久后,转机却出现了。四人帮被粉碎后,整个国家开始转轨。

1981年冬天,我收到母亲的信,她告诉我上海第一医学院党委为我的右派问题平反,并附上了手抄的改正书。

1982年春天,母亲又通知我,上海市公安局已对我的劳动教养问题平反。这又进了一步。但是久久期待的云南省丽江中级法院的平反书却迟迟不来。我相信这个问题阻力最大,很可能无法解决。

云南那边,像跷跷板一样翘着。云南不同意。

这时候,他做了一个决策,决心克服恐惧心,试试给有关中央领导写信。他在华东局工作过,曾经有两个老领导,一个叫黄辛白,1981年已经担任国家教育部的副部长,还有一个就是乔石同志,已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了。早在50年代徐洪慈读大学以后,和这两位领导联系已经很少了,后来自己出了事就更无法联系。于是,他大着胆子写信,把自己的遭遇告诉这两位老领导。

两位老领导都得到了他的来信,而且两位都有反馈。信中说:“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属实,要查。也并不因为你是我的老部下,就偏信你的一面之词。第二,查出来如实,你就平反,你就是个大学生。”

两位领导无论口头还是书面都有过指示:“这事情要办!”但是,事情依然一波三折。

全国都在为右派平反,凭什么不给他平反?领导都发了话,但事情没那么容易,下面一直反弹,特别是云南省法院、丽江地区法院,他们说:“他错划右派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上海方面的事情,在我们这里,他犯下了不容原谅的错误,不能赦免的错误,就是越狱。”

对于丽江507重刑监狱监狱长李光荣来说,徐洪慈这个人是他所在监狱唯一越狱成功的人,他居然能从重刑犯监狱逃出去。现在得知他后来逃到蒙古去了,在李光荣看来,情况更加严重。叛国投敌、越狱,两罪并罚,不能平反。

这是罪不可赦的。

李光荣曾经捏造徐洪慈组织犯人集体越狱的材料,企图置徐洪慈于死地,徐洪慈是在接到别人的报信后才决定逃亡的。因此,1972年的越狱,对徐洪慈来说可谓是一场生死逃亡。

我于是继续向中央有关部门写信,要求丽江地委为我彻底平反。冤案在前,死亡逼迫在后。如果我不越狱、不自救,那么今天的平反书恐怕只能对着徐洪慈的墓碑朗读!

徐洪慈继续写信,直到后来,中央领导有了明确的表态:徐洪慈这个事情,首先判断的就是前提何在。他是越狱的,他是越境的,但是谈任何事情要有前提,如果他不被错划成右派,他怎么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情呢?后来怎么发生的?因果,一切都有因果。所以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这是一个冤枉的事。既然冤狱被平反了,前提被推翻了,那么后面一切都不能成立。

这最后一句话为他定了性。

此后,为徐洪慈平反的指示,是直接从中央发指示到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自上而下的。这是来自中央的力量,也是来自道义的力量。

这是一种迟来的公正,虽然迟来,但还是公正的。1982年6月,徐洪慈得到了彻底的平反。

1982年6月19日的上午真的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千山万壑,白雪皑皑,“六月飞雪,天象示冤”,蒙古人奔走相诉,连称千古奇闻。我踟蹰在大街,如痴如呆——难道是老天给我的征兆吗?关汉卿的《窦娥冤》是奇冤,我的案情难道不是奇冤?四次越狱,万里亡命,沉沦异国,娶妻生子,也是闻所未闻啊!

对徐洪慈来说,真正的冤狱平反了。六月飞雪,对他个人来说是一个彻底的拐点。这意味着,他可以回中国了。

1982年10月,中国驻蒙古大使馆致信徐洪慈:按照有关规定,你已获彻底平反,“我们恢复你的中国国籍,你要到乌兰巴托中国大使馆来领你的护照,领了护照以后,你回国探亲也可以,回国定居也可以”。接到信的徐洪慈欣喜若狂。

那是永生难忘的一刻。

然而,蒙古人也找他谈话。

这次露面的是蒙古国家安全局,大意是:“徐洪慈,我们对你不错吧。”

他说:“你们是我的恩人,在我面临死亡的边缘,你们救了我。”

“很好,有你这个认可,我们继续谈下去。你在这儿十年了,你对蒙古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当然说好,因为蒙古对他很照顾。

“既然这样,”蒙古安全局的人说,“那么,现在你的祖国为你平反了,要你回去,你怎么看?”

“我很矛盾,我在这里成家,当然我永远忘不了我的祖国。”

“我建议你要慎重考虑这件事情,我们欢迎你加入蒙古籍。”

到这个时候,徐洪慈觉得非常奇怪:你们一直不让我加入蒙古籍,现在为何同意了?他曾经提出过这个想法,那是为了安全,假如加入了蒙古籍,他们就不能引渡他了。引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他怕被抓回去,他怕再见到李光荣。但是,当时蒙古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一直拖着。现在却说,“欢迎你加入蒙古籍……”

徐洪慈听对方这么说,有点不大开心。他说:“我就直说了,我曾经多次流露过这个意思,你们不理我。现在我的祖国要我回去了,你又要我加入蒙古籍了,就是不想让我回去嘛。”

那个蒙古人说了一句很妙的话:“这是常理嘛,女人的魅力就在于她没有离婚。”

这句话说得很奥妙,简直不像蒙古人说的。他接着说:“这很常见啊,你吃香了,我们就看中你了。”

徐洪慈对他的回答就是:“祖国的魅力就在于永远令人难忘。”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安全局的人就不和他多说了,他说:“那你就是铁了心,去意已决。你铁了心,不过你没有那么容易能拿到。”

这很有意思。他哪怕刁难你,居然会事先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拿到的。

二十五年,沉冤终于洗清。有多少次梦里,被李光荣追赶、折磨,又有多少次在梦里,母亲远远地招手。徐洪慈想家,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了他回家的脚步。

关键时候,奥永站出来了。她胸脯一拍,很有魄力地对徐洪慈说:“我去。你们大使馆门口都是我们蒙古卫兵,我是蒙古人,我看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结果,她上演了一场硬闯大使馆的戏。奥永的性格也是豪放的,她直冲大使馆,顺利地拿到了他的护照。

但是,要离开蒙古,还有更难解决的问题。

蒙古有一条基本国策,即重视人口,蒙古人少。徐洪慈若要回去,要带走老婆和三个孩子,蒙古人觉得这是国家的巨大损失。“更何况我们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你怎么说走就走呢?”所以,在他办理回国材料的时候碰到很多困难。

蒙古的高层官员设有专门接待日,为了获得回国所需的材料,徐洪慈甚至见到了蒙古的最高层——元首泽登巴尔。

(1981年徐洪慈)

1983年,蒙古方面终于同意了他:“你先试着回去一趟,我们让你回去。试着回去一趟,就是老婆、孩子都不带,一个人。”

看到自己的丈夫就这样回国了,奥永担心他一去不回,却又相信他还会回来。临别之时,她告诉好多年没见过母亲的徐洪慈:

“你去吧,去看看你母亲。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母亲,我在家看着我们的孩子,等你回来。”

1984年3月乌兰巴托大饭店,徐洪慈回国前夕全家福。

流亡十一年,徐洪慈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昨晚我还是“逃犯”,今天已是“华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做)伴好还乡。……”可是我还有青春吗?我的心一阵阵绞痛着。

上海石库门的房子,邻里之间,鸡犬相闻。听说徐洪慈要回来,全弄堂都出来迎接他。

徐洪慈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上次逃回来的时候是1972年,再次回来是1983年,整整十一年了。”母子相拥痛哭。

母亲抱着他说:“你真是我的儿子。”就像当年他逃的时候说的:“你真真是我的儿子。”

这是1983年,徐洪慈从蒙古第一次回到上海。弄堂里所有的老人都流下眼泪,这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真实的故事。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而今游子不复青春,却终于回到娘身边。

从1958年至今二十五年,我第一次在家和母亲共进晚餐,真有说不完的话。我也拿出奥永和孩子们的照片。母亲一直和我谈到深夜。

如果说,在徐洪慈亡命天涯的十一年中,母亲是他始终的牵挂,那曾经留下爱恨的医学院、那梦中挥之不去的云南重刑监狱,他该如何了却这些心事?

学校位置没变,现在还在医学院路,枫林路中山医院旁边。

徐洪慈回到学校,第一感觉就是,学校建筑比以前多了,路比以前窄了;第二感觉就是伤感。很多同学都留校了,而同学们看到他,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很有特征:第一,个子高,一米八;第二,两道浓眉;第三,太多的人大吃一惊:“你还活着?!”

传说有很多版本,有的说他早就死在困难时期的白茅岭监狱,还有说他死在云南,死在云南的深山野林中。但没有关于他一个人逃到蒙古的传说,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医学院轰动了。

大家马上决定要开一个欢迎会。在欢迎会上,他泣不成声。当年的同学朱世能,后来成为我国医学界的著名专家,他说:“当时你的成绩比我都好,没想到你吃了那么多苦,相比之下,我们都还算是顺利的。我们经常埋怨命运对我们不公,但命运对你是最不公的。”

当年有过那么多美好回忆的同学又坐在了一起。说到徐洪慈,大家都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安娜。

那个曾经和徐洪慈爱得轰轰烈烈,又揭批他最彻底的安娜在哪里?热心的同学要立即安排他们见面。这样一个爱恨交织的人,徐洪慈见还是不见?

事实上,徐洪慈无论是在白茅岭的监狱,还是在云南的监狱;无论是越狱的时候,还是渡过金沙江的时候;无论是差点被急流吞没,还是到蒙古的宗哈拉大森林,他永远忘不了的就是安娜。

曾经有记者问:“你有没有仇恨?”

“没有。”他说,“我也觉得奇怪,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却没有仇恨的情绪。”

此时,他想,最好不见她,不见最好。

但他抵挡不了一种力量,人心的力量,人性的力量。最终,他就跟着姓沈的同学去了。

姓沈的同学把他安排在一个房间,让他等着。这一刻,他心潮汹涌,所有的往事涌上心头。门一开,安娜进来了。在场的一个是姓沈的同学,还有一个叫小熊的年轻医生。

事后他们回忆说,这个场合他们永远忘不了。那种面部表情,那种尴尬,那种肌肉的抽搐,那种眉眼,无法表述。两个人都非常尴尬,可见双方在对方情感世界所占的地位,这是无法隐藏的,这一切都会自动出来说话,人的情感自动打开。

小熊和沈医生借口走了。他们说:“这个场合我们也看不下去,我们也不合适看下去。”

徐洪慈后来回忆说,两人坐下,长久无语。然后还是他先开口说话,却是他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很愚蠢的问话,就是:“你还好吗?”

安娜也问他:“你还好吗?你父母还好吗?”

这种时候,两个人的大脑都已经停顿。

两人相见之后,安娜留下了三句话。

她对沈医生说:“没想到他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多岁,做他女儿还嫌小。”这是第一句话。这是女人的本性,听上去有点酸溜溜的。

第二句话:“他当时那个处境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

第三句话:“我们现在都要感谢邓小平,不管是他还是我,我们永远不要忘记邓小平的恩德。”

这三句话给徐洪慈印象很深,记者曾经问他:“你认可不认可?”

他说:“严格地说,前面两句话总要打点折扣。”

“我现在看来,不是安娜害人,是政治环境害人,所以这场纠结就这么结束了。”徐洪慈放下所有关于他和安娜的记忆之后,这样总结陈词。

1984年3月奥永的亲戚在乌兰巴托火车站为徐洪慈一家送行。

悲喜交集、恩怨了结之后,徐洪慈立即回到蒙古。这时,他的小女儿叶塞尼亚刚刚出生。

1984年,徐洪慈带着妻子奥永,儿子安吉尔、波扬特和刚满月的女儿叶塞尼亚一起回到了上海。此后,徐洪慈成了上海石化总厂教育中心的高级讲师,奥永还做了老本行——护士。他们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

(1988年的徐洪慈)

奥永说:“徐洪慈曾经跟我说过,他要回去。他说:‘我不想住在这里,这不是我的家乡。’我说:‘你要去哪里?你的家乡就在这里。’他说:‘我要走。’来上海三十几年他经常这么说。”

生活重归平静,而徐洪慈内心的不平静却始终没有停止过。记忆的阴影挥之不去,他经常半夜惊醒,突然坐起来,然后就不睡觉了,起来写东西。他仿佛在重走服刑之路,朋友在,仇人现。

云南丽江,这个美丽的地方,在徐洪慈的生命里留下了多少屈辱与梦魇。那些曾经给予他关照的管教如今在哪里?狱友们都好吗?还有那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监狱长李光荣呢?

(1991年的徐洪慈)

1991年,徐洪慈再次踏上了云南这片土地。他忘不了云南,他回到云南,回到丽江。

他见到很多狱友。在狱友邓巨卿的安排下,李光荣和徐洪慈同时出现了。

从当年徐洪慈越狱,到他们重见,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李光荣究竟怎么样了呢?

李光荣陷进了一个谜,他无论如何要猜透的一个谜,徐洪慈是如何越狱的?“如果是挖墙,我可以说服自己,他毕竟挖墙了嘛,他挖墙我没办法。如果是直升飞机把他带走的,我没办法,是直升飞机把他带走的。我现在一个理由都找不到,一个人就这么蒸发了。”他甚至没法向上级交代。

李光荣打那以后,在漫长岁月中的业余爱好,就是研究徐洪慈是怎么逃走的。他研究了很多案例,徐洪慈变成了一个他终身的对手。第一,那天停电,但是停电以前,他所有准备都做好了吗?应该全部准备好了。但感觉没有任何征兆,没破绽啊,偏偏那么一段停电的时间,就能越狱?第二,准备工作要做多少?第三,怎么上墙的?没有梯子,他不可能有梯子,有轻功吗?有轻功他早就没了,早就逃了,他没轻功他怎么走的呢?……这些问题一直在李光荣脑子里盘旋。按照常理,这都是没法想象、无法解释的。他带着这个未解之谜出现在徐洪慈面前。

徐洪慈又怎样呢?多年过去了,徐洪慈说:“一听到李光荣进来的声音,我浑身血液凝固。”这种感觉很少有人能体会。

像演戏一样,徐洪慈走出来,李光荣愣了一下,立刻把手伸出来,徐洪慈看了一眼,觉得他老了很多。

徐洪慈做了一个符合他脾气的动作:手不伸,不握手,不原谅。在一般社交场合,这样的场面是很少的。因为,这是一种很失礼的举动。中国人的习惯是给面子,再讨厌你,握握手,表面文章要做做的。

徐洪慈说:“我对他连这招也不用。我心里直接告诉我,我这一生的成就就是战胜你。就是这样,我不说话。”

邓巨卿不能让这个场面再尴尬下去,就打圆场:“老李,关于徐洪慈逃走的细节,你不一直打听吗?你不是老是问我吗?我怎么知道,我知道我变共谋犯了。现在当事人在,你不问啊?”

到这个时候,李光荣眼睛立刻发亮。一个久已萎靡的人,眼睛里立刻精光四射。他到底还是个警察,还是个监狱长,是很精干的一个人。他的力量立刻迸发,两眼炯炯有神,盯着徐洪慈的眼睛。

这眼神,徐洪慈非常熟悉,当年他注视任何犯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职业化的眼神。徐洪慈的记忆一下都翻滚起来了,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看着徐洪慈,李光荣开口了:“我最想不通的就是,你没有梯子,怎么上墙的?”

徐洪慈说:“这是你判断的致命处,致命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梯子?任何事情都可以分解的,梯子是可以分解的。”

李光荣很聪明,一听,失声大叫:“噢,原来你做了一架可以拆卸的梯子?!”

徐洪慈笑笑:“不错,梯子原本是可以拆卸的,可以用绳索和木头组合,越过高墙以后,再把梯子拆了。让你们永远不知道梯子是用什么做的。”

李光荣瞪大了眼睛,做了个难以描绘的表情

丽江重逢(左二:邓巨卿;左三:徐洪慈;左四:李光荣)

对于徐洪慈来说,似乎所有的恩怨都了结了,2005年上海知名记者、作家胡展奋,震动其际遇之非凡,感动其精气之浩然,对他深入采访,写出了一部,口述实录作品《永不服罪》。组织上也恢复了他的党籍。2008年4月14日,徐洪慈所在的单位给他颁发了老干部离休证书,从颁发日这一天起,徐洪慈由退休改为离休。

然而,拿到这张离休证书后的第三天,徐洪慈因癌症引发的呼吸衰竭去世。三个月后,组织上下发了《关于徐洪慈同志享受局级待遇的批复》。悲痛,留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跟徐洪慈在一起三十多年,他从没辜负过我,我们从没说过什么过激的话。徐洪慈为什么就这么丢下我和孩子们走了?三个孩子都大了,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徐洪慈离开了,但孩子们已经长大,奥永的痛,能随时间淡忘吗?

徐洪慈去世以后,记者胡展奋向我们转述了徐洪慈传奇的一生。从1999年开始接触他的胡展奋,回顾他们这些年的交往时说:“我当时没准备写他,当时听人家谈这个故事,觉得他的遭遇很离奇。而第一次和他接触之后,却印象深刻,那就是:“这个人不轻易相信人,有戒备心,为人有点冷淡,但内心很深,见多识广,阅历非常丰富。”

记者这样描述他们交往以后逐渐积淀的印象:

这种冷淡就是,不惊讶。你和他谈话,你说了可笑的话,他这样;你说了很离奇的事情,他也这样。他表情不轻露,波澜不惊的那种。这波澜不惊的表情,不是人为的、刻意的、克制的。有的人我们看得出他是修养所致,有的人修养好,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不是,他是看淡一切的这种表情。你能打动他的事情很少,他自身经历过那么多,惊涛骇浪在他面前是没有传奇的。他就是这么个人。

有一次,胡展奋问徐洪慈:“当时那么多同学不如你,现在还都是有所作为的。但是你的大半生都是在苦难当中挣扎的,你怎么看待自己的人生呢?”

徐洪慈是这么总结自己的:

我在自己的专业上,在自己原先的人生抱负上,我一无所成。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怎么说呢?对那种残酷环境、恶劣环境的反抗,这种个人的成功,人格上的成功,我这一生,只有这一点。我心足了。这一点,我对得起自己。

徐洪慈二零零六年七月在蒙古共和国乌兰巴托市

按世俗的标准,徐洪慈没有贡献出什么发明创造,没有贡献多少物质财富,他不是一个成功人士。但对他自己而言,保持了自己人格的完整,昭示了精神不屈不挠的倔强,维护了一个平凡生命的尊严,他的生命,在另外一个维度上企及了一种神圣庄严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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