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二)
2013年的这个时候,我开始写《怀念母亲》的文章,为了母亲逝世三周年祭。那个时候,点点滴滴记叙至2007年10月底,也就是我把父母从重庆接来厦门同住的日子。应该说,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母亲能有一个好的养病条件,希望她能够尽快摆脱病魔,一天天好起来,以享天伦之乐。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在我的内心中至今仍充满着愧疚。因为母亲来厦之后,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愈渐恶化了,可以说是一天不如一天,尽管为了治好母亲的病,反反复复也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和财力,但却始终没能收到好的效果。这足以让我抱憾终生。
关于母亲的身世,在这里我还想多说几句。当然,这也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以下便是根据父亲的回忆记录下来的。
母亲是河南省商丘市睢县城西二里刘庄人。母亲本不姓袁,而姓姜,名桂芳。因五岁时丧父,母改嫁,而随母姓,从此改姓袁,名芳。外曾祖父姜文藻,热心教育,为办本村刘庄小学付出心血。外祖父姜作清,抗日战争中在南阳高中毕业,后到重庆大学,因学费问题在重庆磁器口一单位做小职员。抗战胜利后,回到开封,因患肺病一直在家休息治疗,1948年9月病逝。
母亲1943年
母亲还有个弟弟,小名虎子,长得秀气可爱。因姜家男丁单传,全家人都非常喜欢,视作掌上明珠。然而,上苍无情,虎子两岁时因病无治而夭折。这对于姜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沉重打击。特别是母亲的二姑,在虎子病重期间成天抱着,伤心流泪。虎子夭折后,因过度悲痛,不久便英年早逝。母亲每次给父亲说起此事,都禁不住流泪不止。
母亲进入河南柴油机厂后学的是磨工,学徒三年,大约在1963年至大同国营616厂(山西柴油机厂)进行实习,大约一年,回厂后在22车间工作。
父亲与母亲是1965年经友人介绍才认识的。1966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那年,继外祖父和外祖母都被打入牛棚,家里也被查封。只有留给了上初中的舅舅和姨一间房栖身。当时的情况非常紧张,我非常担心。继外祖父(河南杞县人),当时是河南省劳动厅厅长,清华大学毕业,在学生时期就参加革命,抗日战争时期已是某县的县委书记了。在文革中被打成死不悔改的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被打入牛棚。夏天身穿棉衣,头戴高帽,胸前挂木牌,上面写着“打倒死不悔改的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赤脚走在大街上游行,双脚磨出血泡,这对年迈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惨忍啊!在洗脚挑血泡时,老人家眼里含泪,对母亲说:“难道要改朝换代了吗?”接着说:“不会,有毛主席在,绝对不会!现在的情况是暂时的,我们要有信心。坚持下去,就会改变现状的。”当时母亲在家探亲休息。有一天红卫兵敲锣打鼓,一天抄了八次家,箱子擡走了,东西也抄走了,四个房间封了三个。后来,只要听到敲锣打鼓,母亲就会惊恐万分。
外祖母是在开封长大的(睢县人),北京北师大毕业,先在省机关当秘书(当时河南省省府在开封),后来与继外祖父结婚。文革前已调至省立第一技术学校任教导主任(省机关在文革前就已从开封迁至郑州)。文革中也被打成死不悔改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同样在夏天穿棉衣、戴高帽、挂木牌,在大街上游街示众。
外祖母每次从学校回家,孩子们都看到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多处都有。母亲当时哭着对父亲说,外祖母被红卫兵打了,并说外祖母在游街时,也看到了继外祖父也在游街,可以想象他们当时是何等的痛苦。
母亲的假期结束,要回洛阳。一天上午,父亲接到母亲从郑州打来的电话,让父亲去洛阳火车站接她。因为是晚上12点火车才能到洛阳站,当父亲接到母亲时,已没有了公交汽车,他们只有步行回厂。15里的路程,他们走了将近3个小时。在路上,母亲哭着述说外祖母、继外祖父及家里的情况,最后痛苦地对父亲说:“我们分手吧,因为我们家出身不好,都是地主和资本家,现在我又成了死不悔改的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的狗仔子。可你是无产阶级出身,现在又是红卫兵,我不配,我们分手吧。”这时,父亲、母亲抱头痛哭!当时,父亲对母亲说:“我与你恋爱,不是图你爸爸是厅长,而是我爱你这个人。你是出身革命家庭,不是反革命的后代,我们都是一样的,千万不要多想。我们不但不能分手,而且要尽快准备结婚,来应付事态的变化。主要是弟弟和妹妹要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爸爸、妈妈今后的生活,这些我们都有责任的,一定要处理好这一切。”
在父亲、母亲结婚后不久,继外祖父从牛棚放了出来,并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后来舅舅和姨也到了农村,与继外祖父住在一起。家里的存款被冻结,工资只有50元为生活费。外祖母也回到学校上班。后来父亲、母亲才知道,继外祖父、外祖母为没能给父亲、母亲办喜事感到内疚,但对父亲、母亲后来离开洛阳去了重庆感到不理解,意思有点埋怨父亲、母亲沉不住气。
“文革”结束后,继外祖父和舅舅、姨都回了城。继外祖父到北京中央党校学习。当时,父亲还托人带着礼品到北京中央党校看望他老人家。中央党校学习结业后,继外祖父回到了郑州,先是在省统计局,后来到了郑州工学院任党委书记兼校长,后来只任党委书记直至离休。离休后又在河南省顾问委员会和河南省地方志办公室等单位工作。有一年,继外祖父带队河南省顾问委员会部分委员到昆明和重庆考察学习。父亲、母亲接到重庆市顾问委员会的通知,并接继外祖父到江津家中住了一夜。继外祖父想看看父亲、母亲的生活和工作情况。父亲、母亲所在的四川柴油机厂厂长还到家中看望了继外祖父,并共进午餐。1999年10月继外祖父在郑州病逝。继外祖父在医院治疗时,母亲一直在身边服侍,直至辞世。
父亲与母亲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于1966年9月进行旅游结婚。父亲、母亲没有买一件新衣服。钱也不多,就匆匆踏上了行程。从洛阳到北京,只住了一天,就乘车到沈阳大姑家住了两天,然后就到了大连。在大连办了结婚证。爷爷和大伯、大妈都非常高兴,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就算是结婚的宴席了。三天后父亲、母亲乘船到了上海。在上海父亲给母亲买了两件新衣服,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酸。按父亲的话就是:“我们太穷了,又是文革时期,也只能这样了”。人们结婚是欢天喜地,人生的大事,亲人们应该都来祝福,可是父亲、母亲只有冷冷清清的两个人,郑州也不敢回去,父亲、母亲只有痛哭地来去。从北京到沈阳的路上,母亲是流泪不止。父亲则是心如刀绞般疼痛。父亲理解母亲的心情,继外祖父、外祖母都在牛棚,在这个时候结婚,实在也不是时候,但没有办法。原来继外祖父让父亲30岁才能结婚,现因情况的变化也只能提前了。人家结婚度蜜月是甜蜜、幸福,父亲、母亲则是泪水和悲伤。父亲、母亲结婚40多年,他们都彼此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结合,所以父亲、母亲总是互扶互敬地生活。人一生不可能不做错事和不说错话,要相互谅解,不能事事都叫真,这样才能和谐。爱情、感情是慢慢培养起来的,不是吵出来的,父亲、母亲一直遵循这一理念。
……
今天,2014年4月24日,是母亲逝世四周年忌日。谨此小文,以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