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油菜花飞黄的五月天——致古亷

                                                                     友人：李光亚

常常想起你，想起你，便想起十多年前那个油菜花飞黄的五月天！

那天午后，我正在床上假寐，忽听得有人叫我。尽管母校县中洒泪而别，别二十年没通过话没见过面，只靠雪片似的书信传送心音；尽管二十年风雨霜雪，早已把凤鸣鹊啼砥砺成鹰啸鹤唳，但灵犀相通，我还是从一声接一声的叫唤中听出了牵挂，听出了关切，听出了那是你的叫唤！

廿多年前，在县中校园我听到了你第一声叫唤。杨柳依依，溪流淙淙，俩漫步捧读的少年溪畔相撞，弯腰为对方捡起被撞落的书，不觉莞尔：都是屈子，一本楚辞，一本话剧！你瞅着书上签名，轻唤我。

从此，我的生活开始有了斑斓的光彩！

我成了你小小书斋的读书客。恣意浏览，随心借阅。粗心的借书人常常把书弄得面目全非，甚至严重残疾；嗜书如命、连购书发票都一张不落夹在书页间的书主，却熟视无睹，常常戏谑道：“为识书之人作些许牺牲，乃书之大幸也！”

我成了你的车座客。每逢长假结束，跋涉在八十里返校长路上的我，一边在落日余晖中辨识里程碑，一边百无聊赖地数步数，计算着剩下的七八里要用多少步才能跨完。这种时刻，总能见到你裹一身风尘骑车迎来。我激动得举双手嚷嚷：“启明星亮啦！”

我成了你们家的节假客。每逢节假日，妈就让你把我这个幼年丧母寄人篱下的住校生接去。你和爸妈弟妹挤满一桌，喝稀粥就咸菜；我被“逼”到小桌子上吃蛋炒饭，独享你从熏烧摊上买来的肉品。对于常常食不果腹的我，这不啻一次次过大年！可是妈妈，那一顿顿美餐，我是一口口和着泪水咽下的呀！融融春晖何以报？未及报！

廿年过去，弹指一挥。那张涵蓄了太多刚烈和坚韧的脸，那部泼墨一般蓬蓬勃勃的头发，那双总是闪着凝重而不可逼视的火花的眼睛，依然一见便让人信心火烈力量飞溅吗？来不及细想，起床，开门，但见你大步流星跨到门前。亢奋未已，颇感惊诧：你简直与廿年前一般无二！细辨之下，才在眼尖、额头和鬓角寻觅到了岁月和思索的流痕，身材则更显修长。

顾不上落座、捧茶，便从家前转到屋后，问家庭，问健康，问工作……面对开得狂放、黄得挠心、香得沁肺的油菜花那滚滚滔滔的潮涌，你不由得朝田间深走几步，任由花粉在风衣上随性渲染。见我笑了，你说：“我一走进大自然，一种天人合一的感动就油然而生！在跟共和国一同遭难的日子里，我整天泡在天地之间，有不便问人的，就默默无语地问天问地问花树麦粟……问号甩了，怨气泄了，胸头吸足了松柏气息！你要多到田园树林里走走，这对康复身体陶冶心志大

有裨益啊！”言者有心，闻者知音，我重重点了点头。

送你上路，按预约就近考察一家乡镇企业。踏上一拱小石桥时，你止住了脚步。夹岸的绿树和绿树间时隐时现的红瓦黄瓦，在河面上历历斜映；几只白鹅红掌轻划，曲項长歌；明镜似的止水，渐次变成和风中的苏绸。你连连赞道“小桥流水人家，苏北小江南啊！”一声长叹后，又说，“可惜我们那里太少了！”你这是为自己任职的皖地抱憾啊！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震。翻卷的风衣，牵动了一河江南，也牵动了你沉重而纷飞的思绪！

上车了，你摇下车窗，我也缓缓抬起手来，霎时心动眼热。你这位省府要员，在全国上下忘情于山川名胜的长假里，驱车数千里，回故里，拜娘亲，访旧交。为寻我这个在基层工作的昔日同窗，不辞徒步五六里！此情此景，任是木石也动情哪！可是，眼眶里的那滴泪没有滚落。你在小石桥上的那一声浩叹，你以私带公觅他山之石攻玉的独辟蹊径，向我昭示：你心里固然依旧有故人故土，更满满当当装有“我们那里”几十万平方闹复兴数千万之众奔小康的那一番鸿图伟业。

对皖地的尽瘁之意，已刻在你心上，融进你血液，须臾也无法割舍了！你胸中别有天地，为我原先所不知道的。“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古亷不相信眼泪！

目送你远行时，眼前惟有灿烂阳光，和阳光般灿烂的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