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癌症的陆幼青曾因撰写一部《死亡日记》，真实地记录自己的病中经历而感动了无数读者。2000年12月他去世后，其夫人时牧言和他们当时还不到10岁的女儿陆天又相互支撑，走过了一段漫长艰难的日子。时隔3年，今天，时牧言说：是女儿让我重新回到了爱的小屋。

　　我答应女儿不会再哭

　　幼青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不敢待在家里。他在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在温暖的房子里听音乐或看精彩的碟片，他还喜欢摸一摸我微卷的发梢。那情景好像就在昨天，家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我为了逃避，每天开车带着女儿天又到人多的地方去，在灯火通明的地方逛到很晚很累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只有那样我才会感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个梦。女儿一直陪着我，她小小年纪逛那么远的路，累了也不说，跟在我身后，穿梭在人群中。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没有顾及孩子的情绪。有时我自顾自走在前面，天又跟不上，她就冲上来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妈妈，等等我。”直到有一天，我们漫无目的地逛到晚上10点多钟，外面下着小雨，我开着车，天又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边睡着了，歪着头。看着孩子疲惫的小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惊恐，我积蓄已久的泪水落了下来：孩子还那么小啊，她有什么理由和我一起承担悲伤呢?

　　2001年清明节前，要给幼青举行落葬仪式。那一天在车上，我若有所思地说：“天又，在爸爸落葬那天，妈妈想让你给他弹一首曲子，好吗?”天又的古筝弹得很好，那是幼青生前的骄傲。天又沉默半晌，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妈妈，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哭我就弹，好吗?”我当时一下愣住了，孩子多懂事啊，她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服妈妈。我拉着天又的小手，深吸一口气说：“天又，妈妈答应你以后再不哭了，我们都替爸爸安排好了一切，没什么遗憾的了。”那天夜里，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夜，我和天又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在丈夫去世后我第一次有了种真实感——我现在只能和女儿相依为命了。

　　给幼青举行落葬仪式那天，来了很多人，天又穿着一袭黑色的连衣裙，一直垂着头，小大人似地镇定自若。她在父亲的墓碑前一连弹了几首古筝曲，其中有《椿树下》和《高山流水》，都流畅得像丝丝水流，似泣似诉，在场的人无不掉泪，而小天又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是在用另一种形式安慰父亲的在天之灵。我低下头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因为我答应过天又不再哭的。

　　母女换位

　　我和天又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了，只是有时触景生情，难免悲从中来。第一次单独带天又去一家小饺子店时，我看着边上多出一个位置，眼泪当时就啪啪地掉进了碗里。天又在边上笑着说：“妈妈，是不是辣椒太辣了?你少吃点。”我知道天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只是怕再勾起我的悲伤，想装成无知的样子掩饰过去。女儿太懂事了，我这个做妈妈的真的没有她坚强!我连忙擦干眼泪，连声说：“是的，是的，饺子多好吃，妈妈太贪吃了。”此后的日子里，天又总是很注意我的情绪，看到我在一边想心事，就总逗我：“妈妈，你又发呆了，别皱眉了，笑一笑，哈哈哈。”爸爸临终前关照过她，让她照顾我，小孩子把父亲的话铭刻在心了。其实，那段时间，老师说她在学校里挺沉默的，只是在我面前她才总是表现得快快乐乐，那是为了让我开心。

　　2001年初的一天晚上，我的胆囊炎又发作了，疼得实在熬不住，半夜起来给女儿的枕边留了一张字条，就去医院打点滴，回来已是早上6点多钟。天又担心地对我说：“妈妈，以后我要看着你，不让你累着和瞎吃东西。”那以后，她总是主动提醒我吃药，不要吃辣椒，不要熬夜，处处像个大人似地管着我。

　　2002年春天，我和天又去欧洲旅行。本来这趟欧洲之行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约定，现在只有我们俩了。从前那些换登机牌、身份证、护照之类的事都是幼青在办，我对这些程序化的东西向来比较麻木，总是理不清头绪。现在幼青不在了，天又把这一切都承担起来，我看着她排队、换票、替我拿出护照和身份证，小小的身影在人流中轻捷地穿来穿去，几分钟以后就松了口气对我说：“妈，可以上飞机了，有我在，你就不用操心了。”

　　一路上，大包小包都是天又抢着背，我只需背一只装钱的小包跟在后面就可以了。高速大巴从意大利开往梵蒂冈的路上，中途有服务站提供休息和用餐，我和天又进去吃了一次，第二次再路过那里，天又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她说：“妈妈，里面的东西挺贵的，我们自己包里有很多好吃的，在路边吃三明治别有风情。”我知道天又是在替我节约。女儿就是这么替我掌管着这个家，一切都不让我操心。在她这个让父母操心的年龄里，她却在替我这个大人操心着。

　　对逝者最好的怀念

　　欧洲之行后，女儿好像一下长大了很多，我也开始找寻丢失已久的心情。由于此前需要照顾病中的幼青，我辞去了大学教师的工作，直到今年我才又重整旗鼓，准备二度创业了。我参加了很多社会活动，还干着一份自己很喜欢的工作，用自己的智慧去策划一个个生动的提案，整个人一下鲜活了起来。我的工作非常忙碌，经常要加班，每次打电话说自己会晚归的时候，天又都特别懂事地说：“妈妈，你忙吧，没事的，家里有方便面，我会自己吃。”

　　有一次天又得了重感冒，当时我很忙，没发觉，她也没告诉我，自己晚上吃了药就上床睡觉，再将白天要吃的药带在书包里。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一句话不讲，就追问她怎么了，这才知道她感冒了。第二天我下班后买了很多药回来，天又笑着对我说：“妈，我已经好了，这点小事你就别担心了。”

　　由于天又的支持，我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随着心情的改变，我们母女俩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快乐。

　　天热的时候，到了吃晚饭时间，我会给她打一个电话：“天又，我们在哪里碰头?”我们总是约在一个中间地带一起吃饭，其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然后一人拿一个冰淇淋找个凉爽的地方闲逛一会儿再回家。天又说自己是在跟妈妈约会，她的同学总是羡慕地说：“天又，你和你妈妈好浪漫呐!”一次，我和女儿心血来潮地约到最有名的吴江路上吃那些街头小吃，什么羊肉串、涮土豆、小泡菜啦等等，馋得我们直流口水，便敞开肚皮大吃起来。天又说：“爸爸在时不让我们吃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人管我们了。”

　　我和女儿就像两个忘年交，她什么都会跟我说。有一次，她说她暗恋上了体育老师，我马上说：“没事，这很正常，妈妈年轻的时候也会这样。只是等你考上博士的时候你的老师已经四十几岁了。”我就想这样不露声色地开着玩笑化解问题。女儿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说：“妈妈，你在说什么呀!”

　　有时我们母女俩也会去“臭美”。我在试新衣服时，女儿在一边给我打暗号，大拇指竖起来表示不错，大拇指往下倒表示绝对不行，大拇指平伸表示一般。我一般只选她中意的，每次出了店门，她都会搂着我的肩膀和我笑作一团。

　　一天清晨，女儿站在镜子前突然对我说：“妈妈，同学们都说我越长越漂亮了，你看我漂亮吗?”我打量着女儿，眼角一下子湿润了。是啊，短短几年间，女儿长高了长水灵了，像个大姑娘了，如果幼青在，他会多高兴啊!还是天又说得对啊：“我们只有过得幸福才是对爸爸最好的怀念!”

　　(《青年文摘·人物》第4期 时牧言口述 杨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