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诗人星芽 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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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芽在帐篷里遇难,不知是失温还是高反或者疾病

发布时间:2022-02-22 17:08:34      发布人: Jackson

“进山中……有事情留言”,这是95后诗人星芽2022年2月20日05时32分发的朋友圈。昨日(2月21日),星芽的老师、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夏可君接到朋友的电话,询问星芽父母的联系方式,“有人问了相关部门,确认(星芽)已经遇难了。”星芽去世的消息,最早在网络上出现,21日中午有网友发帖,称“晚上更新,基本确认,遇难者是才女星芽。”网友表示,出事地点在“鳌太盆景园”,“在帐篷里遇难,不知是失温还是高反或者疾病。”(来源:红星新闻)

星芽,本名饶佳,1995年生于安徽屯溪,2013年负笈浙江宁波,同年习诗,现游学于北京。她的作品散见《诗刊》《芒种》等杂志,曾获第25届柔刚诗歌奖,第五届光华诗歌奖。2018年出版诗集《动物异志集》,2020年出版诗集《槲寄生的分行书》。

星芽诗选

齿轮
这些年 我听命于身体里小小的齿轮它们往西转动 我的步子就不会迈向东边它们睡着了 我在书页里低头食用青草 学会了钻木取火 海底捞针修理失眠的右眼给身体里的犀牛 野豹子补一补牙 为它们制作防水的面具和胶鞋 醒来的齿轮 是一连串铿锵的冒号 它们往西转动 发出的可能是父亲的声音弟兄姐妹的声音教授的声音上司的声音睡在黄土里爷爷舅公的声音 活着的人牵着我走进羊群喂给我黄金和螺母 死去的人依旧在梦中 对我淘淘诉语而我肚子里的青草仍在徒劳地窜长多么亲密的齿轮 日以继夜消磨着奔跑的野豹和犀牛

我们在谈论动物的腿四条腿的动物可以是丛林走兽两条腿的一般是飞禽 游鱼是无腿的我和表姐谈到动物的时候会预先算计好腿的数量至于毛色 性格 它们脖子里的粮食全不是我们关心的话题我们只偏爱议论它们的腿比如我一提到八条腿姐姐会立马说出蜜蜂 蟋蟀 金龟子等一系列词 仿佛这些昆虫是从她嘴边突然蹦出来的我提到两条腿 姐姐却从来不会想到人相比于家里夜夜酗酒的哥哥从两条腿走成三条腿的祖父隔壁用一条腿走路的跛子叔叔她更爱说出停在围墙外面的鸟儿比如山雀 乌鸦红嘴巴的鹦鹉
诗人星芽
花喜鹊花喜鹊放大了胆子去踢树枝捉弄它 认为树枝也应该是有羽毛的要是树枝真长出了羽毛它会飞得比花喜鹊还要有劲吗它诏令迫于禁声的树枝都飞离树木的躯干几条喜鹊也都笔直地射远 一只脚落地打旋依然像个大人那样站直这只能说明橘红色夕光下喜鹊的腿脚已经奇异般地被拉长了它不再需要借助树枝的影像来反映真实的身体喜鹊拍拍胸脯“啪”得一声爆开羽毛上致命的花点散落一地孙猴子三百年前 直升机还没有发明气球被用来套在猴子的屁股上 它们拿糖分稀释寂寞把动物园及尿液刷成蓝色想打飞机可以把猴腿驾在人们的脖子后面有人当马骑 猴子整年都在兴奋得叫唤抑郁症消失了大半却忘记了返回动物园的路猴子野性的脸谱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但我从不敢多疑对蹊跷的事情也得保持缄默比如 我经常看到高个子的人走路其实就是猴子与人身体的简单拼合猴子怀孕了 肚脐眼下坠 它屁股上的气球被钢针戳破我们由于惯性一下子翻跃到十万八千里外给暗地里发功的猴子命名为“悟空”



继 承整整一个夏天 我躲在桌腿的阴影下涣散脸上大部分的青春脱落父亲的咳嗽声落在烟酒稠辉深处喉咙更加急促发紧 窗外的樟木树枝却又高出了他的鬓角 在更深的睡眠里我把一块冰凉的肥皂贴在脑袋下面发丝几乎磨光了泡沫 便以为头颅里生着一块暗黄的铁板听见父亲坐在看不见星光的瓦檐下熬粥又转身朝着红菱叶包围的黑水塘投掷烟头 仿佛眼底就突然生出一根粗绳他现在离黑水塘越走越近 烟蒂却频繁地扔出边界用旧了的腿脚胳膊越来越不听使唤而我所继承的是他早已失去的青春 现在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体正经历一次摧枯拉朽般的塌落

老虎与猫
老虎不因这棵树而丧失了身份反倒成了猫的徒弟从小 祖母就跟我重述虎与猫的故事现在看来它们各自的威严只有体态上的那点差距猫披着老虎的皮毛常活动在铺满月光的瓦檐上它们正扩大的影子像极了老虎所以 祖母频频在夜深人静的片刻突然坐起来后背僵直好像是猫的灵魂一下子钻进了她年迈的脊骨谁也无法预测老虎是否会破门而入这么多年过去了 祖母每次半夜的突然坐起始终未发现一只老虎她甚至还不知道老虎的长相毕竟猫曾经做过它的老师猫叫和虎的咆哮在听觉日渐衰弱的老人耳边越来越难以分清长颈鹿我扭过头来检查这些长脖子的动物有没有受过意外的伤害我修理自行车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旋转头颅而接下来的区别是对于长颈鹿 我的眼睛还得一直沿着脖子往白云的方向攀爬它们实在是太长了抵着这个节气的阴雨天我的视力不论停留于哪一段斑纹它们都会继续长长直到成年自我从家族离去不断地用卸下镣铐的双手攀登城市的楼层下面的车水马龙一次次发出长颈鹿的啼啸声我才怀念起这些曾经哺育过眼睛的巨大动物灯红酒绿的社会更容易让自己产生来自身体的种种不安而在小的时候 我并不会怀疑那几只陪伴过我的长颈鹿即使它们的角把天戳穿了没有洒下一滴真实疼痛的雨点
星芽手稿
谈死亡
我听说过的死亡是垂直的 也有弯曲的像我画过的盘子和秤砣 死亡毫无斤两真正见到的时候 他们都躺进了黄土睡下后就有几只鬼压住身子
身体里更小的病 或者毒比如感冒 上火 偶尔的关节酸痛我出门梦游了一圈 它们就失踪了我夜夜漫长的失眠症 终于和身体保持了平行月光恰到好处 朋友会再与我谈论起死亡无关人的死亡 而是风的死亡 牧草的死亡白云石块的死亡 是的 一旦它们的器官枯竭由我背部中空的椎骨 我会想起更多的亲人他们都曾鞭打过那些死去的白屋顶 麦田当它们从地球的一个支点睡下去 鬼魂就会将更多压抑的事物带入我们的身子

只有我
那个我破解了拉杆箱密码这个我在计算一枚柿子的红离女人的裙裾相差多少个比喻那个我已经吹灭月亮躺下了 他眉目中间的刚性与这个感性的我 她一瓣薄唇下垮掉的女儿国以及这些个我 手头上分到了笨重的锄头与铁具这些个我喜欢打猎 他们是肌肉最突兀的一部分这些个我形成了一个部落那些个我停在部落的湖畔边 她们说自己是五官里最精致的一部分那些个我用坏掉的纸器过滤出一百个黄鹂的嗓子她们逃往黄鹂的羽腹他们裹着哀号的被单杀梦捕梦被一轮满月照出我形单影只的骨头

灰喜鹊
白天 我与一群灰喜鹊为伴它们的六颗脚趾粘住了几排树枝 我曾梦见它们都是彩色的鸟儿 灰黑的脸庞不断闪现 使我想起雪屋下活动的亲人们比如 我的父亲会将几只灰喜鹊别在胸口通过它们的嘶叫来判断藏在肺里的疾病大哥经常提一把灰喜鹊走进赌场 所以棋牌室里夜夜能传出飞禽搏杀的恐慌声祖母用灰喜鹊熬了一辈子的汤汁最后 它们又回归到了一群肌体完整的雀鸟在屋檐下的长夜里 飞行成了所有亲人梦中的专长
而白天的灰喜鹊它们巨大的脚趾依旧沉默粘住宇宙的树枝 像是一座足以压断光阴的图腾


失踪的蜗牛


瓦砾下的蜗牛在我的眼底失踪了它脱离了一个区域 甚至一种视觉的制度不再是我昨夜见到的那只 被眼睛省略的那只更不是梦中和我争夺粮食的那只它只从瓦砾爬到了土坡 这一段不可挽回的过程仿佛诠释了爬痕的谜底而蜗牛的失踪也类似于人本的失踪以及理性的失踪
我看不见它的软骨 以及壳下更隐秘的东西连形体都覆没于苍茫 甚至在多年以后当我重返这个被智识所伫足过的地方在那些比苍茫还要更鸿大的废墟里我能否掘出一具娇小的劣壳 上面是层层裹覆的织网

而我相信 它不再是那只被时间抛弃的蜗牛

它将重获永恒 在同样迷失的人群里发出一声紧扼咽喉的呻吟

“有豹子嗅过煮沸的樱花木”

——评星芽诗集《槲寄生的分行书》


霍俊明

对于星芽的诗我并不陌生,几乎是在她于宁波大学读书期间我就读到了她的一些习作。记得有一次我和她同乘一辆火车从北京前往南京,她领一个诗歌奖,我则是那个奖的评委。我们只是在下车聚集的时候才碰到,也只说了几句话。印象深的倒是她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衣服。那时她在北京寄居游学,在一些高校旁听。

星芽在大学一年级即2014年开始诗歌写作,应该说她的诗歌起点是比较高的,甚至透露出较之同龄人“诗歌早熟”的迹象。如果循着一个人的写作档案,我们会将时间聚焦在2014年的2月21日——甚至更早,在宁波鄞州区的一座图书馆里,一个人开始了最初的诗歌阅读和写作。2014年和2015年,围绕着鄞州图书馆、郑坑店和黄山市图书馆形成了一个写作者的爆发期。温湿气流夹杂的南方小城和图书馆里,一个年轻人正在一次次接受语言的球形闪电,“图书馆内的世界混沌初开”(《两发子弹》)……

作为起点的写作,星芽的诗几乎都是在图书馆完成的,这投射出写作的初级阶段阅读经验不可或缺的影响,比如“就听见手臂里的树枝在生长 / 那一定是一些导火索 / 它们还会长出绿叶 甚至开花”(《树》)让我想到的是当年狄兰·托马斯“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由此,青年、阅读、写作构成了典型意义上的青春期写作的精神面孔,“他们教我写下‘神秘主义’ / 直到我的笔端长出葡萄形态的黑洞 / 他们又谈到了鲁米 谢阁兰 / 还有圣 - 琼·佩斯纳瓦伊 / 在静静的炉火旁 / 我的耳朵倾听着那些被烧毁的诗稿 / 手套上结出冰花雪子 以通灵术 / 取出它们的五官 心跳”(《踢球术》)。在很大程度上诗人更需要灵魂伴侣和命运伙伴。

作为起步阶段的一些诗也更近于碎片,还未构成“整体”“有效”意义上的“诗”,它们的更大效应在于对应了写作者的一些基本能力或才能。星芽的诗也基本上遵循了“日记”的格式,每一首诗都注明了写作地点和时间,这对旁人的阅读来说提供了诸多便利。

星芽和许多人一样,在写作的最初阶段都试图寻找诗歌的“深度”,由此我们在她的文本中会发现一些所谓的“大词”,比如《失踪的蜗牛》一诗中高密度出现的“制度”“人本”“理性”“智识”“人群”“废墟”“永恒”等等。这些“大词”实则构成了“说明”或“道理”的成分,而它们也显现出星芽诗歌写作的一些基本原则,即她的诗并未完全局限于成长期的个人经验,而是加入了大量的智性、心象、幻觉和超验的元素,于是也较为可贵地发现了那些不可见的或反日常的部分,“我看不见它的软骨以及壳下更隐秘的东西”(《失踪的蜗牛》)。

如果从经验和记忆层面来看,在星芽的诗中我们能够看到空间经验,即安徽村庄里的贫困——“想起自己也曾在安徽以南 / 一处能够眺望月全食的山岭头 / 玩积木 推到积木 / 并在上面养一只黄鹂”(《积木》),目睹乡村几代人的日常生活以及命运——比如厨房中的祖母和母亲,这构成的近乎是潮湿阴冷的黑色精神刻度以及浓重的异乡感,“我没有勇气去点燃任何一支蜡烛 / 更没有勇气去点燃沉默的空气 使肥皂的意志 / 在黑夜里发出致命的强光”(《夜间的肥皂》)。童年和记忆往往是从胃部和味觉开始的。《城市里的苦菜苗》《空心菜》这些诗作中所深度描摹的蔬菜让我们看到了日常乡村世界的褶皱和静水流深式的波澜,它们是日常的滋养也是日常的苦难,“在厨房里 亲人们举着锅碗勺根向它们 / 并排鞠躬 舌头里细小的味蕾软骨朝它们示意 / 当它们被成锅炒熟列队穿过堂前的时候/ 朴素的光辉就紧紧贴着 / 几个热气腾腾的餐盘 // 我已经吃厌了这类食物”(《空心菜》)。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从最初阶段开始星芽的诗歌就显现出“理性”“智识”对感性和性感的平衡或压制,因此她的诗歌几乎从一开始就不是“滥情易感”的,而是带有节制和知性的诗歌品质——这既是形式上的也是语言层面的。一个写作技巧和细节在星芽这里比较明显,她在一行诗的内部予以划分、停顿或延长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使用标点而是使用空格的形式。

也许是学习过绘画的缘故,星芽诗歌的视觉和质感是比较突出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物象诗”。值得注意的是星芽有很多诗歌深度注视于那些动物景观,比如蜗牛、牛、喜鹊、乌鸦、孔雀、刺猬、蜥蜴、青蛙、鹦鹉、黄鹂、红嘴鸥、长颈鹿……这些“物象诗”无疑是诗人予以深度凝视的结果,物象从日常情境中转化为精神现象,从而具备了象征功能和个体精神寓言的质素,“我出生的时间正好有刺猬经过 / 它们是潮湿的 但没有引起别人的主意 / 接下来的几年 它们将要借我年幼的躯体遮蔽锋端”(《刺猬的生日》)。

我的生辰日期

一九九五年

六月十日

有豹子嗅过煮沸的樱花木

——《樱花木》

当这些画面、场景和细节与生命化的精神象征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那些既真实又虚幻的形象,它们位于日常和想象的边界之间,诗歌也因此获得了额外的精神载力和心理势能。这方面的代表作是《继承》——

发丝几乎磨光了泡沫 便以为头颅里生着一块暗黄的铁板

听见父亲坐在看不见星光的瓦檐下熬粥

又转身朝着红菱叶包围的黑水塘 投掷烟头

仿佛眼底就突然生出一根粗绳

他现在离黑水塘越走越近 烟蒂却频繁地扔出边界

确实,星芽的诗总有逸出日常经验边界的冲动。由此,“词与物”在她这里往往呈现为“反常”的状态,超验和散漫的幻象总会程度不同地参与到日常之物和经验化情境。这也涉及一个人的精神视野和想象能力,“我无法信服于狗尾草天生的柔软 / 小镇上 它们常被当作危险的器具 / 用来拔牙 上吊 制棺材 开防盗门 / 一根狗尾草 能够将绷紧的水面 / 敲得当当直响”(《狗尾草》)。

2015年,年仅20岁的星芽,她的诗中已开始闪现“失眠”“梦游”和“死亡”的黑色碎片和变形的失重感,而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暗合了诗人近乎天生的沉暗的精神面孔。

我失眠的时候花台上的金蟾蜍

与穿靴子的跳蚤同我一起失眠 失眠就是睡不着觉

就是不能躺着

提防月亮把不听话小孩醒着的头颅割下来

做成荷花 金蟾蜍跳到床单上

伪装成我

绿脖子宿命般地搭上枕巾

等待天国审判的来临

——《撒旦曲》

诗歌必然带有“自传”和精神剖析的色彩。这既是对自我的理解也是对他者的审视,而二者往往是同时开始的,“1995年 我见到的四张动物的脸 分别是 / 山羊的 老虎的 穿山甲的 孔雀的 / 我没有在一只动物的前面停下来”(《成年》)。星芽的诗不乏戏剧化的戏谑和反讽,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黑夜的舞台上做出各种表情但也不致于失控,“发出戏剧化的哭声与笑声”(《蜗牛的光圈》)……星芽的诗中有着特殊的角色意识和身份辨认,这使得我们的阅读也带有了特异的感觉,比如《租赁时光》《梁祝启示录》这样的诗,“我的女朋友曾经是这里九楼的租户”(《租赁时光》)。与此相应,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的“自白”和更为私密化的诗句……

也需要提及或提醒的是,一个人的诗歌起点过高的话也会对后此的诗歌形成不小的桎梏,如果不予以及时地纠正和自我辨认,诗歌的惯性或“自我风格化”也会越来越强。读近期星芽的诗,我总是有些不尽满意之处——比如“说理”和“自辩”的成分越来越重,也许这正是我对一个年轻写作者的期待……

2021年11月23日于北京团结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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